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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阿忆 ...

  •   少年冷汗泠泠地从梦魇中挣扎醒来,坐在床头,身子不住地轻轻颤动。
      窗外的虫鸣依旧,桂香依旧,只是东边已经泛起的一丝丝鱼肚白取代了清冷的月光。
      他艰难的咽下苦痛,强迫自己洗漱完毕,去了梁于淳的院落练了一个时辰的武。
      “哑奴,今天我那将军大哥要和小槿出城去。从今天开始,你可就要全身心地投入‘贴身侍卫’这个角色了哦。还有啊,你要懂得收敛一下下,太高调了不好。在其位就要谋其职,‘德不配位,必遭灾殃’,虽然大概好像不太正确,但差不多就那个意思,你懂的。”梁于淳拿剑戳了戳少年,“不得不说,你这武功底子打得真是不错,轻功也不错,就是内力还不够。不过,你才十五,内力浅才正常。”
      少年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点了点头。他对这个梁于淳,是府里观感最好的一个了。可能是因为他帮了小桑吧。
      “呐,包子给你,快吃了吧,然后收拾一下,再随将军他们出门。”梁于淳从怀里掏出油纸包装的包子,扔给了少年。
      接物,抱拳,转身,抬脚,一气呵成。
      “唉,这小子。”梁于淳想了想,好像真没啥可说的。
      ……
      今天的陈知槿,是靛青色的衣裙,外罩纯白色大袖衫。
      “哑奴,会驾马车吧?知道城南那边的青岩岭吧?”陈远看着三米之外的白衣少年,轻声询问。
      点头。
      “这样的话,今年就不劳烦淳叔了。知九,你也不用跟着去了吧。你带人去看看现在桂花开了多少,马上就中秋了。”陈知槿想了想,说道。
      “是,小姐。”知九笑眯眯地应承,“哑奴,你跟将军和小姐第一次出门,你可要好好照顾他们哦。”
      少年,置若罔闻。
      切,我还不想理你呢!知九气鼓鼓地,还想要说点什么,陈知槿一个“打住”的手势,知九乖乖闭了嘴,默默扶着陈知槿上了马车。陈远则对着知九双手一摊,表示无奈。看见将军的小手势,知九有些小伤心。
      目不转睛的盯着马车渐渐行远,知九心思却已经飞到了一边,正畅想着中秋的到来呢。
      陈知槿撩开马车的一角帘子,外边长长的过道,和过道那头的热闹小巷子,恍如两个世界。
      “小槿,你不喜欢这里的生活,对吧。”看着女儿晦暗不明的神情,陈远有些心疼。
      “爹,没事的。有你和淳叔在,哪里都能待。”少女放下帘子,微微一笑。
      “我知道,你不喜与人结交。那些不必要的宴会,不想去就别去了。”
      “爹好不容易才一展宏图,女儿怎能拖您后腿。而且,我也不全是为了爹,也是为了我自己啊。”
      “为了你自己?可是,若令自己不快乐,又何必要做呢?”
      “若是不做,只会让自己更不快乐。”
      “这可令你的爹爹有点迷糊了。”
      “您只要知道,我在这里,过得挺满意的。”
      “哎,好吧好吧,说不过你。”
      少女继续撩开帘子,看着外面的风景。
      形形色色的人们穿着形形色色的衣服在形形色色的摊位上停停走走,如同千千万万个人生披着千千万万的面皮在千千万万的选择中犹犹豫豫。
      真是有趣呢。
      穿过高耸的城门,视野逐渐开阔起来。若隐若现的翠峦网住了几片想要溜走的白云,将它们强行留在了自己的腰间,裁成了一件飘逸的长裙。
      少年驾着马车,看着远处的风景,有些恍惚。
      时隔四年,第一次出城门,那是久违的
      自由。
      四年的身心煎熬,本已经一点一滴地消磨掉了他对生活的期待和生存的欲望。可这动人心魄的一草一木,一山一水,又是让他多么地痴迷。
      如果,一切都没有发生,现在的他,又是在哪里看风景,或者,又是在和哪个好友合奏一曲,歌颂秋天。
      马车出城后,又在崎岖不平的路上行驶了一个多时辰,经过了一处小镇,疲惫的马儿终于可以停下了。
      “就在这里停车吧。”陈远出声,对着车外的少年道。
      少年依言照做。
      陈远跳下马车,陈知槿扶着自己爹的一只手,从马车上跳了下来。
      “你就在这里等我们。”陈远说罢,父女俩顺着一条崎岖的山路爬了好一会儿,上了山半腰。
      少年看见,那里有一片洁白的木槿花。墓碑在比人头还高的花树掩映下若隐若现。
      陈远的妻子、少女的母亲就葬在那里。
      真好,不像他,除了妹妹还有个墓,其他人已经无处祭拜了。那场大火,烧得每一个人都尸骨无存。听说现在已经重建,也不知道又被赏赐给了哪家大人作为府邸。
      还真是,世事无常。
