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来风轻花飞霰》展旧书

42、尾声（下）

　　“怎么会？”雪栈却是笑意暖然：“有像我们沉月这样颖悟剔透，瑶池不二、紫府无双的可爱女儿，还有像爹爹这么好的相公，你娘亲她——怎么舍得不回来？”

　　“嗯，沉月信爹爹！”小小的孩子为父亲这一句话就莫名地放下心来，全然的信任着这世上同她最最亲的人，连方才的疑惑都给她暂放了下来。

　　“对了，沉月今天的功课做得如何了？”雪栈并不愿继续方才的话题，于是暖声问了女儿的学业。

　　“嗯，沉月刚刚已经背熟了《韩非子·难言》呢。”八岁稚龄的幼女有些骄傲仰起一张清绝的小脸儿，脆声地父亲说。

　　“那，懂了几分？”雪栈继续笑问。

　　“沉月懂了七八分，但文中言：‘文王说纣而纣囚之，翼侯炙，鬼侯腊，比干剖心，梅伯醢，夷吾束缚，而曹羁奔陈，伯里子道乞，傅说转鬻，孙子膑脚于魏，吴起收泣于岸门、痛西河之为秦、卒枝解于楚’。

　　既然忠耿直言若遇不明之君的话会祸及自身，那，沉月在想，如果有才之士不幸生逢乱世，是当做隐世的逸人，独善其身呢，还是当作拯世之勇者，兼济天下？”

　　“真是我们聪灵颖悟的沉月呢，这样的问题，爹爹像你一般年纪时可未必想得到。就连现在，爹爹都不能给你确切的答案。只是，从洹氏先祖直到爹爹，都一向是秉持独善其身的准则，一直以来做的所有只是希望自己与自己所关心的人过得好而已。而于敢于拯世的勇者，爹爹由来是景慕钦敬的。”

　　“嗯，沉月想明白了，古人有云‘邦有道，则危言危行，邦无道，则危言慎行。’而如果天下已经无道到了连‘危言慎行’都无法保身的时候，就当有勇者挺身而出，‘胸中小不平，可以酒消之；世间大不平，则非剑不能消之’。沉月同爹爹一样敬慕这样有担当有胆识的义士，沉月想，如果可以的话，沉月会明里不相牵连以避祸，而暗中给之以臂助。“

　　“呵呵……”雪栈看向女儿，听着这虽透了稚气却颇有几分机巧的谋划，笑意里漾着几分为人父为人师的骄傲“我们沉月是个世上最颖悟剔透的孩子呢。”

　　“不过，今天看另一本书沉月不大明白噢。”顿了顿，小小的孩子忽然道。

　　“噢，什么书？”雪栈好奇地挑了挑眉。

　　“是《女戒》喽。”八岁幼女嘟起一张粉粉小嘴儿不满道：“里面写了‘女子天生卑下’‘男以强为美，女以弱为美‘，还有啊‘夫有再娶之义，妇无再适之文’，这些，实在很没道理呢。”

　　“噢？”雪栈却是先失了笑“沉月怎么会去想到看这样的书？”

　　“呃，呃……那是因为……”小小的孩子似乎有些为难，却终是说了下去“因为我和筠霖想找找看点墨斋里哪本书上尘最重啊，因为爹爹每年晒书日都会把斋里的书拿去晒，所以只有最不常看的书才会有积尘，但是……平日里好像爹爹你什么书都看过似的，所以我和筠霖两个就想找爹爹你不看的，所以……就找到了那本《女戒》。”

　　“你们两个——在点墨斋里找书？”想到自己的书房此刻大概已经遭了怎样的浩劫，一向好脾气的雪栈这次也终于露出了些无奈。唉……他早该明白的，这两个小家伙哪里是肯安分的？他怎么会天真地以为布置了功课就会让他们乖上一会儿……

　　筠霖是小翟的儿子，小了沉月一岁，伶俐得有些似幼时的小翟，极是敏悟，天性更是顽皮活波，与沉月自幼一处长大，功课也是同沉月一般日日来了广陵苑由他教，两个孩子极是亲昵的。所以两个小淘气时不时就要在这广陵苑里翻出点儿新花样儿来玩，很不幸地，这次看来是挑中了他的书斋……心里长长低叹一声，此刻，雪栈终于有些明白了当年北堂先生的心情。

　　“是啊，刚才沉月和筠霖在书斋里找书，所以，点墨斋现在有一点儿乱，不过筠霖他正在整理呢，爹爹你不用担心的。”沉月很好心地向明显神色不佳的父亲道。

　　“他——在整理？”雪栈问，心底的叹气声更沉了些，一个七岁的孩子在帮他整理书斋，想着呆会儿自己要给这两个小家伙收拾残局……唉……再可爱伶俐的孩子也总有淘人的时候……

　　“对了，爹爹，筠霖他现在还没有过来，说不定……说不定，他一个人整理不好，沉月还是去帮筠霖他好了……”小小的八岁孩子很有些担心自己的小同伴“刚才他明明说自己一个人能弄好，又逞强……”话尾却尽是亲昵。

　　“好。”雪栈轻笑“爹爹同沉月一起去帮筠霖罢，好不好？”

　　“嗯，爹爹你最好了！”小小的孩子一刹绽了满脸的欢欣，烂漫得让人一见成痴……

　　一雪一碧两个身影轻步走在在从弄梅坞到点墨斋的路上，只听得一个清稚的声音脆脆问道：“爹爹，刚才那个《女戒》里的几句沉月还没问明白呢。沉月觉得那些话不对，可是……可是沉月极为景慕班女史的，她继兄修史，堪称一代女子之楷范。所以……”

　　“所以沉月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觉得班女史的话错了，对么？”雪栈轻声笑问。

　　“是呀是呀！”八岁的孩子如释重负地轻快向父亲道。

　　“其实，那是因为班女史的这些话原本就错了呀，”雪栈眸间漾开新的深深笑意“你娘亲她当年可是劈过这样的书呢……”

　　“啊？娘亲劈过？”小小的孩子一脸讶异，而后却是烂漫了一靥灿笑“沉月就知道，娘亲她是这世上最最不一般的娘亲！”

　　雪栈听着耳际女儿的稚言稚语，发觉又一瓣雪霰似的梅瓣翩跹过了眼际，带起暗香微微……

　　晓霰，你知道我们的沉月是怎样一个懂事可爱的孩子么？你知道如今长得又多像你么？你知道沉月她和我一样痴痴等着你回来么？

　　六年了……我又依着我们的约定一年年种了六株梅花……

　　你说过日后等到我们成了白发的老公公老婆婆，就带着满堂儿孙来看这一坞的梅花，给他们讲我们两个当年种梅花的故事……我一直都守着那个约定，一直都等着你回来……

　　你，知道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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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番外·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