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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money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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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来到后台,走进那个用黑色屏障围起的化妆间,我进到换衣间拉上帘布,将身上的芭蕾舞裙换下。我将芭蕾舞裙重新套上防尘袋,挂在衣架上。我走出换衣间,将放在化妆台上的舞鞋轻轻地放回书包里。
"陈导,刚刚实在不好意思。"
Linda姐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哎,孟华她的戏是真的不错,我见过这么多年轻演员,她算是有灵性的。不过..."
"我明白,我明白。您多包涵包涵,毕竟她也还小。"
"陈真,不是我不理解。做演员这一行,能力很重要,但保持正确的态度才能走得长远。"
我站在屏障的一侧,屏住呼吸,面色十分凝重。
公交车停在熟悉的站牌前,脚踩着地上枯黄的树叶,发出"咔、咔"的声响。我拐进一条小巷,一条较为平缓的下坡路出现在眼前。突然,身后响起清脆的铃铛声,一辆自行车从身边飞驰而过,坐在后座的女孩将腿伸直,嘴里发出惊呼的声音。正值放学下班的时间,沿街的小吃摊、小卖部的生意达到了一天中客流量的巅峰,穿着各种款式校服的学生将小卖部围得水泄不通,小吃摊的老板撑开木桌,将桌椅摆放到街上,嘴上还不忘招呼路过的行人。
我顾不上从四面八方飘进鼻腔的饭菜香,一路快步流星。我轻车熟路地走到一栋单元楼前,我走上台阶站在防盗门前,焦急地等待着有住户可以帮忙开门。这时,门发出一声沉闷的"啪嗒"声,门从里面被推出来,我转过身佯装掏着口袋,等刚刚开门的住户走下台阶,我及时地拉住即将要关上的门,走进了单元楼。我直奔三楼而去,我站在熟悉的铁门前气喘吁吁,门后挂着一张小黄花点缀的蓝色的门帘。我举起手,满怀期待地想敲响我曾经的家门。门帘后的门突然从里面被打开,我举起的书悬在空中。有一个和我年纪相仿的女生撩开帘子,是刚刚坐在自行车后座的女孩,她的脸上洋溢着笑容,但看到我后眼神变得疑惑。
"你有什么事吗?"
我清了清我的嗓子。
"请问,白幼梦在家吗?"
女生歪着脑袋,眉头微微蹙起。
"安安,谁啊?"
这时,从屋内走出一个正戴着耳环,留着波浪卷发的中年妇女。
"妈,外面有一个同学说她找一个叫...白幼梦的人。"
女生的妈妈从铁门上的栏杆往外探着脑袋。
"同学,我们这里没有你要找的人。"
女生的妈妈拉住女生的胳膊将她往后拽。
"您真的不认识一个叫白幼梦的人吗?"
我双手握住铁栏杆,踮起脚尖,从栏杆缝里露出脸孔。
"没有,我在这里住了十几年了,从来没有听说过。"
说完,女生的妈妈放下帘子关上房门。
我呆呆地站在原地,眼睛仔细地打量着房门,这屋外的一切都是记忆里的模样,但屋内住的人却是那般陌生。为什么没有白幼梦存在过的痕迹?难道,孟华是真的,白幼梦才是假的吗?
"小梦?"
我扭过头,湿润的眼睛里出现了徐诺的身影,她站在台阶上望着我,眼神中闪过一丝诧异。
我和徐诺坐在街边的一张桌子旁,老板将餐具和一盆热水放在我们的面前。
"还是老样子?"
徐诺看着我,指了指我身后贴在墙上的菜单。
"你看看想吃点什么?"
我扭头随意地看了一眼,心不在焉地回答道。
"我都行。"
徐诺看着我失魂落魄的样子,也不再追问了。徐诺朝老板挥了挥手。
"老板,老样子来两份。"
徐诺用筷子戳破了两副餐具的包装。
"演出还顺利吗?"
