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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烈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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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的滩涂寂静无声,只有偶尔从桥下传来的打鼾声,和高跟鞋踩在碎石上发出的声音。我手捧着一束茉莉花,花香四溢扰乱了风的呼吸,随着河流漂荡的暖黄色的碎片点亮了如墨般浓稠的黑夜。
一簇微弱的火光映入我的眼眸,我掏出一支烟点燃烟丝,呛鼻的烟味瞬间偷走了风中飘逸的花香。我把茉莉花放进已烧得发黑的铁桶里,再将嘴里的烟也丢进去。不一会儿,火苗慢慢地从四处往上攀爬而起,相互抱团取暖。我从后背箱里拿出一箱折角已磨损的纸箱子,箱子上落满了一层薄如纱的灰尘,我轻手轻脚地将箱子放在铺满沙砾和碎石的滩涂上,再打开箱子,箱子内的东西被保存的十分完好,如同崭新的一般,是许若言留下的遗物。她穿过的芭蕾舞裙,她曾经借我的芭蕾舞鞋,她曾经兼职过的补习班的工牌,她已经用得只剩下一点的护手霜,还有她攒了很久的甜品券。她曾经说过,等高考完她要吃遍广州所有的甜品店。
可这一切,都没来得及。
而今天是许若言的生日,在世界另一端的她一定吃了她想念很久的草莓蛋糕,也一定穿上了她喜欢的芭蕾舞裙,在她在乎的人面前跳着她热爱的芭蕾舞,所有的一切一定都还来得及。
我将箱子里的物件扔进熊熊燃烧的火焰里,炙热的火焰似乎要将我的眼珠融化,眼眶中被烧融而成的泪水在不停地打转。我从口袋里拿出一颗水晶球,水晶球里住着一个跳着芭蕾舞的小女孩,火光映照着她笑颜如花的脸庞,和她头戴着的茉莉花环。
快临近高考的五月天气变得十分闷热,夜晚的风吹在身上也变得十分厚重。我站在许阿姨开的洗衣店的对街,红绿灯早已交换无数次,可每一次我都找不到合适的理由甚至借口。最后,我趁着许阿姨走进里屋,柜台没有客人的时候,冲过马路跑进店内,将礼物袋子放在柜台边上,又立刻掉头跑走。
我慌不择路地拐进洗衣店旁的一条巷子里,我扶着墙壁不停地喘着粗气,突然听见墙后渐渐靠近的脚步声。我屏气凝神,紧紧地将后背贴近坚硬的墙壁,可脚步声却戛然而止。
"梁笙。"
听到名字的一瞬间,我不禁倒吸一口冷气,浑身变得僵硬。
"我没用手,你也猜的出来。"
"除了你,也没有人会这样。"
我微微侧过身,小心翼翼地探出半个脑袋,用余光瞥见了正坐在小板凳上,不停地搓着衣服的许若言,还有背着书包蹲在一旁的梁笙。
"这给你,生日快乐!"
梁笙递给若言一张门票,若言惊讶地看着梁笙,眼里流露出一丝笑意,可这份喜悦也只是一闪而过。
"你不喜欢?"
梁笙小心翼翼地伸着脖子问道。若言默默地摇了摇头,又急忙地点了点头。
"我很喜欢,只是...只是这个礼物太贵重了。"
梁笙捏紧了手里的门票,抿了抿嘴唇。
"我知道,现在送这个礼物不太合适,但我想你可以开心一些。"
若言垂下眼眸,用手臂擦了擦鼻尖,吸了吸鼻子,又开始搓着手中的衣服。
"我知道,我知道。"
梁笙将门票抚平,小心翼翼地将门票夹进若言的书本里。
"礼物是我送的,至于你最后会怎么用它,都听你的。"
说罢,梁笙脱下书包,卷起裤管,熟练地拿过垂在脚边的水管往盆里注水,再拿出脏衣篓里的衣服,抹上肥皂用力地揉搓着。
若言看着埋头苦干的梁笙,眼眶泛红,眼里充满着歉疚。
"梁笙..."
