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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流放 ...

  •   知九有些心不在焉地想着陈知槿的话,向着哑奴的院子走去。
      其实就算她不说,知九也明白。
      若是明确告知爹当年究竟做了什么,哑奴怕是连伤都不愿养了吧。
      “哥,我来看你了。”知九收敛好自己的情绪,几步跨进里屋,强颜欢笑地对着床上的人说着话。
      哑奴早就听到了声响,撩开床帘,把头歪过去看她,戴着面具透出的瞳孔,有种别样的情绪在闪动。
      “哦哦,你是在找小槿吗?她忙去了,暂时没空。你放心,明天她会过来帮你换药的。”或许是出于什么奇妙的心有灵犀,她即刻从他的眼神中读懂了他的所思所想。
      他抬起一只受伤不是很严重的手,指了指额头。
      “你放心,她额头上的撞伤已经处理好了,皮外伤,不严重的。”知九连忙回答道。
      闻言,床上人又把头偏了过去,盯着头顶的驱蚊灯好一会儿,又抬手摸过一旁小桌上的笔,在纸上写了几个字:“今天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啊,就是百姓过来闹事,然后顺便接了个圣旨……诶诶诶,你别动,没什么大事,没人受伤,都解决了!!”知九慌慌忙忙伸手过去扶那个起了身要下床的人。
      哑奴还是坐了起来,只是没有站起来。
      他睁着漆黑的眼睛,看着知九,一动不动。
      知九一时有些头皮发麻,垂着头不敢跟他对视。
      在静得可怕的环境中,她在脑子里飞速筛选了一些能说的和不能说的,才不太有底气地低声道:“明明没有死那么多人,但门口抬过来的……死人,多了五个。然后就是,就是,还有一个人在陈家门口自裁了……以及,圣旨降了爹的品阶,闭门思过半个月,我和小槿被禁足了半载,宫中的嬷嬷明天就过来教礼仪……就,就没有了。”
      见她说着说着就掉了几滴眼泪,哑奴轻轻皱眉半晌,随手拿过帕子递给了她。
      “谢谢哥……呜呜……今天真的好吓人!!那个人就死在我面前,却不能阻止……那些百姓真的……真的……明明我们什么都没做错,为什么!!!呜呜呜……”知九今天本就受了许多的惊吓和委屈,如今被他关心,只想不停掉眼泪。
      可她根本不敢说,陈家人给百姓下跪赔罪了。
      更不敢说,他们有仇。
      知九是真把他当成哥哥来看了,她不想失去一个亲人。
      这些时段以来,他对自己的关照并不对小槿的少。
      她也很清楚,他在自己身上倾注的东西,都是原本属于他那个死去的亲妹妹的。
      她从来没有想过取代小桑在他心中的地位,但她是真心希望,自己的存在能给予他精神上的慰藉。
      哑奴沉默好一会儿,还是将手轻轻搭在了她的肩膀上。
      陈家没有做错什么,怀家又做错什么了?
      思及此,他心中升起了一股巨大的无力感。
      怀家之祸他未能阻止,这次,会重蹈覆辙吗?
      知九发泄完情绪,正要将帕子还回去,才发现这帕子的不同寻常:“这张帕子真好看,柿柿如意?哥,我以前怎么没……”
      哑奴回神,若无其事地用力扯过知九还想要观察的手帕。
      他才发现,自己给错帕子了。
      这张帕子,他都是贴身放着不用的,只是因为今天敷药,所以和另一张黑色的帕子混在一堆了。
      “啊,好吧,我就当作没看到好了。”知九看了看自己空空的双手,知道自己继续追问只会惹他不快。
      “哥,那你好好休息吧,我先走了。”知九有些坐不住,决定还是先行告辞。
      哑奴点点头,目送她离去后,才又躺回了床上。
      他知道,知九还有事瞒着自己。
      但他并不是很想知道。
      寂静的黑夜中,远远地传来几声稀疏的夏蝉叫,以及偶尔在耳边盘旋不去的蚊子声,他伸手烦躁地抓住一只蚊子捏死,又一时有些恶心地丢开,还不忘拿过另一张帕子细细地擦了擦手。
      夏天啊,他现在不是很喜欢了。
      以前,母亲会在一旁给他打扇子,驱赶蚊虫,就连焦躁的蝉鸣声听起来都有一种别样的韵味。
      确实是回不去了。
      他努力忘记过于幸福和痛苦的东西,在令人心烦的蝉鸣声中逐渐麻痹自己。
      他一定要赶快好起来,才能站在她身边好好看着她。
      ……
      “去死吧怀然!!!你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吴泽润面容扭曲,神情尽是玩味,“你就是我玩剩下后一个不值钱的玩意儿!!!!”
