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柿柿如意》木乙何

58、恩怨

　　陈知槿根本找不到铺子，只能不停问路。
　　偶尔遇上岔路，又无人可问之时，总会有一颗石子掉在某一条道上。
　　再后来，她路也不问了。
　　她知道，有人会给她指路的。
　　药铺的位置很偏，在城东的一处隐秘小巷里。
　　她搓了搓自己有些冰凉的手，抬头望着“李记药铺”的牌匾半晌，推门而入。
　　龙潭虎穴也要去的。
　　鸡皮疙瘩自身后的一阵怪风而起，转眼间脖子上已经多了一把匕首。
　　“陈小姐，劝你别动，我的利器可不长眼睛。”威胁又扭曲的声音在她耳后响起，几缕发丝被吹起，碰上匕首后瞬间断开。
　　陈知槿垂眸看了看自己脖子上的东西，在心里自嘲地笑笑，随后淡淡开口：“我要见他。”
　　“见他？想得倒是挺美，你带人过来，我没有杀他都不错了。”男子阴寒地说着，挥手间一个下属过来绑住了她的手脚，“陈知九已经被绑住了，怎么处理好呢？嗯……杀了好还是……”
　　男子将匕首收回袖中，让下属拖着她往药铺里面走。
　　“我不知道她跟来了！！她只是个弱女子而已！！！”陈知槿心惊地回头，对着戴着帷帽的男子大吼出声，一时有些痛恨自己的大意，“你若杀了她，我会自尽的！！”
　　“哼！！真是笑死人，区区一个捡来的没有血缘关系的人，竟然也愿意和她同生共死！！”男子冷哼几声，又似乎突然间想到了什么，又阴森森地笑了几下，“我虽然没有见过，但听说她长得比你好看多了呢……要不然，卖给妓院吧。”
　　“不可……！！！”
　　“嘭！！”
　　话音未落，她被人大力扔在地上，灰尘被劲风惊起，呛得她连咳嗽，眼泪直流。
　　“不可以？？可她也算是你变相带过来的……坏了我的规矩，总得付出点代价吧？”男子一脚踩在她的右肩上，不让她动。
　　陈知槿觉得自己的肩膀快断了。
　　地上的冷气源源不断地渗进她的身体，一边脸贴在地上，视线能及的，只有远处已经掉了一块红漆的桌腿。
　　“我与你，究竟有什么仇？你要如何就如何，我不会反抗。还请你，不要伤害他们二人。”
　　“哈哈哈！！真好笑！！你如今就落在我的手里，还有可商量的余地吗？你要寻死我也不拦着你。可你死了，就永远也别想知道任何事情了。”男子狂笑，加重力气继续踩她的肩膀，“至于……仇？恩……算得上是血海深仇吧。不过，你们陈家也对我有恩呢……只是这个恩，我有时候夜半深思，又不太喜欢……”
　　骨头与坚硬地面的接触，剧烈的疼痛让她感到呼吸困难，全身冒冷汗。
　　“咳咳咳，”她连连咳嗽几声，缓了好一会儿才开口，“他们都不是陈家的人，不是吗？”
　　“你在乎他们，”男子隔着纱与她的眼睛对视，“虽然我对他们并不感兴趣。”
　　“没有人是完全冷血的。你做这些事，不也是为了你在乎的人和事情吗？”她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和这头猛兽讲道理。
　　“所以，我做什么事情，和你在不在乎有关吗？”男子撇嘴，语气嘲讽，“与其在这里跟我废话，拖延时间等所谓的奇迹，不如好好想想从今以后，你一个孤儿，要如何在这吃人的京城里活下去。”
　　孤儿？？？
　　陈知槿的眼里有一瞬间的迷茫，不太明白他话中之意。
　　“你爹被圣上召去了……啧啧啧，等他今日听到真相，怕是……哈哈哈！”男子看着陈知槿脸上变幻的表情，开始放肆大笑，“知道我为什么不杀了你吗？？？因为我想看你挣扎，我想看你像他一样、像她一样、像我一样困入囚笼、跌入深渊、陷入地狱，永世不得翻身！！！”
　　“啊！！！”一道银光闪过，快速划过了她的眼睛。
　　眼前刹那漆黑，世界有片刻的宁静。
　　她看不见了。
　　她只能感受到些许猩热的液体顺着脸颊滴滴答答地掉在地上。
　　很痛。
　　她想蜷缩起来，她想哭，可是她连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嗯……这样就算是没有坏我的规矩了……对了，我还要告诉你一件事呢，怀然啊，是我的弟弟哦！！可是我呢，不喜欢他……不过呀，你喜欢就行了，对吧？！！”他眯着眼，瞳孔里尽是嫌恶不甘。
　　“咚！！！”他抬脚放开她的肩膀，又在她未有其他任何动作之时快速踢了一脚她的腹部。
