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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威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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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哑奴在自己的床上醒来,无神的双眼盯着床顶的帷幔看了好久,又缓缓抬手摸了摸脸上完好无损的面具,没有再动弹。
陈远已经去处理公务了,梁于淳怕他又要自杀,就留了下来。
当然,两个很担心哑奴身心健康的小姑娘也在。
烛火摇曳着,能映照出三种不同的情绪,却无法映照出床上人的悲哀。
梁于淳坐在门槛上长长地叹了口气,语气无奈却不强硬:“活着比什么都强,我早就跟你说过的。自寻短见,真的很愚蠢。
陈知九撅嘴,有些委屈地摸了摸肚子:“我们很担心你,连晚饭都没吃,就在这儿巴巴地等你醒呢。”
陈知槿转过头去看他。
少年人漆黑的眼睛里明明流转着浅浅的暖色烛光,可却还是不能让迷途的小船从漆黑汹涌的大海上平安归来。
这光不是他自己的。
毕竟所有的一切,只是些易碎的梦幻泡影。
“这世上已经没有任何值得你留恋的东西了吗?”她低低地说出一句话,“我还是更希望那不是你深思熟虑的结果,而只是一时冲动。”
哑奴面具下的嘴角嘲讽地扬起,闭上了自己的眼睛。
留恋的东西太多却一样也不可得,是生是死有何区别。
“死亡不见得是终点和解脱,也有可能是地狱。”
无所谓了,活着本就是地狱。
“你若真死了,你的家人会永不安宁,你的苦痛会永不安息。”
冤屈能洗净,肮脏的过去能吗?
他的苦痛,从来没有停止过。
陈知槿有些失望,哑奴没有给她任何回应,连眼睛都不愿睁开。
或许……
“淳叔,知九,你们先出去吃饭吧,我有话想单独跟他说。”
梁于淳站起身,有些犹豫:“小槿,他若是还要自杀,你拦不住的……”
“他的死活不是我们能决定的。”
“好,”知九沉吟半晌,没有问原因,“那我叫人去把饭菜端些过来一起吃?”
“不用了,你们先去吃饭吧,不用管我们。”
梁于淳最后一个走,关门前不忘担忧地看了看少女。
寂静的空间里,只余下两个人的呼吸声,还有一个人紊乱的心跳声。
一道似叹息的声音轻轻响起,宛如树上掉落的叶子,充满着对大树的无限眷恋、对大地的无限温柔,还有对生命消逝的无限哀伤:
“怀然。”
那双紧闭的双眼猛然睁大,大到能看到平常几乎看不见的眼白。
“看来我没猜错。”
“你若是真的要去死,那你死后,我就把你的一切公之于众。”
“你隐藏身份,戴面具,就是不想面对那些事情吧。”
“你不是什么都不在乎吗?反正怀家的名声已经很坏了,你的那段过去也没什么不可以说的,对吧?”
“只要你敢死,我就敢说出去。”
“咳,咳,咳咳咳,你……杀了我也不失……为,为……一个好办法,那……那就一起……死吧……”
竟是少年人坐起来,跨步过去死死地掐住了她的喉咙。
原来,他的手掌是暖的。
她没有挣扎,只是睁着眼睛固执地与他对视着,委屈的情绪持续上涌,让她双眼湿润。
充血使她头脑昏沉,渐渐喘不上气的无力感深深将她包围。
泪光、烛火和面具的银光,想要看清却又愈加看不清。
复杂的情绪一阵又一阵地交替着碾压过心脏,再也说不出一句话。
她认命似的闭眼,表情安宁。
就当是赌错了吧,她本就是他生命里无足轻重的一个红尘过客。
“嘭!”
