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柿柿如意》木乙何

54、圣旨

　　“天道无情！！”梁于淳惨笑说着，一向坚韧硬气的他，面对这份屈辱，还是流下了眼泪。
　　知九环顾四周，似乎期待着什么，却又始终什么都没有出现。
　　陈知槿看着百姓们期待激动中带着些许害怕痛快的神情，感到莫名好笑的同时也心酸不已。
　　真愚昧啊……
　　究竟谁是局外人，谁又是局中人，怕是说不清吧。
　　陈远没有说话，将所有的一切收入眼底后轻轻叹了口气，再也不顾三人的阻拦，跪下叩首。
　　不管有没有罪，但如果没有陈家，百姓的死伤确实不会存在……
　　身份是原罪吗？
　　陈远默默想着，选择了向命运低头，但他的心，并未被征服。
　　随着一声闷响，梁于淳眼神震动地看了过去。
　　这是他的大哥，这是昭国的大将军，在众目睽睽之下，就这样向着平民百姓跪下来了。
　　陈知槿和知九默默流着泪，心里的不服和屈辱到达了顶峰。
　　这是她们一生敬重的父亲，现在却没有尊严地向着别人下跪了。
　　陈府众人没有再犹豫，跟着下跪磕头，认下了那份并不属于他们的罪。
　　“哼！！我看陈府也不过如此嘛！！还不是给我们跪下磕头了！！！”
　　“别以为这样做就能消除所有的罪孽！！！我永远都不会原谅陈家人！！！”
　　“哈哈哈，娘，您在天有灵，看见了吗？！！！这群高不可攀、不可一世的陈家给您跪下磕头了！！！”
　　“谁要你的道歉！！死去的人难道还能复活！！！”
　　“哎呀我的儿子嘞，苦了你了啊！！！”
　　……
　　百姓们的喧闹和陈家人的沉默，如同岩浆与寒冰之间的对立，永远无法和解。
　　白天不懂夜的黑，黑夜不解白的情。
　　“我不服！！陈远！！！我要你死！！！！”
　　就在陈家人起身之时，有一百姓突破防线，狞笑着举着匕首直直刺了过来！！！
　　千钧一发之际，有人高声尖叫，有人惊慌四散，陈远迅速侧身躲过那一刺，反手用力握住了他的手腕。
　　随着铁质器具落地的声音，那人吃痛，松开了手里的匕首，嘴里却大叫着：“有种你就杀了我！！！我与陈家不共戴天！！！！！我的姑娘才几岁！！你们把她娘撞伤了也就算了，为什么后来还要派人杀了她！！畜生！！！畜生！！畜生啊！！！”
　　“你们赔的钱再多有什么用！！！我的姑娘才十二岁！！！你们凭什么就这样随便决定了她的生死！！！她做错了什么！！！我问你们，她做错了什么！！！！”
　　“都是你们！都是你们……呜呜呜……独苗死了，孩他娘都跟着去了，我刘青洪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胡子拉碴的中年男子，双目赤红，边说边哭，趁人不注意，又用另一只未被钳住的手从怀中掏出了令一把刀，直插自己的心口！！！
　　太快了！！！
　　陈远根本来不及反应，刀就已经没入了刘青洪的胸口，只剩下了刀柄在体外。
　　所有人见状，都呆住了。
　　没人能想到，会有人带两把刀。
　　随之而来的，又是惊叫咒骂声，而众人原本渐渐平息的怒意又再次被点燃了。
　　“啊啊啊！！又死人啦！！！”
　　“真是作孽啊！！！”
　　“真可怜啊！！！好好的一家三口都没了……”
　　“啧啧啧，陈家迟早会得到报应的！！！”
　　知九已经哭得麻木了，以至于亲眼看见一个人死在自己面前都久久没有回过神来。
　　就这样，恍恍惚惚了好一阵才突然看见似的尖叫出声。
　　陈知槿无力地看着发生的所有事情，缓了一会才过去紧紧抱着早已抖得不成样子的知九。
　　好狠啊……
　　陈远的手还没有放开，只是紧紧地攥住身边人的手腕。
　　体温还在，但确实已经死了，没有脉搏了。
　　梁于淳的牙齿都快咬碎了，却只能紧紧握住自己的拳头。
　　是谁想出来的这么阴毒的法子？！
　　“圣旨到！！！”
　　就在陈家人沉默，百姓们激愤之时，一道尖细无比的声音穿过嘈杂的人声，直刺每一个陈家人的心脏。