若言哽咽地开口,梁笙抬头朝她摇了摇头。
"说好了,不说谢谢,不说对不起。"
若言合上嘴,将刚想说出口的"对不起"咽了回去。她低下头,注意到虎口处沾着一颗流转着七彩光的泡泡。她轻轻地将泡泡举到面前,聚精会神地盯着它,嘴角挂着一抹淡淡的笑意,可下一秒她果断地吹破了那颗虚幻的泡泡,也吹灭了心中不切实际的幻想。舞台上的灯光很绚烂,可也很刺眼,芭蕾舞裙很漂亮,可也很容易划破皮肤。可即便这条路如何崎岖不平,她也宁愿光着脚走完这条路。
我踮起脚尖,蹑手蹑脚地跑向洗衣店,在门口东张西望确认没有人后疾步走进店内,拿走放在柜台上的礼物袋子。
送出去的礼物本没有还回来的道理,可是这份礼物送的不合时宜。不论是送礼的人,还是礼物本身,都只会徒增她的烦恼。
但归根结底,会出问题的只有人。若言生日的第二天,我看见一张银行卡躺在我的桌上,样子十分窘迫。我用余光瞥见若言扶着额头,绞尽脑汁地回想着上课的笔记。我转头一看,黑板上的笔记不知什么时候被擦掉了。
我一言不发地坐回位置上,沉重地拿起那张银行卡,心脏仿佛被挖走了一块。
我蹲在铁桶旁边,半边的脸颊被火烤得发烫。我握着那颗不敢送出的水晶球和那张被退回的银行卡,想要把它们再次送给若言。指尖刚刚探出铁桶边缘,火焰乘着风吹向我,似乎想要一口咬断我的手。我被突如其来的猛烈火势吓得坐在了地上,我惊恐地看着烧得如火如荼的火焰,随后我禁不住地轻笑出声,笑声在风中漫无目的地盘旋,显得十分凄凉。
"终归,你还是想让我欠的。"
"可我...我累了,我不想欠你了。"
我歪着头,撅着嘴巴,脸颊上的泪痕在火光的照射下似两条发着光的小溪流。我的太阳穴在隐隐作痛,可能是眼睛受不了长时间的光照,指尖的灼热也带来了针刺般的疼痛。
我用手掌撑起跌倒的身体,拍了拍身上的泥土。我拂过沾了泥土和沙砾的银行卡,却看到手中的水晶球被砸穿了一个洞。我用手指碰了一下已经布满裂痕的玻璃,细碎的玻璃渣一下子散落在地。我伸出颤抖的手指,克制着激动的情绪,轻轻地抚摸着小女孩的脸颊,她似乎感受到了我指尖的温度和鲜活的空气,脸上的笑容好像更加灿烂了。我嘴角含笑,眼泪忍不住地流淌。我想,现在的许若言一定和这个小女孩一样,从虚无的梦里醒来,勇敢地逃出牢笼,去快乐、自由地生活。
我双手将那个小女孩和那张银行卡交给许若言,而这与所有的抱歉、亏欠无关,只是一份简简单单的生日礼物。
"许若言,生日快乐!"
