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柿柿如意》木乙何

35、侧脸

　　一旬之后，第一批柿饼已经挂霜，陈知槿提了几串去书房找陈远。
　　“这些天天气不好，后面做的几串儿可能要发霉了。”她把柿饼交给一旁的下人，语气有些惋惜。
　　陈远顿笔，抬头看了一眼门口，有些责怪：“哑奴，你进来嘛，再往旁边挪开点，挡到我光了。”
　　陈知槿拉开旁边的椅子，坐在爹的身边，默默地看他写字。
　　“柿饼又要削皮又要挂绳又要晒又要搬又要捏的，你就不该去弄。”陈远叹了一口气，有些心疼，“咱家现在有钱了，什么时候想吃，去买现成的就好，你何必呢。”
　　“我闲不住，也好久没做过了。您就当我是忆苦思甜吧。”她低头扣自己的指甲。
　　陈远放下笔，摸摸她的头：“那棵柿子树也只陪伴了你七年而已，你就这么喜欢它？”
　　“那是娘亲吃过的东西，还能填饱肚子。”陈知槿小声地说着，“我喜欢那个地方，没有西北的肃杀，也没有京城的浮躁。”
　　静默。
　　“将军，饭菜已经妥当了。”一老妪沙哑的声音响起。
　　“什么时辰了？”陈远又叹了口气，有些烦闷。
　　“回将军的话，已经酉时了。”
　　“知道了，下去吧。”
　　“是。”
　　“爹，您不用担心什么，我并不讨厌这样的生活。”陈知槿弯了弯嘴角，站起身，语气轻松，“您就当好您的将军吧，等再过二三十年，您辞了官，我们就回南边去。”
　　“好！”陈远也笑了起来，轻轻抱了抱自己的女儿，“走，我们吃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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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哑奴，待会儿吃完饭你帮我瞧瞧我练的字？”知九进门就大声喊道。
　　“知九，我还以为就是一时兴起。但这转眼都快半个月了，你居然还有这么大的热情。”梁于淳有些感叹地坐在饭桌前，看着进门的少女。
　　“是福还是祸，说不准。”陈远夹了一筷子蒜苔炒肉给知九还有陈知槿。
　　“我开心啊！”知九笑着在陈知槿身旁坐下，又用手肘戳了戳她，轻声道，“我想学笛子。”
　　陈知槿刚要塞到嘴边的蒜苔顿了顿，又一本正经地说着：“食不言寝不语。”
　　“哎呦，小槿啊，你真是的，咱又不是什么正宗的豪门贵族，那什么乱规矩不要也罢！”梁于淳扒拉了一大口饭在嘴里，含糊不清地说着。
　　陈远看了两个少女一眼，默默咀嚼着嘴里的虾仁。
　　他不想小□□那么多东西，心思澄澈的一个人，懂得多了，怕是会不快乐。
　　他也不想小槿因为权贵的身份变得小心翼翼，多思敏感，逼迫自己变得不是自己。
　　但……
　　他不想功成身退，他还想在自己有生之年，为陛下做更多的事，以报知遇之恩。
　　陈知九撅嘴，有些小委屈：“小槿，你从来不说这些话的，我们大家吃饭不是向来畅所欲言的嘛。”
　　“现在不一样了。”陈知槿用眼角余光看了一眼门口站着的白衣少年，“我们出门去，代表的就是陈将军府的脸面。”
　　“现在我们在自己家，何必搞这种。”梁于淳皱着眉，无奈地用筷子戳了几下米饭。
　　“习惯成自然，现在就要养成习惯。”陈知槿出声解释。
　　“大哥，你就不说两句？”梁于淳最终看向半天没有说话的陈远，希望他能出言劝阻，说句不赞成。
　　“小槿所说，不无道理，就这样吧。”陈远在心里叹口气，面上确是不动声色地吃起饭来。
　　梁于淳和陈知九苦着脸看着父女二人目不斜视地吃饭，面面相觑好一会儿，陈知九先做出了妥协的动作。
　　秦启应该不喜欢吃饭无礼的人吧？
　　梁于淳更加郁闷了，低头盯着自己的饭碗半晌，又风卷残云般解决了一盘土豆丝，下桌离去时不忘带上了几串柿饼。
　　哑奴站在大门旁听着里面的动静轻勾嘴角，说不上是蔑视还是感到可笑。
　　他们家，吃饭要等人齐，座次要有序，长辈要先动筷，下人不能上桌，女人要和男人分开坐，长辈先离桌其他人才能按照辈分依次离开……
　　更别说，食不言这个规矩。
　　根本没人敢出声说话。
　　就算在私下里，他和妹妹还有爹娘同桌吃饭时也从来不说话。
　　这在他们看来，说话实在是有失身份和教养。
　　“先去我那儿，看看我和知九今天练的字，你再回去吃饭吧。”陈知槿走到门口向他低语几句，拉着知九离开。
　　他在后面不紧不慢地跟着二人，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陈知九咧嘴笑着，轻盈地转了个圈儿，好像十分开心。
　　真的好像妹妹啊。