　　远远地，一穿着绛紫色衣服的中年公公手捧玉轴，臂弯搭着白色拂尘，身后跟着的四五个人提着灯笼，大跨步走了过来。
　　原来天已经快黑了。
　　百姓见此，自动清出一条道路，还不忘拖走自己死去的家人。
　　“陈将军，跪下听旨吧。“公公瞥了一眼四周的百姓，微微皱眉，又用十分客气地语气对着陈远说话。
　　凑近了看，传旨之人竟然是总管敬德。
　　陈远无奈将刘青洪交给旁人安置，带着陈家人下跪听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陈远大将军，教子不当，家规有失，致陈家女嚣张跋扈，纵马伤人，实乃祸国殃民、目无纲纪之举。为抚民心、平众怒，显昭律之公正，罚陈远俸禄一年，左迁副都统，居家半月闭门思过；罚陈家女陈知九、陈知槿，禁足府中半载，另请宫中嬷嬷教导礼仪规矩。又念其从龙有功，故从轻发落，免牢狱之灾，钦此。”
　　“副都统陈远，接旨。”陈远双手接过圣旨，低着头让人看不清表情。
　　副都统，正二品官职，降了一个品阶。
　　这些惩罚说不上有多重，但掐着时间在众目睽睽之下接旨……
　　“我不服！！！惩罚为什么这么轻！！！死伤这么多人，为什么不以命抵命！！！”
　　“我也不服！！！”
　　“哎呦，报应。”
　　“哈哈哈哈！！！”
　　各式各样的声音此起彼伏，敬德有些看不下去了，便出声制止：“各位的任何不服，都是对陛下的大不敬。”
　　声音不大，但却精确地传到了在场每一个人的耳朵里，所有人立马噤声，不敢说话。
　　陈知槿站起身，这才有了空闲去看这位总管。
　　眼皮有些耷拉，皱纹明显，体态略微发福，不算很矮，面相看着倒是挺和蔼的。
　　在宴会上好像见到过，但隔得远也没有什么交际。
　　应当是前朝留下来的老人吧。
　　“还请各位散场吧，若是事情解决后还来陈府找麻烦，按律可是要挨板子的。”敬德见众人还不肯走，又补了一句话，众人碍于皇帝的权威，不得不离开。
　　“多谢总管大人。”陈远诚心诚意地道谢。
　　“副都统客气了，”敬德虚扶一把，又凑在陈远的耳边悄声道，“陛下让咱家带一句话给您：身不由己。”
　　陈远有些苦涩地抿了抿嘴。
　　身不由己。
　　是说做这些不是出自本心吗？
　　也表明陛下什么都清楚吧。
　　眼见话已经带到，敬德带人转身就要离去：“咱家回宫还有要事，就不多待了。“
　　“总管大人慢走。”陈远跟着敬德走了几步，算是相送了。
　　“爹……”陈知槿看了眼远处没有人领走的刘青洪的尸体，犹豫着开口。
　　知九跟着看了一眼又立马收回了目光，面色白得吓人。
　　“黑鹰，搜一下他的身，再去他家看看，或许有线索。他的妻女应当还未来得及下葬，合葬吧。”陈远叹了口气，有些许的伤感。
　　黑鹰领命，搜遍刘青洪的全身，却也没有任何线索，连匕首都普通得过分。
　　“这群人真狠！！！连十二岁的孩子都不放过！！！就为了做一个局！！今日之辱，痛彻心扉！！！若……”梁于淳握拳砸在门框上，有些无力。
　　形势比人强，如果陛下真的也在针对他们，又该如何报复回去？
　　谋反吗？
　　好不容易打下来的江山，百姓们才经历了朝代的更迭……
　　“小槿，世上怎么会有人拥有这般可怕的计谋……”知九泪眼汪汪地看着地上的血，有些后怕，“敌暗我明，我们和他对上，怕是真的没有后路可退了。”
　　“阿姐，至少我们现在还活着不是吗？”陈知槿叹口气，安慰完她，又看着那个伟岸却透出一股沧桑气息的身影，不禁感到有些心疼，“爹，今日……”
　　都说男儿膝下有黄金，上跪天下跪地，拜父母拜皇帝，但向一群无理取闹、不知真相的百姓下跪，承认自己并未做过的事情……
　　无力、委屈、不解、心疼、屈辱、愤怒……
　　这些东西，不该背负的他们都背负了。
　　为什么？？
　　她只想求一个明白。
　　就算是死，她也要清醒地死。
　　“走吧，回书房说，”陈远对着下人吩咐好一切事宜，才开口，“这个地方不合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