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柿柿如意》木乙何

33、相拥

　　夜晚，陈知槿有些气恼地提溜着帕子，去找哑奴院子里找他。
　　此时，少年正站在窗前，盯着院子里的一棵桂花树发呆。
　　“喂，你不打算请我进屋坐坐？”她冲着少年说道，有些烦躁地把头发捋到背后。
　　他回神，起身打开了门。
　　上一次她说这话时，两人争锋相对了好一会儿。如果那次阿启不在，他可能真的会杀了她。
　　“你的帕子站上墨汁，好像洗不掉了！”她将帕子甩在桌上，半不好意思，半气恼，“这不能怪我，你当初要是不笑我，我也不会拿这个擦了。”
　　哑奴伸手抓过帕子，看也没看，塞进了衣服里。
　　“对不起，我的错。”见他没有芥蒂地收下，她蓦然有些愧疚，“你不是有洁癖吗？”
　　哑奴摇摇头，又瞥见她耷拉着脑袋，像只鹌鹑一样，不禁有些好笑。
　　“不是？”
　　摇头。
　　“什么意思？”所以到底有没有洁癖？
　　他转身找来纸笔，写道：“我不怪你，是我笑话你在前，对不起。我有洁癖。”
　　“哦哦，大家都笑了，确实挺好笑的。”她干巴巴地说着，内心却有些震动。
　　她也只是猜的，她没想到，他真的笑了。
　　最重要的是，他大大方方地承认了。
　　“你有洁癖，为什么还要那么脏的帕子，挺难看的。”
　　他一笔一画地写着字，神情专注，风不吹，鸟不叫，烛火晃动，思绪飘摇，纸笔接触的“沙沙”声在耳边微响，美好而宁静。
　　她忍不住想侧头去看他的眼睛，却又止住了。
　　“我可以给它画一幅画，有图案就好看了。”
　　“哦哦，”她点点头，有些好奇，“你还会画画啊，可以现在画吗？我想看看。”
　　“不过，为什么要这么麻烦？像你这种出身不凡的，应该是不在意这种小东西的，直接扔了岂不是更好？”她又继续补充道。
　　被这样一问，他也愣住了。
　　对啊，为什么？
　　“不说这个了，你方便现在就画吗？我还没见过别人画画呢。”她见他好像也说不出个所以然的样子就选择了丢下这个问题。
　　“我还没想好画什么。”他写道。
　　“噢噢，”她沉思了一会，“那就画一户人家，像张老板的馄饨店那样的，简单朴素，还能画几棵柿子树，意味着‘柿柿如意’，怎么样？”
　　他掏出那块墨迹混乱不明的帕子，脑子里构图半晌，觉得可行。
　　但……柿子树？
　　“我这里只有黑色的墨水，怕是画不了柿子。”他犹豫地写道。
　　“我爹那里有些朱磦，我去拿。”
　　她在路上走着，思绪乱飘了好一会儿才察觉到，自己刚刚进门时气恼的小情绪有些来得莫名其妙。
　　哑奴看着那一抹橘红色的身影渐渐远去，映衬着天边尚有的一丝落日的余晖，心跳和呼吸渐渐放缓，神色平静淡漠。
　　他摸了摸自己脸上的面具，又摸了摸胸口的玉镯子，心里默念着：
　　“小桑，哥哥对不起你。你早早地去了下面和家人一起受苦，我却好好活着，贪婪地享受着别人给予的关怀和温暖。
　　小桑，你放心，我会找出真相的，我一定会的，你要相信哥哥。”
　　虽然会有点对不起他们，但他最后还是会做出那个选择的。
　　因为活着，已经没有意义了。
　　在乎的人已经都不在了。
　　……
　　他下笔没有任何滞涩和犹豫，寥寥几笔就在一尺见方的手帕上勾勒出了大致的图案。
　　山川，河流，房屋，树林，小路……
　　各种各样的景物组合在一起不见半分混乱，反倒错落有致。
　　她凝神看着他紧握着深棕色的笔杆的修长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凸起的骨节，还有与黑墨形成鲜明对比的白皙皮肤，再配上他深一笔、浅一笔地略过画卷的动作、浓淡相宜极有规律晕染开来的墨痕，她的心湖跟着泛起了层层涟漪，一时难以平静。
　　这双手，用来弹琴一定很好看吧。
　　“画得真好。我以为我这样看着你画，你会不自在呢。”陈知槿一直不敢出声，直到他停笔才轻声说道，“你要画柿子了吗？你先画，我现学，然后也画上几个，可以吗？”
　　照理说，她不会有在别人的画作上添几笔的念头，更何况，她本就不会画画。
　　可她这次却提出了这个要求，或许是因为真的很喜欢柿子树，又或许……
　　见他没有怎么犹豫就点头，她无声地笑笑：“我一点都不通画技，你竟舍得点头？”