　　眼前轻快跃动的身影与小桑的身影渐渐重叠，那略微不同的面庞都似乎变得相同起来。
　　她侧脸转身，看向哑奴：“你快点儿跟上，站在那里发什么呆！”
　　这个侧脸……
　　他第一次仔细地观察了一下知九，无果。
　　怎么莫名地有点熟悉，好像在哪里见过。
　　可世上相似之人如此之多，哪有那么多的巧合。
　　“怎么了？你盯得我发毛……我喜欢的人是秦启，你是知道的，再看我也不会喜欢你的！”知九鼓起腮帮子，叉腰瞪着他。
　　陈知槿也停步回眸，眼神询问。
　　哑奴摇头，右手握住剑柄，看向一边。
　　“走吧，”陈知槿拉了拉知九，“你别瞎想了，他不会喜欢你这样的。”
　　那眼神审视又茫然的，还不如看她时的沉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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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笔力不足。”哑奴看完知九写的《兰亭序》，在纸上写下四个字。
　　“别灰心，至少你的笔画没有那么抖，不像蚯蚓了，像……”陈知槿拍拍她的肩膀，沉吟半晌，“像毛毛虫。”
　　本就瘪着嘴的知九，闻言脸都快皱在一起了：“你笑话我，呜呜呜！”
　　“没有的事，”陈知槿连忙摆手，正色道，“你想啊，蚯蚓又长又细的，歪歪扭扭的空间可大了，而毛毛虫又肥又短的，弯曲的空间就那么一点。我这是夸你有进步呢！“
　　“真的吗？”知九盯着自己的字，鼓起一团气在口腔里挤过来挤过去，“好像是有那么点道理。”
　　陈知槿见她认真思考的模样，绷着脸在心里暗笑，大傻子。
　　“没有灵魂，”哑奴又看了看陈知槿练的字，又看了看她眼睛里细碎的笑意，有心写道，“竹节虫都比你有韵味。”
　　“哈哈哈！竹节虫！”陈知九哈哈大笑，“就是那个长长的直直的细细的跟个小棍子一样的虫子吗？”
　　陈知槿扯了扯嘴角，看向少年的目光有了一丝探究。
　　故意的吧，这也能看出来？
　　“这形容，好新颖独到，”她淡淡开口，“不过，我挺喜欢竹节虫的。”
　　“可以啊，哑奴，你都肯和别人开玩笑了！”知九笑眯眯地看着他，虽然她心知肚明，这家伙的面具下会是面无表情。
　　这样也挺好，有进步，比她练字的进步还大呢。
　　“你什么时候换个面具或者不戴面具就好了，这样我们大家就能一起吃饭了。”知九哀叹一声，有些可惜。
　　陈知槿无奈耸肩：“我看你真正的意图不是这个吧。“
　　“这么久了，这面具看腻了嘛，我就想看看美男子，好久没出门了……”知九小声嘟囔，“爹和淳叔都是五大三粗的，暗卫们也各个冷峻得很，绷着一张脸……”
　　“我看你，是想某个人了吧。”陈知槿敲了敲她的脑袋，“美男子，不五大三粗，不冷峻……这不就是姓秦的某个小子。”
　　知九神情恹恹，半晌才闷闷开口：“你说，他现在到东周了吗？他现在是不是已经忘了我了？我现在学的这些是不是真的管用啊……”
　　“你想这些做什么？你别告诉我你想放弃了？”
　　“也不是……”
　　“你不努力，是没有未来的。”
　　“我明白的。”
　　“明日下午我们上街去吧。”
　　“真的吗？”知九高声说着，抱住陈知槿摇个不停。
　　“嗯。我也要买把琴了，”陈知槿有些头疼地回忆起那晚被某人勒得昏迷的情景，大力撇开了知九的手，“再去找个先生教我们。”
　　“好耶！”知九又亲了几口陈知槿的脸。
　　“不过，我们这次出门得贴身带上暗卫，淳叔应该也会一路。”
　　“好啊好啊！”知九高兴地跑回自己的房间，应该是去准备明天的事情了。
　　“就这么值得开心？一刻都不能多待？”陈知槿坐下，看着知九蹦蹦跳跳的背影，有些惆怅，“哑奴，你说，他们两个人有可能吗？”
　　“或许吧。至少阿启不讨厌她。”哑奴仔细回忆了一下，缓缓写道。
　　“那你今天盯着她是为什么？”
　　“突然觉得有点熟悉，但我想不起来。”
　　“哦哦。那可能是跟她父母有关吧。就算你想起来什么，如果不是什么好消息，还是什么都别告诉她好了。毕竟，她现在过得挺幸福的。”
　　陈知槿又发了一会儿呆，才想起来正事儿，顿时有些羞愧：“对不起，我忘了你还没吃饭，你等下。”
　　她去屋里端了一个盘子出来，是柿饼。
　　“你也尝尝吧，粗俗之物，要是不爱吃就扔了吧。”
　　哑奴看着盘子里金灿灿的柿饼，没有犹豫就接了过去。
　　挺干净的，应该不难吃吧。
　　他又看了少女一眼，才抬脚离去。
　　见他走了，陈知槿有些烦闷地倒在里屋的床上，被子蒙头。
　　那双眼睛真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