他毫无预料地松手卸力,陈知槿跌坐在地。
“咳咳。”
她剧烈地咳嗽起来,又大口吸气。
哑奴居高临下地看着地上的人,漆黑的眸子里满是阴郁。
这是他第二次想杀这个人了。
第一次没有后悔,但第二次,是他自己犹豫了。
他有些恼怒地转头不去看她,暗自思索自己到底哪里露出了破绽。
“那把琴,没有送走,”她沙哑着声音,费力地扶着墙站了起来,“但我不会用的。”
“我饿了,要去吃饭了。你好好休息吧。”
她强忍着不适,跌跌撞撞地推门离去。
他不是个坏人,也不是没有心。
要不然,怎么会两次动杀心都没有把她杀掉呢。
……
几天后,京城关于陈家仗势欺人、蛮横无理的消息满天飞,白国公对此不发一言,冷眼看着事态的发展。
直到皇室出面“澄清”,将所有罪责推在了陈家一个不知名的侍卫身上,这场风波才算过去。
而玉萍的婚事,也因为一些“不慎走漏的风声”在朝堂上掀起了一场不小的风波,加上陈远私下里对皇帝的进谏下,不得不作罢。
陈知槿这几天的行为在别人眼里看来很怪。
明明还未到冬天,她已经戴上了风领。
但只有她自己明白,这样做是为了遮住脖颈上的淤青。
“大小姐、二小姐,有客人来访,说是您二位请来的乐师。”阿蓝疾步跑过来,上气不接下气地说着,“还带了好些箱子,也不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
“乐师?”屋内的二人面面相觑,异口同声道。
最近因为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她们根本没有请乐师。
更何况,乐器贵重,她们不得其法之时也不敢擅动,只能另买。
“我爹和淳叔可知晓此事?”陈知槿出声询问。
“不知。”
“是男是女啊?”知九有些好奇。
“戴着带纱的斗笠,看不清面容,但看身形是位女子。”
“请进来吧。”陈知槿不假思索道。
“小槿,万一此人居心叵测……”
“无事,哑奴在。”
“哦……好吧。阿蓝,你去吧。”知九用眼角余光瞟了一眼角落里站着的白衣少年,有些没来由的怜悯。
幸好没疯,也没有再要寻死了。
“也不知道那副镯子会修成什么样……你说,要是修好了他又扔了怎么办……”知九凑在她耳边悄声说道,边说边观察哑奴有没有注意到她们,“我后来又想了想,觉得他既然不要了,那修好了给他不是惹人嫌吗?可是确实该修好,毕竟对他挺重要的……”
“修好后就先放我这儿吧。如果哪一天他主动提起了,我再给他吧。”陈知槿拿出手帕细细地擦掉桌子上的水渍,“人来了。”
进门的蓝衣女子摘下斗笠,陈知槿和知九有些惊讶。
是松涛亭的人,还是那天领她们进门的女子。
“我名唤玉如,向二位小姐问好。”玉如弯腰行礼,又挥手让后面几人抬了几个箱子进来。
一把古琴、一支竹笛、一箱银元宝。
“我陈家从未聘请过贵亭的乐师来教学,还有,这些东西是何意?”陈知槿喝了一口茶,没有起身,安然地受她一拜。
陈知九是个坐不住的,一看来人是松涛亭的,顿时有些怒意上头:“你松涛亭不是不欢迎我们吗?假惺惺的,真会装啊!”
哑奴上前几步,远远地打量着蓝衣女子。
或许,这个人知道芹好姐现在过得怎么样,就算他不敢与她相认。
“我是来报恩的,不是来结仇的。”
玉如让身边的几个侍从退下,陈知槿见此也赶紧让阿蓝阿红离开。
“他……”玉如看着那边的少年,有些犹豫。
“他靠得住,尽管说吧。”陈知槿没有让他避嫌。
“玉萍是我的妹妹,这是我的报恩方式,这点薄礼还请二位收下,这也是宣恒的意思。此外,松涛亭是松涛亭,我是我,亭主做的一切我无权干涉。”玉如跪地不起,语气诚恳。
“玉萍?既然你出身并不普通,何以去松涛亭抛头露面?”
“我与她并非亲姐妹,只是因为志趣相投便义结金兰。我是个孤儿,名字是她给我取的。”
“那你可知,三问亭主为何对我陈家有如此大的怨气?”陈知槿没有直接表达自己的内心想法,反而提出了一个问题。
“你家亭主还真是莫名其妙,我们又没招惹她!!想想还是很气!你怕不是跟她一伙儿的吧!?”陈知九有些不文雅地翘起二郎腿,边晃悠边说。
“亭主的事情,我并不知情……”玉如说完,有些犹豫地补充道,“但那天,她对您动了杀心。”
“什么!!!???”知九高呼,大惊失色。
“竟是如此大仇?”陈知槿困惑道,有些惊讶但不明显,“罢了,桥到桥头自然直,或许就是一场误会呢?”
“什么误会?天大的误会也不是她要杀人的理由吧?莫名其妙!她就不能把话挑明说清楚吗!!?我们什么都不知情,真的是冤枉!!!”
知九一个人在那里生着闷气,怎么都想不明白。
当时哑奴在门外守着,暗卫也隔得远,如果她真的动手……
不对,如果她真的动手,首先死的一定会是自己。
小姐,不,小槿的命远远比自己重要多了。
“我看秦启、秦旭不是普通的商人吧。”陈知槿若无其事地提起松涛亭的幕后主人。
“恕玉如无法告知,我此来只为报恩。您若是不嫌我这一身的陋艺,就当我攀高枝一回,做次先生,我定当倾囊相授。”玉如谨慎地回答。
“那说说其他不太重要的。秦启可有家室?”
“尚无。”
“为人如何?”
“主……秦先生救过很多人的命。”
知九竖起耳朵听着两人的对话,没有插嘴,只是绞着手里的帕子,有些不安。
哑奴看着窗外掉光叶子的树杈,紧紧抿着嘴唇,眼神凄迷。
芹好姐,陈家和你究竟有什么样的深仇大恨……
“你今天有空吗?就从今天开始教吧。”陈知槿看了一眼知九,心里叹了口气。
“当然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