　　陈知槿闷哼一声，有种想吐的冲动，最终干呕半天，什么也没吐出来。
　　男子这时竟然也没有说话，只是拿着匕首细细看着，身上散发的，是一种极不和谐的气场。
　　狠厉，又温和。
　　“你是……怀浔吧。”她努力咽了几下，用着因为疼痛已经颤抖的声音缓缓开口。
　　怀浔，怀家嫡长子，怀若谷原配的儿子。
　　他挑眉看她许久，没有回答这句话，反而懒懒地道了一句歉：“实在是对不起，我不喜欢有人喜欢他，虽然你目前为止的所有表现我都很欣赏。”
　　“你想说什么就说吧。”
　　“呵，你不担心你爹？”
　　“错了便是错了。我和爹都会选择接受惩罚的。”
　　“你难道不觉得自己没错吗？只是你爹错了而已。”
　　陈知槿没有说话，眼前无尽的黑暗里却似乎有什么在涌动。
　　她觉得自己有错。
　　明明先一步知道自己与他是仇人，还是想要瞒着他。
　　明明不该喜欢他，她还是喜欢了。
　　因为她，他受伤了。
　　因为她，他有了家却又没了家。
　　因为她，他承受的伤痛再次叠加了。
　　她有错，她想赎罪。
　　一双眼睛根本就不够赎罪的，不够的……
　　怀浔摘下帷帽扔在地上，又是一层灰被惊起，四散开来。
　　手中的匕首在他的手中灵巧地转动着，脸上的阴云一层又一层地遮盖在他阳光俊朗的脸上，有种说不出来的诡异：“他要是有你的一半就好了。”
　　里面的凄凉感让她不禁打了个寒颤。
　　“我恨他们。如果不是他，我的娘又怎么会死。如果不是她，我又怎么会……！！所以，我借景王的势力，把他们都杀了！！！”
　　“那些年，我杀了许多老百姓，怀家的名义杀的。嗯，还有那个什么，那些丢失的少男少女都是我掳走的，都送给了老吴。”
　　“哦哦，当今的太后……”
　　……
　　陈知槿忍着疼痛，听他讲诉往事。
　　怀浔的母亲，怀若谷的原配，钟依云，江南书香门第出身。
　　三十一年前，景王的母亲季荷前往江南游玩，不慎跌入河中，被十六岁的钟依云救起后又大病了一场。因时值深秋，经水一冻，季荷竟病了三个月。
　　在此期间，钟家出钱出力照顾了她，加上她没有女儿，又十分喜欢灵动可爱的钟依云，便收了钟依云作为义女，同钟依云的母亲苏黎义结金兰。
　　只是，季荷从来没有对钟家提起过自己的身份，只是给了钟依云一个镶嵌着红宝石的金手镯。
　　两年后，钟依云突然想去京城看看那边的风光，爱上了当时还是个普通人的怀若谷。
　　谁知，婚后的怀若谷通过了武举夺得了魁首……
　　三年的光阴，钟依云在背井离乡之下，嫁给的只是一个很普通的怀若谷。
　　清苦辛劳的日子让年轻女子拥有的青春美貌快速消退，剩下的只有憔悴。
　　面对高官的拉拢，大好的前途，怀若谷看着家里的黄脸婆开始起了别的心思……
　　怀若谷对外宣称自己的原配不幸染病去世了，事实却是，钟依云被赶出了家门。
　　为了彰显自己的仁慈，也出于对怀浔的疼爱，将他留了下来。
　　一个又一个新人娶进门，续弦的妻子也很快生下了龙凤胎，只有他，还记得自己的母亲。
　　他暗中积蓄势力，可等他羽翼丰满之时，得到的只是母亲在江南郁郁而终的消息。
　　甚至，钟依云为了不让家人记恨怀若谷，回到江南就没有回过家……
　　他要报仇，他一定要报仇。
　　这是他脑子里仅存的念头。
　　在无意中得知景王要篡权后，他明白，机会来了……
　　景王是个仁慈却又过于清明固执的家伙，采取的措施一定是刚柔并济、不滥杀无辜的……
　　可怀家，在他的计谋之下，又怎么算的上是滥杀无辜呢……
　　意外中的意外就是，他发现了太后与自己母亲的渊源。
　　而太后，毫不犹豫地出手帮了他，甚至不惜利用了自己的儿子景王。
　　景王是无辜的，陈远也是，他们只是帮凶。
　　一个过于孝，一个过于忠。
　　刀真的没有错吗？
　　旁人不清楚，握刀之人不关心。
　　最后困在囹圄的，只有刀自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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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说：明天要开始上课了，更新会很慢。
　　怀浔其实是个很矛盾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