沾染着猩红色的灰烬触碰着泛着白茫茫的光晕的夜空,世间的千言万语乘着微风飘进星星的耳朵里。
召开新剧发布会的当天,整个城市被灰蒙蒙的白雾笼罩着,偶尔飘来淅淅沥沥的小雨。我正襟危坐在休息室的沙发上,手里拿着小乔提前写好的稿子,稿子被各色的钢笔涂画得密密麻麻,原先的内容早已被改得面目全非。昨晚《烈冬》首日播出后,各个网络平台都陷入了热火朝天的议论,网友费尽心思地将剧中提及过的每个人物的真实身份都尽可能剥得□□,各大视频平台的收视率也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校园暴力""雅明中学"等相关词条在一夜之间登上了微博热搜榜,十二小时过去了热度依然高居不下。
门口传来的敲门声仿佛在拨动我的神经,我佯装镇定地站起身,把稿子还给小乔。我低垂着眼眸,不想再去过多的解释。
"孟姐。"
我的右脚尖轻轻地点地,我背对着她看不见她的表情。
"辛苦了。"
我深吸一口气,疲惫地合上双眼,嘴角微微抽动。我转过身,眼含笑意,冲小乔微微点头。
"你也是。这段时间,谢谢你。"
我缓缓地踩上台阶,每一步都似乎需要我使出全身的力气。我看着坐在台下的记者们,他们每个人面前都摆着一台笔记本电脑,有些没有抢到座位的记者坐在冰凉刺骨的地板上,但他们的眼神依然炙热。当我出现在发布会的现场,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我的身上,各种样式的长枪短炮不由分说地冲向我,似乎下一秒就会有子弹穿过我的胸膛。我拨开面前话筒的开关,红色的指示灯如同我点燃烟丝后燃起的鲜红的光。齐刷刷举起的手如同一片错综复杂的森林迷宫,而我被困于其中,本该侵袭内心的害怕和慌张未曾出现,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风平浪静。
"孟华,你好。我是南方新闻的记者,想请问一下《烈冬》中所讲述的故事都是真实发生的吗?"
"是的。"
"那么你承认你是这一场校园暴力中那一只沉默的白羊吗?"
"我承认。"
那位记者的神情顿时愣了一下,显然我的回答出乎了她的意料。我将目光转向另一名记者,扬手请他进行提问。
"孟华,你好。我是时代新闻的记者,请问时隔多年,如今你用这种形式曝光之前校园暴力的事件是出于什么原因呢?是想要弥补曾经犯下的错误吗?"
我缓缓地站起身,举起放在桌上的话筒。
"曾经有人和我说过,这不是校园暴力,这只是一场公平的交易。"
"就像我们买票看戏,台上的人卖艺挣钱,台下的人花钱享乐,合理合法。"
"难道就因为这样,那些受到的伤害就可以当作什么都没发生吗?"
"难道只有被打的血肉模糊,遍体鳞伤才算是伤害吗?那精神上的折磨、践踏、凌辱就不算是伤害了吗?"
我的声音渐渐颤动,我屏住呼吸,紧紧地咬住后槽牙。
"我的错误已经犯下,来不及挽回。我能做的,只是想让更多的人知道,那些生活在我们周围温柔良善的人曾经如此对待过自己的同学。"
我放下手中的话筒,从衣服口袋里拿出一个透明的袋子,袋子里装着一支摔成两半的银色手环。我盯着镜头,眼中充斥着孤注一掷的决绝和无从发泄的悲愤。
"你一定正在看着吧!这个手环我想你不陌生吧!"
"这是其中一位同学的手环,其余的都被你当作战利品收藏起来了吧!"
"那,若言的手环你找到了吗?"
回旋楼梯上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程立羽的母亲李静身影单薄地游走在偌大的房子里。她光着脚,神色焦急地冲向二楼程立羽的卧室,她急切地转动着门把手,可不料程立羽已经将房门反锁。李静用纤细的手不停地敲打着房门,直到保姆应声赶来将她拉到一旁,她的手掌被拍得通红,但她却毫不在意。保姆用钥匙打开了卧室的房门,李静呼吸紊乱地站在门口,程立羽的卧室被收拾得十分整洁,他有轻微的强迫症,不喜欢别人乱动他的东西,因此他的房门从来都是上锁的。
书桌前的窗帘被风吹开了一条缝隙,阳光钻过缝隙照在了挂在墙上的一幅画上。画上画的是雅明中学的大礼堂,礼堂里空无一人,但十分敞亮。明媚的阳光穿过靠近屋顶的六扇玻璃窗洒进礼堂,空荡荡的礼堂却给人无限的美好遐想,似乎画这幅画的人与他的同学在这里度过了一段暖洋洋的和谐时光。
可此刻站在这幅画面前的李静没有感到丝毫的暖意,甚至她意识到自己的身体正慢慢地冰冷。她用力地抻了抻僵硬的手指,缓缓地拉开墙上的画,画框的背后是一个嵌在墙里的保险柜。
"王妈,找人来。"
李静的嗓音沙哑,声音十分沉闷。
"可是,少爷不让..."