　　“画柿子，不难学。”他写道。
　　他换了一支笔，蘸了一些朱磦，轻而有力地在干枯的树枝上点了几颗黄澄澄的柿子，略显黑暗阴沉的画面顿时变得鲜活明亮起来。
　　“这个颜色真好看。”她眼睛亮亮地盯着那棵柿子树，“我一直都很喜欢柿子树，它有很多种寓意，比如说吉祥平安，红红火火，事事如意……深秋是柿子树最惊艳的时节，明明叶子都掉光了，美味的果实却还挂在上面。天气不好的时候，红彤彤的像灯笼一样的颜色也能给人带来好心情。”
　　“不仅仅是如此，幼时家境不好，柿子偶尔可以用来填肚子。所以，我对它总是有一种别样的情绪在里面。”
　　她脑子里出现了一棵高大的柿子树，主干微倾，枝条蜿蜒。
　　甚至，她已经不由自主地回忆起没成熟的柿子涩口的那种感觉。
　　很不好吃，但不吃，会很饿。
　　其实，那棵柿子树并没有多高，但在幼时的她心里，那就是天。
　　少年偏头看了她一眼，又在纸上写下几个字：“你很喜欢橙色、橘红色也是因为柿子？”
　　“嗯，”她低头用手摸了摸自己的衣衫，又摸了摸腰间的双鲤玉佩，“我最喜欢的玉佩也是这个颜色。”
　　哑奴把笔递给她后，她先找来纸试着画了几个，才点在了帕子上。
　　“我有几个点的不太圆润，抱歉啊，我给你画毁了好像。”她搁下笔，看了半晌，有些不好意思。
　　仔细看看，有几颗柿子有点大过头，还有几颗形状有些怪，还有些深浅过于分明，不太自然。总而言之，整体看上去有些突兀，有些不和谐。
　　哑奴摇摇头，示意没事，观察半晌，补了几笔，又在一旁题字写下了“柿柿如意”四个字。
　　“化腐朽为神奇。”她惊讶地睁大眼睛看着他的手，“你的手真巧，那你有试过学古琴吗？”
　　“咔”，毛笔搁在笔架上发出一声脆响，在屋子里隐隐回荡。
　　他闭了闭眼，久久没有动作，半晌才转过头去定定地看着她。
　　“你……秦启不是说，你挺喜欢那位的曲子吗？你的手如此灵巧，学琴应该挺适合的。”她闷闷地开口，“对不起，你和他应该关系很要好吧。我是不是引起你的伤心事了？”
　　那双幽深的瞳孔暗流涌动，血丝遍布，各种情绪在心里翻起一股又一股的滔天巨浪。
　　他恨透了用琴去取悦他那恶心的仇人。
　　“你没事吧？”见他身体有些颤抖，她下意识地凑过去关切地问他，问完才意识到，自己靠他太近了。
　　他推开了陈知槿。
　　伴随着“砰”地一声闷响，她应声倒地，腿不慎勾到桌脚，打翻了朱磦颜料，淋了她一脖子，脸上也零零星星地洒着几滴。
　　“嘶，”屁股的阵阵疼痛还有脖子的丝丝凉意，让她不禁皱起眉头缩了脖子，“抱歉，是我考虑不周，唐突了。”
　　她挣扎了一会试图爬起来，无果。
　　哑奴回神，呆愣愣地看向地上少女的脖子，明明不是很鲜红的颜料，在昏暗的火光下却有种凄惨妖冶的血腥之感。
　　四年前，火光冲天的夜晚，染血的衣衫，痛苦的嚎叫，遍地的残肢……不久前，妹妹安详的面容，空荡的手臂，破碎的身体……
　　他有一瞬间地恍惚：自己仍然身处人间炼狱……
　　眼前的这一幕牵动着他每一根敏感又脆弱的神经，一种名叫疯狂的东西汲取着他所有苦痛的回忆迅速成长，吞噬了他的理智，也禁锢了他思考的能力。
　　他不顾一切地冲过去，双膝跪地，将眼前人紧紧禁锢，发出难以成声的、痛苦的呜咽。
　　陈知槿的瞳孔急剧收缩，心脏在瞬间停滞后又开始疯狂地乱跳，疼痛和冰冷已经被另一个人温暖有力的怀抱所取代，和那张帕子一样干净清爽的皂角香将她笼罩其中。下巴也牢牢地卡在他的肩膀上，因为过于用力，她甚至有些喘不上气。
　　她有些慌乱地挣扎着，想要脱离他的怀抱，却又因为他不停颤抖的身体败下阵来。
　　算了，就让他抱一会儿吧。
　　她试探性地伸出双手，轻轻回抱住他，又一下一下地轻轻拍他的背，柔声说着：“都过去了，都过去……”
　　他渐渐地撤了力气，又回神似的猛然起身，后退了几步，低头快速在纸上写了几个字：“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你摔到哪里了？”
　　陈知槿甩了甩头，有些迷糊地看了一眼举起的纸张上面的几个字：“我没事，就是……屁股有点疼。还有，你刚才抱太紧了，我……”
　　说完，她就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