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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八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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慌乱的脚步声一溜烟便消失了,只有被拉开的椅子显示出这里曾经还有另一个人的存在。
望着空荡荡的桌椅,理智和逻辑正在回来,熟悉的状态正在回来,酷拉皮卡如释重负地放松下来。手指轻轻滑过额头和头发,在被照片尖角敲击额头的瞬间,自己到底在想什么?
像是被人当头一棒,整个人是懵的,脑子里一片空白。然而重新思考一遍,其实相反,是有太多太多涌入了脑海。
随着那轻轻的一击,仿佛残夜破晓,一道无比耀眼的光芒跃入眼眸,久视黑暗的眼啊,无法不去贪恋光明。
无数闪光的片段,越过岁月的闸门,回旋溯流,再次降临。是温暖的妈妈的手,抚过额头;是童年玩伴肉嘟嘟的小手指,弹在脑门上;是练习场上长老的木刀,不偏不倚地落下……
小时候的酷拉皮卡,真的会觉得痛,真的会想去躲开,而今的酷拉皮卡却一点儿也不想,就这么呆呆地在原地,等着那一击落下吧。
即使那些带着温度和重量的触感,已经久远得有些陌生。即使那触感留下的温暖,也已经是酷拉皮卡所陌生的。
作为诺斯拉的二当家,作为训练有素的猎人,酷拉皮卡很久没有被人近身过,尤其对方还是一名没有战力的少女,轻浅而鲜活的呼吸流露着生命的活力。
统统都在那个瞬间,离得很近。
珍藏许久的记忆之光,终于温柔地敞开了大门,汇聚成束,倾泻而下。苦痛和阴郁不再,令人安心的、纯粹的温暖笼罩了周身。亦或者,从未离开过,一直静静蛰伏在酷拉皮卡的身边。
因此,当这如同神迹的幻梦即将消散之时,酷拉皮卡没有过多的惆怅。只不过,圣光消失的尽头,将将对上了一双愕然的眼。
带来这一切的少女,并不知道自己的无心之举,有着怎样的力量。她像个犯下过错又急于蒙混过关的孩子,收起局促的神色,故作镇定地岔开话题。
慌不择路,脱口而出讲到了“火红眼”,她懊悔到了极点,明显得不能再明显,简直是落荒而逃。
妮翁一定是觉得说错了话,触犯到了自己。若是两年前,确实该赶紧离得远远的。现在的话。
其实没妮翁想的严重。
尽管并非毫无波澜,但酷拉皮卡的心境是平静的,可能比自以为说错话的当事人还要平静。
两年来,第一次,酷拉皮卡确信他正在放下,过程过于缓慢、尚未完成,导致时至今日,他本人才有所察觉。
再次踏上陆地的那一刻,酷拉皮卡刻意没有回头。纵然心惊动魄的两个月漫长犹如一生一世,可经年的仇恨必须和那艘巨轮,一起沉入身后的大海里。
唯有这样,才对得起为他这条命拼命的同伴们。生命,之于酷拉皮卡,已非仅凭个人意志就能任意处理,是同伴用战斗和流血从死神手里抢了回来。
然而知道是一回事,如何才能做到,又是另一回事。承载着终结之后的空虚,酷拉皮卡拖着沉重的步伐,笨拙地试图重拾起原本的人生轨迹。
比方把一些爱好找了回来,比方开始学习一些象牙塔里的思维艺术,比方试着接触更多的普通人。于是自由开放的大学校园,成为了一个很不错的去处。
如同蛇盘踞在洞穴里,停止进食,降低生命消耗,在悄然的忍耐中蜕去蛇皮。现在,酷拉皮卡看着那一层笼罩在自己身上的、无形的鳞皮,慢慢地慢慢地,正在剥离,新生的粉嫩血肉连接着干枯的旧皮。
似乎一切正向着好的方向发展,浸染在暴戾煞气里的心灵,开始渐渐舒展,感性上的灵敏在经历了长期的死寂荒芜后,也随之显出璞玉本色。
不会看错的,在妮翁匆忙离开前,那种难以言表的、受伤的表情从她的脸上一闪而过。酷拉皮卡很熟悉这种表情,但作为火红眼的真正关联者,酷拉皮卡自己绝不会显露出来。
为什么她会感到受伤?