"我说找人来!"
李静瞪着双眼,脸颊的肌肉不停地颤抖着,她扶着墙壁大口呼吸,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却终是徒劳。
纯白色的墙壁破碎脱落,露出灰黑色的硬邦邦的水泥块。那个洒满和煦阳光,空无一人的大礼堂自始自终都不曾存在过,那里所拥有的只有难听的污言秽语,难闻的铜钱味,难以逃离的被欲望填满的目光,难以忘怀的自我走向毁灭的噩梦,还有难以挣脱的被标记的银色手环。它们被当作游戏的战利品,被完好无损地珍藏在一幅虚构的乌托邦幻想背后。
张澄的油画展已接近尾声,开幕式上突发的事故不仅没有让油画展门庭冷落,反而慕名而来的参观者和记者朋友们络绎不绝。展厅中央的画每一日都会进行更替,最后一日的画名为《one day》,而画中正是被温暖阳光包围的雅明中学的大礼堂。
接近凌晨的展厅陷入一片沉寂,四周的黑暗悄然逼近,而我独自一人坐在展厅中央的长椅上,目光投向墙上那幅名为《one day》的画。
大理石地板与皮鞋底撞击的声音忽然响彻于空荡的展厅,程立羽步伐稳健地走到长椅旁边,他穿着一身笔挺的西装,双手插着裤袋,神情冷漠。他单手解开西服外套的纽扣,坐在长椅的另一端。徘徊在我和他之间的空气似乎流动得越来越缓慢,也许我和他都没想过在"决不妥协"这方面竟然有种莫名的默契。
可他似乎也明白保持沉默不是解决问题的方法。他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一枚名牌放在长椅中间。
"这个还给你。"
我目不转睛地看着挂在墙上的画,眼神中却没有丝毫情感流动。
"听张澄说,你家里也有一幅一模一样的画。"
他嘴角挂着一抹冷笑,挑了挑眉头。
"真没想到,你们的关系会变得这么亲密。"
我依然一动不动地盯着那幅画。
"有了共同的目标,敌人也能成为朋友。作为商人的儿子,你不会不懂这个道理吧?"
程立羽收起嘴角的笑意,眼神中闪过一道凛冽的寒光。
"你想怎么样?"
我转过头,面无表情地看着程立羽。
"公开承认自己做过的错事,并且向那些被你伤害过的人道歉,真诚地乞求他们的原谅。"
我将手机放在长椅的中间,手机正播放着一则新闻,"横祥电子"的总经理周雨祥在狱中公开承认自己是"校园暴力"的加害者,并向被害人真诚致歉。画面中的周雨祥留着寸头,面容消瘦,眼神黯淡无光,他向每一个镜头都深深地鞠了一躬。
程立羽一巴掌将手机拍落在地,他站起身高昂着头,眼神中满是不屑和嘲讽。
"周雨祥那个傻子选择道歉是他自己的事,我不会道歉。"
我悄悄地长吁一口气,缓缓地站起身捡起地板上的手机。
我站到油画面前,从口袋里掏出一支烟和一把打火机。
"我有点好奇,你怎么会选择这幅画放在你家?"
程立羽瞟了一眼墙上的画,扬了扬下巴,眼神中充满疑惑。
"这不就是学校的大礼堂吗?"
