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冬》李弥生

11、尾声

　　楼道里新装的感应灯忽明忽灭，嘈杂的狗吠声伴随着婴儿的啼哭声穿梭于整个楼道，偶尔飘来的饭菜香翻动了尘封在脑海深处的记忆。
　　我推开连通楼道和天台之间的铁门，门轴发出刺耳的响声令人头皮发麻。迎面吹来的微风掺杂着熟悉的鱼腥味，咸湿的气息又将我带回了那条透着刺骨的寒冷，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恶臭的后巷，我握紧拳头，平稳呼吸，努力地克制着不安的情绪。当我看见梁笙穿着围裙大力地翻炒着铁锅里绿油油的青菜，在烧着热水的炉子旁边摆放着一张矮桌，和两把靠背椅。充斥着烟火气的饭菜香穿过幽深昏暗的窄巷，温暖了我潮湿冰冷的回忆。
　　梁笙端着盘子向我招手，我摘下墨镜放在兜里，走到水池边拿了两副碗筷。我抖了抖碗里剩余的水，将碗筷摆在桌上。梁笙关掉炉灶，从啤酒箱里拿了两瓶啤酒，我从他的手里抽走一瓶又放回箱子里。
　　"等等有夜戏，不能喝酒。"
　　梁笙无奈地撇了撇嘴，拿过炉子上的热水壶，一股透着清淡茶香的水流缓缓地流入玻璃杯中。
　　"那喝茶。"
　　九月的天气依然闷热，厚实的云层下方似乎有一堵密不透风的墙隔绝了寒冷空气的进入。不过，在楼顶的天台上徐徐微风迈着轻快的脚步，悠闲自在地漫步在这一方世外桃源中。临近十五的月亮如发着光的玉盘高悬于空中，月光落在脚边，鞋底的尘土顿时无所遁形地被抓住了。
　　桌上的残羹剩饭被梁笙用保鲜膜包起，沾水的碗筷放在木头搭起的架子上沥干，从来没有像此刻一样安静地听过水珠一颗一颗地落在地上的声音，是如此清脆，如此安心。
　　梁笙将一本用线绳装订成册的剧本递给我，我用手指轻轻地摩挲着光滑的铜板纸封面。两个人沉默不言了好一会儿。
　　"想好了？"
　　我低着头，感到喉咙有些沙哑，便拿起桌上的玻璃杯喝了几口水润润嗓子。
　　"想了很久，总觉得不甘心。"
　　我转头看着梁笙眺望远方的眼神无比坚定。
　　"真的都没关系吗？"
　　梁笙扭过头与我四目相对，我眼里涌起的担忧落入了他的眼眸。
　　"怎么会没关系呢？我们其实很害怕。害怕事情曝光后现在的生活会受到影响，害怕这件事情连累到身边的人，害怕舆论的矛头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指向自己，甚至很可能会被扣上一些不实的标签。"
　　"但这些，他们从来没和我说过。"
　　梁笙用力地握紧手中的玻璃杯，手背上的青筋凸起，似乎下一秒玻璃杯便会被他捏碎。
　　"我们不想就这样害怕下去，担惊受怕的不应该只有我们。"
　　被连根拔起的绿玫瑰，折断了枝桠，磨平了尖刺，踩碎了花瓣，被随手扔进了无人问津的角落。也许在沉默中枯萎是无法更改的命运，但我们也可以选择不再沉默。沾染着仇恨的鲜血滋养着无数残破的花叶，心怀不甘和愤怒的种子重新破土而出。
　　梁笙将玻璃杯放在桌上，郑重其事地看着我。
　　"孟华，你愿意和我们一起吗？"
　　我低垂着眼眸，脸颊微微发烫。我站起身走到栏杆边，微风掠过眉梢，吹动散落在额前的碎发，却带不走我内心的不安和煎熬。
　　"梁笙，你不恨我吗？"
　　我如鲠在喉，羞愧自责的情绪难以言说。
　　梁笙走到我的身边，双手撑在栏杆上。他伸出手指，指向远处一栋形似海帆的高楼大厦。
　　"你看那栋楼有没有很眼熟？"
　　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
　　"那是...公司的大楼。"
　　梁笙自顾自地点了点头。
　　"很近吧，从这里看过去感觉只要走几步路就能到了。"
　　"但其实，从这里到你公司需要坐十几站公交车，路上不堵的话也要将近四十五分钟。"
　　梁笙转过头注视着我的侧颜，眼波流转。
　　"这一路，你走得很辛苦吧。"
　　我用力地咬住下嘴唇，嘴角扯出一个心酸的笑容。梁笙仰起头，望着坠入云朵柔软怀抱里的月亮，拾起藏在遥远时间里的记忆。
　　"那时候如果没有你，也许我早就已经死了。"
　　我转过身，背靠在栏杆上，习惯性地把手伸进口袋里，掏出烟盒。
　　"可最后，我还是让你失望了。"
　　梁笙侧头看着我点燃香烟，烟雾迷蒙了我的双眼。嘴里的苦暂时麻痹了我的神经，也让我短暂地逃离痛苦的记忆漩涡。
　　"当时的我不够勇敢，所以这一次我想勇敢一回。"
　　我捻灭烟头冒着的火焰，轻轻地拍落手指上的灰烬。梁笙抿着嘴，嘴角含笑，眼眸里闪烁着星星点点的微光。
　　"我看着封面上怎么没有名字？"
　　我捧着剧本，用手指点了点封皮。
　　"还没想好。"
　　梁笙低垂着头陷入了沉思，我盯着封皮渐渐出神，任由记忆的长河将我沉溺在寒彻入骨的河底。
　　"烈冬怎么样？"
　　梁笙猛然抬头看着我，眼中的微光如火如荼地燃烧着。
　　"在刺骨绝望的寒冷中，我们选择热烈地活着。"
　　即使我们无法摆脱命运的缠绕，但我们曾勇敢地、热烈地绽放过。
　　我们的绽放终将在命运的旅程上熠熠生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