      “阿忆,你在这里过得可还好?一晃眼你就走了十一年了,我们的女儿都长这么大了呢。”陈远坐在地上,神色萧索落寞。他找了个舒服点的位置,斜靠着坟墓,眼睛不眨地看着周围纯白如雪的木槿在风中摇曳。恍惚间,那名女子好像就在花丛中对他致以天底下最温柔、最美好的微笑。
      陈知槿默默摆好瓜果糕点,跪在地上,斟酒,倒在了墓碑前。
      母亲过世时,她才三岁,并没有什么详细的记忆,连母亲的遗物,她也一件都没有。只是模糊得记得一个她是一个很温柔的人,她也只知道,母亲很爱父亲,母亲很爱自己,母亲很爱木槿花。除此之外,别无其它。
      “我也不知道你喜不喜欢这里。我想,你应该很喜欢吧。有山有水,有木槿,还能远眺看见在京城的我们。我就是有点担心,把你的坟从南边迁到这里,会不习惯。接下来的冬天会很冷,你一定要注意保暖。”
      “以前,我买不起首饰,也买不起好看的衣裳,更买不起药给你治病。可是,现在我富贵了,你却不在了。”
      “阿忆啊,我很想你。就在前天,我曾经的半个知己死了呢。你说,我是不是太不近人情了?以前你总说我办事太过讲规矩,不好,那时尚未觉得,现在看来,还真是。可是我不悔,但就是心里难受,你陪我说说话好不好?实在不行,今天晚上你来我梦里跟我讲讲理,骂我一顿,我心里可能就好受多了。”
      少女默默磕了三个头,忍住泪水,悄悄退在一旁,不再打扰他们的二人世界。
      本已临近晌午,日头正好,可是心里始终暖不起来。
      看着山下坐在马车上,好像呆头呆脑一样的少年,少女叹了口气。
      都是可怜人。
      微风袭来,花朵摇曳,轻轻拂过少女的脸,痒痒的。
      娘,是你吗?小时候,我总是期盼自己能像别人家的小孩儿一样,吃到母亲做的饭菜,穿到母亲做的衣服,还有感受到来自母亲的关心呵护。他们明明都很好,可是听见他们说,自己昨天吃的那道母亲做的菜多么美味,今天自己穿的这件母亲做的新衣多么好看,明天自己会有母亲带着一起去逛集市的时候,我就不愿意和他们待在一起了。不过,我不怨您,我知道,您是爱着我的。父亲说过,在屋子漏雨,无处可躲时,是您弓着身子替我挡了一夜的雨;在买不起衣服时,是您把自己唯一的御寒衣物拆开改小,给我做了一件棉袄……
      母亲,我很爱您。
      陈知槿的泪花,终于还是掉了下来。她轻轻地用手擦去,小声说道:“娘,我会如您所愿,像木槿一样,顽强生长。”
      “走吧,爹都饿了,我们去附近的小镇吃点啥吧。”陈远恢复往常的神态。走过来,带着陈知槿,一路走,一路交谈。
      “想吃栗子!”
      “我可是问的中午饭哦。”
      “爹想吃什么就吃什么呗。反正,我想吃栗子。”
      “那就去路边儿随便吃点馄饨吧。然后,再给你买栗子。”
      “要不,我们还是先买栗子,我先尝一个,然后再吃馄饨。”
      “行,都依你。”
      看着女儿微红的眼眶,却是盛满笑意的眸子,陈远摸了摸她的头。
      陈知槿缩了缩头,想了想,又伸出了头。
      “怎么?长大了就不给我摸啦?不管你多少岁,都是我的女儿。”
      “山底还有个不太熟的人瞧着呢,怪难为情的。”
      “反正是个哑巴,眼睛再好使,看见了也没机会说啊。”
      “爹,你为什么选他来当我的护卫啊?”
      “他是个可造之才。”
      “这不够。”
      “我觉得你太孤单了,他可以陪你。”
      “孤单?怎么会。我有知九啊。”
      “那个小丫头,大大咧咧的,太粗心了,照顾不好你。”
      “这还是不够。”
      “那他武功好,可以保护你啊。”
      “爹和淳叔也可以啊。”
      “我和梁于淳忙啊,万一顾不过来呢。”
      “就这些?没别的吗?”
      “他有点可怜,没有亲人了。”
      “那些在吴府的人,很多都没有亲人呢。你咋不把他们带回来。”
      “就是纯纯的眼缘嘛。”
      “眼缘?”
      “可能就是什么冥冥之中的缘分吧。第一眼看见这个少年,我就喜欢。倔强不服输,就像我当年一样。”
      “唔,好吧。那爹跟我说说,你们昨天在房里到底聊了些什么。”
      “小槿啊,你说,要是我做了一件很大的错事,弥补不回来了,那该怎么办。”
      “嗯?为什么突然说起这个?爹做任何事,都是仔细思量过的。我相信爹!就算真的是错的,您后悔吗?”
      “不会。”
      “那不就行了。快给女儿说说,你们昨天……”
      “没啥。”
      “我不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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