我的思绪被拉了回来,冲徐诺点了点头。接着,我脱下书包,从书包里将舞鞋拿出归还给徐诺。
"谢谢。"
徐诺接过舞鞋,盯着手中的舞鞋看了好一会儿,眼神中流过一丝说不出口的忧伤。
我将餐具泡在热水里,眼睛却一直盯着徐诺脸上的表情。
"多亏你教我,否则我今天肯定会大出洋相。"
徐诺嘴角扯出一个弧度,将舞鞋收进书包里。
"没什么的。"
我用筷子尾巴将碗从热水中捞出来。
"徐诺,你住在这儿有听过白幼梦这个名字吗?"
老板端上两碟鸡蛋肠粉,和两瓶热豆奶,并将那碗热水端走。
"虽然大家住在同一栋楼里,但互相之间也不熟,更别提知道对方的名字。"
我轻轻地叹了一口气,眼神里满是失望。
"虽然,在此之前我没有见过白幼梦,也不确定她存不存在。但是我见过孟华,她不是你。"
我抬起头看到徐诺坚定的眼神。
"快吃吧!"
徐诺拿起筷子,夹了一块肠粉放进嘴里。我拿起豆奶瓶捂了捂手,用吸管吸了一口温热的豆奶。我皱起了眉头,用舌头舔了上颚却没尝出什么味。
"哦,我忘给你加糖了。"
徐诺放下筷子,拿过我手中的豆奶瓶,走进店内让老板帮忙加两勺糖。之后,她再重新把豆奶瓶递给我。
"你尝尝够不够甜?"
我嘴巴对准吸管,吸了一口豆奶,白砂糖的甜味在嘴里化开了。
"够了。"
我咬着吸管,咧着嘴朝徐诺点了点头。
徐诺松了一口气,看着被我咬扁的吸管,眼神里又添了一抹疑惑。
"虽然我知道她不是你,但有些地方你们真的挺像的。"
我咀嚼着蘸了酱油的肠粉,顺着徐诺的目光看到了满是咬痕的吸管。我咽下嘴里的肠粉。
"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觉得,我不是孟华?"
"你把卫生间让我那次,我就有点怀疑。"
我苦笑一声,放下筷子,用双腿夹紧两只手。
"原来那么早,我就已经露馅了。"
"当时只是怀疑。后来你来找我帮忙,还答应之后会帮我,虽然你根本不知道我想让你帮我什么。"
徐诺看着盘子里的肠粉,用筷子不停地戳着。
"那时候我就确信,孟华不是你,永远不可能是。"
徐诺放下筷子,直勾勾地盯着我的面庞,我发觉徐诺的眼睛不知何时深陷眼窝,目光变得空洞无物。
"徐诺?徐诺!"
我抓住徐诺的手腕,用力地晃了晃。我的指尖无意地触碰到了她手腕上的手环。
徐诺回过神,她瞥见我碰到她手腕上的手环,触电般地缩回手,将袖子往下拉了拉。她慌张地朝店内墙壁上的时钟看了一眼,匆忙地背上书包,从口袋里掏出零碎的硬币放在桌上。
"我还有点事,先走了。"
说完,徐诺直接朝着自家单元楼的方向跑去。我胡乱地扒着肠粉,嘴巴被塞得满满的。我从书包里拿出钱包,又拿上徐诺放在桌上的硬币,走到店内付钱。
我一路小跑到徐诺住的单元楼楼下,远远地看到徐诺提着一个满是褶皱的手提袋走出单元楼,她将自己的长发盘起,身上还穿着学校的校服。我脱下自己的校服绑在腰上,手伸到背后书包的口袋,拉开拉链从里面掏出一根皮筋,将自己的头发扎成马尾辫。
我跟在徐诺的身后,和她保持一定的距离。我们坐上65路公交车,徐诺站在后门的位置,手握着栏杆,我站在她的身后,手抓着吊环,每到一站我都会侧过脸用余光观察她是否下车。徐诺在第三站下车,我也紧跟着走下公交车。我一路跟着徐诺来到一个十字路口,我隔着熙攘的人群注视着徐诺,她面无表情地盯着亮着红灯的指示灯。当红灯转绿的一刻,徐诺的眼神仍然没有丝毫情绪变化,但脚却已经大步迈开。我站在原地看到徐诺走到街对面,走进了一栋大楼,大楼的外墙上贴着许多教育机构的名字,其中有一个名字写着"天鹅舞蹈学校"。
二月末的广州,天空已经暗得比较晚了。孟华扎着高高的马尾辫,穿着校服,双手插着口袋,迎着天际最后的一丝光亮走到家楼下。孟华的家住在七楼,是这栋单元楼的顶层,上面连接着一个小天台,供住户晒被子床单,或者种点绿植和蔬菜。孟华走到家门口,从书包里掏出钥匙,将钥匙插进锁孔,拧开房门的一瞬间,便听到从楼上传来林姨的声音。
"求求你们,求求你们。"
"阿虹啊,不是我不给你时间,我们也是替人办事的。你说你一拖再拖,我们这没法交差啊!"