我厌恶地看着眼前他故作姿态的模样,在他的记忆里大礼堂是充满欢声笑语的乌托邦乐园,可是在很多人的记忆中那里是地狱,是绝不愿再回想,绝不愿再踏入的地方。
"很可惜,画这幅画的人并不这么想。"
程立羽歪着脑袋,双手抱胸,眼神若有所思。
"这幅画名为《one day》,不是"一天"的意思,是"某一天"的意思。而这一天永远也不会来了。"
我咬着烟,大拇指搓动转轮,闪烁着微光的火苗蹿动。当烟头即将靠近火苗的一刻,我的目光穿过火光,仿佛看见被熊熊大火包围的大礼堂,这才是我想象之中在大礼堂上演的最后的结局。我的指尖再次隐隐作痛,我恍然明白,有很多事在冥冥之中早就已经安排好了。
我将燃烧着火焰的打火机靠近画布,一瞬间,原本被阳光充满的大礼堂置身火海之中,顷刻间一切的欢乐与泪水沦为灰烬,所有的记忆都将埋葬于尘土之下。目睹这一切的程立羽终于显露出惊慌失措的神情,他飞快地冲向大门,可大门一早便被反锁了。被恐惧包围的他用身体不停地撞击大门,猛烈的撞击声顽强地对抗着极速蔓延的烈火,可人的意志在大自然的瞬息变化面前始终是脆弱得不堪一击。
熊熊的烈火肆无忌惮地汲取着氧气,环绕四周的空气渐渐变得稀薄,程立羽张着嘴大口地呼吸,他无力地坐在地上,鬓角的汗珠划过脸颊,额头上的青筋张牙舞爪,似乎在无声呐喊着心中的不甘和愤怒。
程立羽眯着眼睛看见从浑浊的浓烟中出现了一个人影,我捂着口鼻站在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汗水滴落在他的眼里,刺痛着他的每根神经。他扬起嘴角,狂妄不羁地笑着。
"孟华,你不会以为这样做,我就会认输吧。"
我掏出手机,点击着手机屏幕。
"这种天真的想法,我从来都没想过。"
我蹲下身,将手机推到他的面前。
"反而,这样比较实在。"
屏幕上正在播放最新的一则新闻,在著名慈善企业家程腾辉的家中发现沾有被害人许某血迹的物证,另外在其儿子的卧室里的保险柜中发现了二十支刻有名字的银色手环,与之前被曝出的校园暴力的受害者名单相对应。画面中,程腾辉的别墅被黄色的警戒线包围,穿着白色工作服的鉴识人员抬着保险箱走出屋内。
程立羽的胸腔剧烈地欺负,他的眼球布满红血丝,额头上青黑色的血管渐渐凸起。他扶着墙壁颤颤巍巍地站起身。
"你以为这样做,就可以证明我有罪了?"
他弓着身子,用嘲讽的眼神看着我,嘴角的笑意越发肆无忌惮。
"重要的不是我们怎么想,而是看到这些报道,这些新闻的人,他们会怎么想。"
我迈开脚步,一步一步地走近程立羽。
"往后当人们谈论起程立羽还有他的家人,他们会作何评价呢?"
画框掉落在地发出巨响,烈火疯狂地嘶吼着,贪婪地吞噬着所剩无几的空气,沸腾的高温蒸发着人体中的水分,我感到每一口呼吸都伴随着针刺一般的疼痛。程立羽抓着我的衣领,将我推倒在地。
"这一切都是你造成的,这一切都不是真的!"