      “滚啊!!!你令我感到恶心!!!”陈知槿一把推开他,对着他大吼,脸上厌恶的表情一览无遗,“没有人在知道你的过往后还想碰你!!!”
      “你是什么东西,也配得上她?!!!”陈远踢了他一脚,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一向平静的眸子里尽是冰寒,“你跟一无是处、摇尾乞怜的狗有什么区别??!!”
      “哈哈哈,哥哥,什么哥哥??!!我就是随便说说,觉得好玩而已!!!”知九癫狂大笑,摸了把眼角笑出来的泪水,“你真可怜啊,居然当真了!!!!哈哈哈!!!”
      “呸!!!你个贱人!!!!居然瘌□□想吃天鹅肉?!!!”梁于淳掐住他的脖子,凶光毕露,“八字都还没一撇呢!!!真的是想得美啊!!!”
      “阿然,快下来陪陪娘亲啊……娘亲在地下好冷啊……”洛芸衣衫半露,面色青白,憔悴不堪,“阿然,阿然呐……娘亲好冷啊……”
      “哥哥……小桑身上好痛啊……哥哥……小桑死得好惨啊……”怀桑在地上匍匐前行,哭喊着,鲜血和内脏流了一地,“哥哥……哥哥你为什么不肯看我……”
      “阿然!!你快来瞧瞧我今日新得的琴谱,你看看怎么样?”怀家嫡长子怀浔快步走到他面前,转头时眼珠子却掉了下来,“阿然……你为什么不给我报仇!!!为什么!!!阿然!!!”
      “你个逆子!!!!逆子!!!”怀若谷一巴掌扇在他的脸上,眼神可怖,再无往日的和善之情,“怀家的仇你怎么就全然忘了!!!你如此地贪生怕死,你根本不配做我的儿子!!!”
      “什么知己?!!什么朋友?!!!我就是觉得你好惨,惨得让我感兴趣罢了!!!”秦启用力扇着一把染血的纸扇,语气兴奋无比,“嘿,阿然,再借我点血作幅画怎么样!?!!
      “别过来!!!我不是你的表姐!!!”文芹好冷突然咧嘴一笑,满口的尖牙里尽是血肉,“你知道我是怎么对那个负心汉的吗?!!我真怕自己忍不住,也这样对你啊……”
      “哑奴……阿然……怀然……儿子……”
      一个又一个熟悉的面孔,或生或死的人齐聚他的梦里,性情大变的他们,拿着绳子、提着刀剑、伸出利爪、露出尖牙,要带走他的命……
      他因疼痛而剧烈地颤抖着,却根本不想逃跑。
      直到自己的身体被折磨得不成人形,意识渐渐消散……
      床上,他毫无预兆地从噩梦中脱离开来,睁开双眼后又猛吸了一口气,努力地平复着自己翻涌不断的心绪。
      浑身难受,衣衫竟被冷汗湿透了。
      不知何时了,蝉竟没有叫,被蛐蛐儿取而代之了。蜡烛早已掉下最后一滴眼泪,玉兔也不知去了何方游玩,房间竟是黑得伸手不见五指,静得落针可闻。
      他甚至不敢再大声吸气。
      黑夜簇拥着他,他却并不是它的王。
      因为他生来,就是黑夜的奴隶。
      深深的寂寞和丝丝的恐慌以黑夜作为载体,一点点地渗入他的四肢百骸,一次次地侵入他的心脏,试图将他同化。
      他静静地躺着不动,不挣扎不反抗,却已表明了所有。
      就算他生而为奴,黑夜也不能扼杀他渴望光明的心。
      回想着梦里的所有,他有些难以抑制地神情恍惚。
      太真实了,以至于他快要分不清梦境和现实。
      可是……
      从前,入梦的都是过往经历和亡者。
      而如今,梦境混进了虚妄还有生人。
      从前,他怕别人入他梦里,也怕别人不入他梦里。
      再后来,他竟连梦都不怎么做了。
      今天为什么会做梦?
      是他太担心,还是他太在乎?
      是不一样了,就连自己也不一样了。
      他怕失去这个短暂居住过的地方,以及这个地方的人。
      可理智并不允许他留恋。
      所以,他是被自己流放了吗?
      他无声轻笑,觉得自己的想法有点过于天马行空了。
      不愿再多想的他,侧头去看紧闭的门窗,静候着第一缕晨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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