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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松涛 ...

  •   三人看似没有注意到少年,实则每一个人都密切关注着少年的举动。
      阿启自作主张让她们二人进屋,是希望能够让少年多感受一点人气。或者说,他希望她们可以让少年有更多的对生的渴望。他太孤单了,心里的缝隙太多了,漏风。多塞几个人进去,能减少漏风也不一定呢。
      感受到少年的视线,陈知槿抿抿唇,装作不知,反而看向阿启,“《苍灵曲》,歌颂万物生长,你为何吹得如此悲切?”
      “怀念故人罢了。”阿启一字一顿地回答着,眼睛望向少年一瞬又快速低头垂眸,“她总是很开朗,逆境之中淡然前行,苦中作乐。她的存在,于某人而言,就是无尽寒冬里的春色。于我而言,就是尘世浮沉中偶然窥见的一抹鲜艳。”
      少女看着阿启的神色和动作,心里明白了七七八八,于是小声的“哦”了一声就沉默不再开口。
      “是谁呀?你的心上人吗?”知九完全没察觉到桌子上凝重的气氛,反而兴致勃勃地继续追问。
      少年暗暗握紧了拳头,身子小幅度的颤抖着。
      阿启轻轻拍了拍少年的肩膀,没有回答知九的问题,“雨小了。”
      看见少年无所抵触地接受了男子拍他肩膀的动作,少女对二人之间的关系有了更深刻的理解。她用眼神示意知九不要再说话,起身拉着知九告辞离去。
      少年闭眼做了一个深呼吸,稍稍平复了自己内心激荡的心情,带着不解的眼神看向男子。
      “她们都走了,你快摘下面具吃点东西吧。那个知九真的是太能吃了……”阿启闭口不谈为什么让她们进屋子的原因,装作不知少年的意图。
      他只是莫名觉得,陈知槿会带给他改变。
      ……
      “小姐?”知九回头望了望屋子里的亮光,有些不解为什么要走得这么匆忙,她还有好多话想说来着。
      “他说的人,是哑奴的妹妹。”
      “哦,我明白了。”知九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他们二人感情真好,我还没见过谁能毫无顾忌的靠近哑奴呢。”
      “不过,小姐,那个什么启的,我们不跟将军和淳叔说一声吗?他如此随意地出入将军府,不会对您不利吧?”
      “那人的武功不在我爹和梁于淳叔之下。若要对我不利,第一次见面就能把我杀了。”少女想起第一次见面发生的一些事情,脸色顿时有些不太好看,“哑奴在这也没什么熟悉的人,有个朋友常来看他我总不能拦着吧。”
      “哑奴的朋友长得真好看,身材又好。哑奴应该也长得好看吧,就是有点矮。”知九大大咧咧地说着,语气轻快。
      “我们现在可不在西北,这种话在这讲究礼义廉耻的地方可不能随便说。”少女无奈地看着知九,还不忘补了一句,“哑奴才十五呢!那个启看起来都及冠了。”
      “知九,京城最大的听琴曲的地方是哪里?”
      “松涛亭啊。小姐,您是想去听曲吗?”
      “嗯。月华宴上的《东流》一曲实在是……惊艳,令我难忘。他被称为‘琴中圣手’确实不为过。我想听听他的其他曲子。”
      “好啊好啊!我也十分好奇来着!还有啊,要我说啊,您现在就应该去学琴的。您想学的那个时候请不起先生,后来在西北,将军建功立业有了钱却找不到先生。如今身在京城,您倒是可以学了。”
      “再说吧。”
      ……
      次日下午,少年架马驱车,到了松涛亭。
      知九照常先下了马车,然后抬手扶着少女跳了下来。
      “知九,你说我这个毛病是不是该改改了?”少女看着踢脚凳,陷入了沉思。
      “哎,小姐,不是有我在嘛!”
      “我总觉得直接跳下来不太合适。”
      “您坐马车就从来没有用过踢脚凳,反正都这么多年了,改不改也无所谓了嘛。谁敢笑话您,我骂他去!”知九撇撇嘴,看着少年把马车给了亭里的小厮去安顿。
      陈知槿笑了笑,没有说话,心里却暗暗想着:总有一天我们要分别的啊。
      少年默默地把这一幕看在眼里,眉头却不自觉地皱了起来。作为一个拥有过良好教育的贵族,他对这种略显不规矩的做法有些抵触。但很快,他调整好了心态,面无表情。
      这一切,与他无关。
      “这位小姐,您是想听曲还是看戏啊?”不多时,装饰雅致的阁楼里走出来了一位年轻姑娘,身量高挑,瓜子脸柳叶眉樱桃嘴,眼神清澈,唇边挂着淡淡的笑意,让人一眼看去如沐春风。
      “听闻您这儿什么样的琴谱都有,什么样的琴曲都能弹,”少女跟着姑娘往里走,看着周围的环境和装横,暗暗点头,“给我一个上好的雅间,我要听那位被称为‘琴中圣手’的所有古琴曲。”
      跟在后面的少年身形有一瞬间的停滞,一直低垂的头猛然抬了起来,又迅速低了下去。
      侧身引路的姑娘奇怪地看了少年一眼,少女和知九没有察觉到背后少年一瞬间的异常,只是以为她对哑奴的面具感到好奇。
      “那位出名时年龄尚小,加上当时的大火,所以能弹的曲子十分稀少。”引路的姑娘带着三人踩着楼梯缓步来到了二楼,随手打开了一间屋子,“昨日宫宴,那位的绝音《东流》现世了。但如果客人您要听那首曲子的话,那实在是抱歉了……”
