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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成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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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远有些感到为难。不是他不想帮,而是当年那件事,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如此确凿的证据,怎么可能会有冤情?更何况,涉及前朝,又过了四年之久,就算还留有一些小小的证据,想要推翻之前已经定论的案子,也难如登天。
当年,怀家被人告发谋逆,证据确凿。天子震怒,同怀家交好的文家、洛家,被扯上一同谋逆的王家、夏家等也纷纷遭殃。怀家被灭九族,其他家族则满门抄斩。所有人的尸首,在一场红遍京城半边天的大火中只剩下了灰烬。而领旨清剿所谓逆党的,正是吴泽润。可是,因为吴家与怀家之间的一些恩怨,本可以给怀家人一个痛快,可他却是虐杀!更不用说,他私自“救下”他们兄妹二人,凌辱多年。如今吴泽润已死,可是当年之事吴泽润是否参与,是否就是当年告密之人,尚未得知。
少年看着面前所谓的大将军,心里嗤笑。既笑自己,也笑他人。将希望寄托于陈远,让他替怀家翻案,少年觉得自己是不是真的到了走投无路的地步。可事实好像真的如此。是啊,靠自己,势单力薄,饿死都有可能,更别谈其他。可若是陈远不应,他也必须离开去寻找真相。
“怀家一案,当真有冤情?你可敢保证?”陈远言语严厉,面色正经异常。
少年毫无畏惧地再次对上陈远的视线,郑重点头。
“我怀疑吴泽润有过参与,只是我在吴府什么也没找到过。”
陈远再次沉默。他觉得,眼前的少年多半被人骗了。就算怀家真的是被吴家陷害的……可如今,陛下霸业已成,百姓不再受苦,如果真的是这样,他也不后悔。
他再次仔细看了看少年的眼眸,又仔细想了想。
算了,答应吧。这孩子怕是把真相摆在他眼前也不会相信的。就算有万分之一的几率相信了,那多半也会跟着去了。
“好,成交!只是,你需要每日勤加练武,我会让梁于淳亲自教你的。”
门口一个小脑袋贼兮兮地探过来,笑眯眯的问道:“爹,成交啥呀?说来听听,你不会是把我给卖了吧?”
“这怎么可能!我可舍不得。”陈远喝了口茶,”都怪这小子给不起好价钱。”
少女听罢,直接跨过门槛冲了进来,对着桌子上的文书就是一顿乱揉。
“哎哎哎,停停停,爹错了还不行嘛。这文书要是弄坏了,我怎么好向陛下交代啊!”
“文书重要还是我重要?而且,向陛下交代的是你,不是我哦。”
陈远一时语塞,然后开始转移话题:“吃过早饭了吗?找我何事啊?”
“吃过了。爹爹因为昨天的事,好不容易才休息两天。我就是想爹了,抓住这个机会,过来瞧瞧,和爹说说话。”
陈远挥手,示意少年退下去找梁于淳。知九在门外对着少年离开的背影,做了个鬼脸,然后轻手轻脚地把门关上。
“女儿啊,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其实,你不用担心爹的。我与吴泽润,迟早都会有那么一天的。我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陈远靠在背后的椅子上,眼神空洞,“陛下在还是景王的时候,就与我说过,不要对虚假的情谊投入太多的情感。可是,虚假情谊的开始就是要投入情感啊!最后,虚虚实实我已经分不清了。我与吴泽润的友谊,兴许是真的吧。可是我明白,虚虚实实,真真假假都没有是非对错重要。”
陈知槿没有说话,只是走过去,轻轻抱住了陈远。
“好久没有去看你娘亲了,我们明天出城去看看吧?”