"你们不要到我家去,我儿子还发着烧,我求求你们再给我几天时间!"
伴随着林姨低声下气的哀求,楼上传来一声沉重的跪地的声音。
"哎,阿虹,我已经很体谅你了。这时间你是越拖越久,钱,也是越欠越多。我们的钱也不是天上掉下来的,拿钱就要办事。"
楼上又传来几声脚步声,孟华将钥匙拔下来,收进口袋里,转身下了一层楼梯。
"求求你们,求求你们,再给我...给我一天....一天时间。明天...十二点之前我一定...一定把钱还上,否则...我就把自己赎给你们。"
孟华抬头,从楼梯的缝隙中往上看,自己从没听过林姨这般卑微的沙哑的声音,那喉咙仿佛被硬生生地劈成了两半。而最后那句话令孟华感到一丝颤栗,她知道那是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决绝。
"好,这可是你说的。阿强,都录下来了?"
"录好了。"
"行,那我们明天见了。"
孟华一步一步像踩着棉花一样地快速下了楼梯,紧接着躲在了一层楼梯的后面。孟华从楼梯后探出脑袋,看到两个五大三粗的穿着黑色皮夹克的男人在门口点了烟,东张西望了一会儿后,便走远了。之后,孟华再上了楼,她到家门口没有着急进去,而是悄悄地上了一层台阶,探出脑袋往上层看,没有看见林姨的身影。她下了楼梯,拿出口袋里的钥匙开了门。
孟华在门厅换下运动鞋,路过厨房的时候瞥见林姨的背影,扭头看见挂在客厅墙上的日历,发现今明两天的日期被打了勾,是孟昀杰出差的日子。孟华拿着钥匙打开房门,之后随手将门反锁。
孟华听到外面传来一声惊呼,紧接着是陶瓷碗摔碎的声音。孟华走近房门,听到另一边房门打开的声音。
"妈,怎么了?"
"没事,你别走过来,回房间去。"
"妈,你的手..."
"都说了没事,赶紧回房间。"
孟华听着林姨用命令式的口吻在强装坚强,但声音中细微的颤抖却掩盖不了她内心的慌张。刚刚林姨对催债人发的誓还字字清晰,这么短的时间,林姨想要筹到足够的钱,除非...
当窗外的世界重新陷入一片黑暗,各家各户灯火通明,偶尔传来的小孩的哭喊声,邻居的吵闹声成为了茶余饭后人们闲谈碎语的背景音。孟华留意到房门外已经回归宁静,她拿上自己的睡衣,当她拧开房门时,回头看了一眼桌上的钱包。
孟华进到浴室,打开淋浴花洒,她看着花洒上每个间隔着的小孔洒下的细小水柱,因积少成多汇聚成一股倾泻而下的水流,但它淋在人们的身上是温柔舒适的,可如果将这些小孔都聚集到一起,被它冲击的某一处软肋,将会承受巨大的伤害。
孟华将耳朵贴在浴室的门上,果然她听见了逐渐靠近的脚步声。孟华和林姨隔着一扇门,她们相处了十几年,从未有一刻像此刻这般贴近彼此。孟华听到自己的房门被轻轻地打开的声音,她离开浴室的门,坐在马桶上静静地等待着。
林姨蹑手蹑脚地关上孟华的房门,打开手电筒,她走近孟华放着书包的椅子,她翻着书包却没有找到她想要的东西。林姨用手电筒扫着桌面,看到了钱包。她将手电筒放在桌上,拿起钱包看到里面放着几张二十元五十元的钞票,还有孟华的身份证和学生卡。林姨皱着眉头,眼神变得慌乱,她又重新地翻了一遍钱包,还是只有那些东西。
"你在干嘛?"