一团团的烈火如一根根炫着红光的铁针,无情地扎进我的□□。干涸的河床遍布着灰黑色的灰烬,灰烬掩埋的裂缝中不断涌出鲜红的血液,裹着烧焦的黑色粉末淌过每一寸土地。
意识变得十分涣散,我感到鲜血从我的嘴角和鼻腔流出,身体无法动弹。可指尖的疼痛似乎在拼命地拉扯着我,让我的意识漂浮于半空之中,不至于散落在时间的尽头。
恍惚之间,我看见自己躺在一片火海之中,程立羽面目狰狞地用拳头不停地砸着我的头颅,我感到头痛欲裂,喉咙仿佛被扼住,呼吸变得急促。可是过了一会儿,疼痛和窒息的感觉便慢慢消失了,炙热的火焰被白茫茫的白雾笼罩渐渐熄灭,一切都恢复如常。
我转头看见那幅画着洒满阳光的大礼堂的油画,它向我缓缓靠近,张开双臂将我拥入其中。那一瞬间,我仿佛置身于渲染着五彩的油画世界,我轻轻拂过台下的座椅,木头因潮湿的天气变得有些发黑,上面还蒙上了一层薄薄的灰尘。
"孟华!"
熟悉而遥远的声音响彻耳畔,我微微瞪大双眼,呼吸的节奏被身后的脚步声打乱。
当温热的手掌拍了拍我的肩膀,我不敢置信地回头看到了穿着校服,扎着丸子头的许若言。她拎着那双鞋尖磨损严重的芭蕾舞鞋,眼角含笑地看着我。温柔和煦的阳光披在她的肩膀上,飞扬的发丝镶着金灿灿的金丝,一切都好似梦幻一般。
"你怎么了?典礼不是还没开始吗?"
我微微蹙眉,双眼充满疑惑。
"什么典礼?"
她向我身后扬了扬下巴,我扭头看见挂在舞台上方的横幅,上面写着"雅明中学2013级高三毕业典礼"的主题标语。
记忆中毕业典礼那天,天空乌云密布,整个城市都笼罩在一片灰蒙蒙中。临近开场的时候,突如其来的一场瓢泼大雨让所有的老师和学生都被困在教学楼内,硕大的雨点落在走廊的栏杆上,发出清脆的声响。我望着栏杆上绽放的水花,心里默默祈祷这场雨可以一直下着。
我盯着横幅,又回头仔细地打量着她的脸庞。一切是那么真实,那么触手可及,可我清醒地知道这只是我自己的想象而已。
"徐诺,彩排快开始了,老师喊你!"
"好!马上来!"
徐诺朝在门口探出一个脑袋的女同学挥了挥手。她回过头,脸上挂着灿烂的笑容。
"我先去彩排了,一会儿见!"
徐诺迈着轻盈的步伐,一步一步地往上走着。当她的身影即将隐没在一片朦胧的光亮中时,我急忙地喊住她。
"徐诺!"
她转过头,不明所以地看着我。
我飞奔向前,双臂紧紧地拥抱着她。徐诺措不及防地回应着我的拥抱,她温热的气息均匀地洒在我每一寸肌肤上,她手掌的温度钻进皮肤,渗入骨髓,随着血液流淌进心脏。虽然很短暂,但至少这一刻我终于拥抱了她。
"对不起。"
不论你是许若言,还是徐诺,我都要和你说一声,对不起。我知道你不愿意听,也不爱听这句话。但是,这是我欠你的。如果,我们还能再相遇,希望我们之间不用再说对不起。
我松开双手,挂着泪水的眼角含着一抹释怀的笑意。
"不是你说的,往前走,别回头。所以,不要再说对不起了。"
徐诺紧紧地握住我的双手,眼里星星点点的光芒冲破了往日的阴霾。
"我先去找老师,等会儿见。"
我望着徐诺离去的背影,再回身扫视着空荡荡的大礼。我伸出双手,镌刻在手掌的纹路预示我命运的走向,而遗留在指尖的疼痛提醒我真实的存在。这里不是梦,也不是时间的尽头,这是在另一个平行世界发生的真实的故事。
世间的真与假皆是相对而言,言语、表情,甚至连记忆都会欺骗人,但心不会。
心之所向的那个世界便是真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