“好,都听爹的。”
……
夜晚,习习凉风的里已有了一丝桂花的味道,就像……他还在家里一样。
每到这个季节,少年和妹妹总是喜欢爬到树上去摘些桂花。母亲总是会将那些桂花,装在香囊里,揉进月饼中,再给父亲、妹妹还有自己。虽然父亲有很多个孩子,也有很多个姬妾,可是对自己和妹妹,一直是极好极好的。少年坐在屋前的门槛之上,看着高悬的凸月,发呆。
奇怪,他在吴府的时候根本不会这样。
也是,那个时候,每天都要忙着学那些去取悦他人的下贱手段,恶心都来不及,怎么会有时间想家。
少年从怀里掏出妹妹的镯子,在手里细细摩挲着。那本是冰冷的玉镯,因为他的体温,触手温润,就像……它的主人从未离去。
“小桑的事,我很抱歉。”清冷的月光下,缓缓走来一个身形高大的男子,“我没想到我因急事离开几天,就发生了这样的事。”
少年摇头,起身,回到了屋内。那人也带着一身月色进了屋子。
“哐”,两瓶酒被他放在了桌子上,道:“我买了酒,一起喝吧。”
昏黄的烛光照在那人身上,藏青色长袍的暗纹在烛光下似有银河在流动,象牙白的木兰花玉簪简简单单地别在脑后。眉目如画的他,长长的睫毛上沾染着夜晚的寒露,微湿的两鬓没有让他看起来狼狈,反而让人觉得温和异常。
“这里的人待你还行吧?我看你这院子没人监视。倒是有些院子,护卫多得很。 ”说罢,男子拔下酒壶的塞子,拿了旁边的杯子倒酒。
少年摘下面具,点头又摇头,随后也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两人默契地碰杯,对饮。
“好吧,只要过得比在那吴府强,啥都好。你这面具,属实麻烦。”男子顿了顿,“我也明白你的心情,不然这么多面具,你也不会选一个遮全脸的了。”
长久地沉默,少年只是不停地饮酒。男子看着眼前少年俊雅又漠然的面庞,心中不住地叹息。
经历真的会改变一个人。听闻当年的那个孩子,身份尊贵,父母疼爱,琴技一绝,如悬空之月,明耀之日。如今,那个孩子长成今天的少年,身份低微,受尽苦楚,再无亲人,是明珠蒙尘。只是,他恐怕再也不愿弹琴了。
窗外的虫鸣,烛花的爆裂声,混杂着玉液从壶中倾泻的轻响,宛若一支悠扬深远的古曲,萦绕在少年的心间,挥之不去。
“你真不打算碰琴了吗?你以前这么喜欢。我与你因琴结缘,为了你,我可是在吴府那个地方待了一年。”男子拿起酒壶,再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我知道你不喜欢那个地方。可是,昨日种种昨日死,今日种种今日生。你应该好好活在今日,昨日都忘了吧。”
少年这次没有用酒杯了,而是直接用酒壶喝了一大口,感受着辛辣的液体从喉咙灼烫到肺腑,再渗透到四肢。就像经历的黑暗,一点一点将他侵蚀。
男子看见少年抬头,无声说了几个字:
“昨日之事,造就今日之我。”
男子叹了一口气,知道在说什么也是无用。他从腰间拿出一个青蓝色的小药瓶,放在了桌子上:“这是我为你找到的治疗你嗓子的药。你也别跟我客气。趁早用,如果拖得太久,用了之后也就勉勉强强是个破锣嗓子,难以复原了。”
少年眼皮也不抬一下,看都不看一眼,心里却苦涩得很。
他欠他太多了。一年前他来到吴府后,他被迫前去伺候的时间少了,妹妹也在他的关照下好过了很多。甚至,他还教了他武功。少年知道,男子的身份神秘,武功一流,背后还有一股不知名的强大势力。而自己,只是一个落魄的任人糟践的落水狗罢了。可这一切,男子只让他弹琴便可算作报酬。这完全不等价的交换已经让他难以心安理得去接受,所以他没有提过一句让男子带着他和妹妹脱离苦海。更何况,他也不愿在仇人好好活着时落荒而逃。
“看来,你不想用。”男子看着无动于衷的少年,感叹道:“我还是喜欢你会说话的时候。虽然你话本来就少,但至少偶尔还能应两声。这药你就留着吧。再说了,万一哪天你有了十分想说的对象,却又不能说,那得多遗憾。
“时间不早了,我得走了。阿然,在这里,万事小心。还有,我希望你,好好地活着。”男子站起身,披着月色利落地翻墙离开了小屋。
少年紧紧地握着手里的酒瓶,默默地对着男子离去的方向,喝了一口酒。
谢谢你,阿启。我如今的生命都是偷来的。与你一起度过的那段吴府时光,虽然痛苦,可也快乐。我的生命中,光已经快消失殆尽了,可你这束光,一直都在。
少年一个人,对着窗子上自己的影子,喝光了剩下的酒。可是,一点都不醉呢。
阿启,看来你这酒不行啊。
拿过桌上的瓶子,对着烛光细细观察着瓶身好看的冰裂纹。繁复的纹路,却没有一条由顶至底,贯穿瓶身。就像他的人生,充满未知,没有捷径。。
知我意者,何须多言?生之无望,何费药医?
随手丢在柜子某处,少年戴上面具,枕着桂花香,蜷缩着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