      “松涛亭原来也不过如此。”
      “是我们亭主令行禁止,不准松涛亭以此曲营生牟利。”
      “哦?商人难道还讲道义不成?还是说,你们松涛亭觉得这首曲子……”少女顿了顿,抬脚进了屋子坐下,换了句话继续说着,“起初我还以为你们松涛亭能力有限,没有弄来琴谱,看来是我多想了。不过,不管有没有得到琴谱,都是一件挺耐人寻味的事情呢。”
      若没有琴谱,有损松涛亭的名誉,可若有了琴谱,则证明宫里都有松涛亭的眼线。此事若是细想……
      姑娘假装没有听出来少女的弦外之音,只是眼神闪了闪,神态自若地调笑道:“是我们亭主觉得此曲借旁人之手弹出是对其的大不敬,故而令行禁止了。”
      “你们亭主倒是个有趣的人。给我请你们这里最好的琴师来。”
      姑娘点头称是,又吩咐了一人去弄些茶点,便掩门离去了。
      “小姐,您倒是真舍得,弄个上好的雅间还请最好的琴师。”知九看着屋子里的所有木制品上精心打造的雕花,还有远处别具一格的字画,暗暗感叹。
      “难得出门,该花就花。反正我们带够了银钱的。”少女不甚在意地挥挥手,示意他们坐下。
      她并不是一个花钱如流水那样的人,毕竟她过过苦日子,平常生活也以简为主。但她只是觉得,既然决定了要听,那就要听一次好的,才能对得起银子。
      知九拉过凳子,随意地坐在了少女的身旁,“哑奴,你也过来坐着呀,站着干什么。反正钱都要花出去了,那就得好好享受。”
      少年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两人,久久没有动作。
      陈知槿面带疑惑,语气不自觉带了一些关心:“你怎么了?”
      少年继续定定地看着她,就在知九忍不住想要说点什么不太好听的话时,少年轻轻地摇了摇头,缓步打开门就往外走。
      宫宴里听见《东流》,他没有逃避。因为那首曲子让他更深刻地铭记了痛苦,提醒着他不要忘记那些事。此外的,他下意识地想要逃避。
      当一个人痛苦时,直面痛苦,永远比痛苦时直面幸福,更幸福。
      他会忍不住想起父亲摸他头时慈祥的面庞,母亲坐在桃花树下烹茶时眉眼的温柔,还有妹妹跑向他时飘逸的青色裙摆……
      少年站在门外,找了一个阴暗的角落,静静地、孤独地站立着,低垂着头,右手边紧紧握着手里的剑鞘,心却不住地颤抖。
      “小姐,他怎么了?”知九原本有些气恼他独立离开,但在她探头出去看见少年在角落里有些落寞的身影,语气也不由得柔和了下来。
      “他应当是想起那位已经故去了,心里难受吧。”少女起身把知九拉了回来继续坐着。
      “是哦,他应该认识那位的!我们怎么没想到!您不是对那位感兴趣吗?等回去了,您大可问问哑奴关于那位的一些事情。”
      “我早想到了,但是不确定他对此什么态度,贸然提起不好。但现在看来,他连曲都不愿听,我要是去问,那岂不是伤口上撒盐。”
      “各位客官久等了。”不多时,一名身形曼妙,穿着淡蓝色衣裙的女子抱琴步入隔间,发髻简单大方,白色的面纱将面容遮了个七七八八,唯有从那双露出来的灵动的双眼看出此女子的风姿。她轻轻对着二人欠身以表尊重和歉意,随后玉手轻抬扒开了珠帘,将琴爱惜地放在了琴桌上。其身后跟着的布衣小厮双手捧着托盘,里面尽是一些糕点茶水。
      “奴家名唤三问,”女子垂首,语气轻缓,“不知这位姑娘听曲想要个什么顺序?”
      “按照那位的作曲顺序来便可。”陈知槿接过小厮手里递过来的上好的碧螺春,轻轻吹着茶水,试图让它快速降温。
      “容奴家多嘴一句,姑娘您为何偏要听那乱臣贼子的曲?”
      女子的语气一直不温不火,可少女却觉得她在“乱臣贼子”几个字上,咬字有些过于清晰沉重。
      “‘琴中圣手’的名号如此响亮,我自然也是好奇罢了。”少女心里忽然觉得不太对劲,难道那位的曲子在京城中是禁忌?但按照如此出名的程度,听那位曲的人应该不在少数,那她又是为何要如此一问?
      好奇?
      三问心里冷笑,却是没有说话。
      她隔着珠帘看着坐在位置上漫不经心的陈知槿,眼里闪过七分怨恨三分犹豫。
      “这第一曲,是《落花》。当年,着蓝色薄纱衣裙的洛夫人,目光平和,表情闲适,容貌清雅,坐在三月的桃树下烹茶。花香,茶香,青烟,伴随着沸水烧开的咕咕声,茶盏摇动的轻咛声,春风浮动,落英纷纷,春光下庭,正是人间的好时节。其八岁的儿子为了铭记这一刻的温暖与幸福,便作了曲。”
      女子坐在琴桌旁,玉手轻轻挑起一根弦,古琴发出了轰鸣。
      门外的少年听着里面隐隐约约传来的琴音,心里的声音叫嚣着让他离开,又苦苦哀求着他留下来。
      几经挣扎的他,在艰难地抬起左脚时,忽地悬在了半空。
      这段琴音。
      除了他,无人识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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