"啪",房顶上的白炽灯应声亮起。孟华穿着睡衣,肩膀披着浴巾面无表情地站在门口。林姨满脸惊恐地看着孟华,手中的钱包掉落在地。林姨急忙蹲下将钱包捡起,放在一旁的桌上。
孟华走到书架前,从书架上取下一本《高老头》翻开,从里面拿出一张银行卡,转身递给林姨。
林姨诧异地看着孟华手中的银行卡,紧接着用难以置信的表情看着孟华。
"原来你都听到了。"
孟华将银行卡放在桌上,把书本重新放回书架上。
"我正好回来,没想到会撞见。"
孟华将披在肩膀的浴巾放到椅背上。林姨转身用质问的眼神看着孟华。
"你这是什么意思?"
孟华扶着椅背的手渐渐收紧,眼神在不经意间流露出一道悲伤。
"俊俊还小,不能没有妈妈。"
林姨听到这话后,紧张地咽了一下口水,双手不自然地搓着裤缝。孟华侧脸将一切尽收眼底。
"这钱就当我借你的。"
林姨的耳朵微微发烫,她的身体后倾,撇过脸不去看孟华,也不盯着那张宛如救命稻草般的银行卡。
"你可以不接受,这也只是我自己的想法。但是,不管怎么样,你也应该考虑考虑俊俊。"
林姨咬着下嘴唇,扭过头迅速地拿走银行卡,头也不回地打开孟华的房门。
"钱,我会尽快地还你的。"
"或许还有另一种方式。"
林姨停下脚步,转过头不明所以地看着孟华。
"这笔钱不是小数目,我也不希望你陷入到用借来的钱还借来的钱,这样的恶性循环。"
孟华低头思忖了一会儿。
"这样吧,让我来辅导俊俊的学习。"
林姨睁大眼睛,用警惕的目光看着孟华。
"你想干什么?你想对俊俊干什么?"
孟华长呼一口气。
"俊俊现在几乎每一天都要上补习班,这里的开销不用我多说你自己也清楚。如果这方面的花销可以节省下来,或许你可以快点还清这笔钱,我想这也是你希望的吧。"
"那也不能拿俊俊的学业开玩笑。"
孟华紧抿嘴唇,从书包里掏出一个文件夹,从中拿出两张表格递给林姨。
"这是我高三以来所有大小考试的成绩和排名,我想我有能力辅导俊俊,也有决心能辅导好。"
林姨看着两张可以称得上亮眼的成绩单,眼神里竟流露出一丝羡慕。
"我不是质疑你的能力,只是...怕耽误你。"
林姨将两张成绩单塞到孟华的手里,孟华看着林姨口是心非的模样,内心的厌恶从眼里散发出来,但转瞬即逝。
"这个我自己会处理好的。"
孟华看着林姨沉默不语,她转身将成绩单收进文件夹。
"如果没问题的话,从下周开始,我会去接俊俊放学,之后带他到补习机构。"
"接他放学?你自己不上课吗?为什么不回家里要去补习机构?"
"俊俊放学的时间正好是我开始上自习的时间,但高三开始我就没上过自习,所以老师不会管我。还有,家里实在不是一个适合学习的地方,尤其俊俊现在正是爱玩的年纪,家里有诱惑性的东西实在太多了。"
林姨被孟华一连串的说辞堵得哑口无言,只能稍微挪动僵硬的脖子,默许了孟华的要求。
待林姨走后,孟华走近书架,将摆在上面的其中一颗水晶球拿下来,水晶球里住着一个穿着睡衣的小男孩,他踮起脚尖,昂着头望着上空,脸上一副如痴如醉的模样,水晶球的底座是一片绿草如茵,上面种满了白玫瑰。孟华抬起握着水晶球的手,狠狠地砸向桌角,一下两下三下直到玻璃碎裂,里面的小男孩摔落在地,可表情依旧陶醉,一张四方形的黑卡也随之掉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