就因为自觉说错了话?理由太牵强,那样的表情背后,是想呐喊却喊不出来的至深沉痛。这令酷拉皮卡困惑,明明是令人羡慕的、什么也不缺的人生。
妮翁·诺斯拉,迄今为止,几乎不费吹灰之力,便被命运赐予了无数人奋斗一辈子也无法得到的东西。
金钱、权力、还有爱。
虽然有过命悬一线的危急时刻,但莱特·诺斯拉扔出来的大把金子,把冥王也迷住了,放弃了带走他女儿的念头。那一幕,酷拉皮卡一直清楚地记得。
当医生宣告这个躺在床上、抢救长达数月之久的女孩,终于转危为安之时,激动万千的莱特紧紧握住医生的手,泣不成声。过去几个月的煎熬,使得他苍老疲惫,胡子拉碴,两颊瘦削,一头乱发里生出了花白的颜色,此刻更是满面涕泗横流,全然没了往日的神采。
由于心情过于激动,以及体力不支,莱特险些跪在地上,还是主治医生和酷拉皮卡两个人将他扶起。
莱特·诺斯拉绝对算不上是一个好人,但无疑是个好父亲。
白色的房门里,他的女儿正躺在里面,对外面走廊上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
何其幸运的女孩。这不光是医学奇迹,更是爱的奇迹。
酷拉皮卡拉着莱特的胳膊,帮助他慢慢地站起来,挺阔的面料下,肌体已开始萎缩。酷拉皮卡在心里暗自舒了一口气。
再这么下去,莱特的身体恐怕也要撑不下去了。一个被boss放弃管理、陷入半瘫痪状态的庞大黑bang组织,已经够酷拉皮卡忙活一段时间的了,不能再出什么事了。
等忙完这些,等他女儿的状态稳定一点,再来和他谈退出的事情吧。
酷拉皮卡没想到,最后竟然变成了这样。
对于莱特提出的要求和条件,彼时酷拉皮卡不久前才手刃了所有仇人,身上仍然留有极其危险的、亡命之徒的气息。莱特的话语迅速引燃了埋藏于心底的暗火,鲜艳如血的绯红色,映照在玻璃水杯上。
又是莱特,浇灭了怒火。
“我要让妮翁拥有足够保护自己的强大力量。”
一下子,酷拉皮卡恢复了眸色。
没有预言能力,没有强悍的个人武力,妮翁需要高度精密地控制诺斯拉,把这庞然大物转化成忠心耿耿的猎犬,才能在险恶的世界里,更好更长地活下去。而把诺斯拉打造成今日这样的人,正是酷拉皮卡,没有人比他更了解诺斯拉。
“我已经犯过一次错了,我不能再犯第二次。”
莱特平静地放下雪茄,掸了一下烟灰,好像丝毫没意识到方才自己受到了多大的威胁。女儿还在医院里,没了女儿一半撒娇一半哀求的约束,戒了很久的烟瘾又犯了。
“妮翁,是我的未来。”
酷拉皮卡看着面前衣冠楚楚的莱特,和医院里那个平凡无助的男人判若两人。尽管存在他利用女儿接近自己的可能性,但少女苍白的面容和那天莱特老泪纵横的模样,始终萦绕在酷拉皮卡的脑海里。
最后一次。
就当作是还清欠诺斯拉的所有人情。
即便是互相利用的关系,可如果没有诺斯拉,没有莱特这个boss的信任和支持,酷拉皮卡不可能短时间内攫取到如此巨大的权力和资源,也就无从谈起收集火红眼。
抱着被人摆一道也无所畏惧的态度,酷拉皮卡答应了这个秘密的约定,并且按照莱特的条件,把一对火红眼作为抵押物,交了出来。
“你放心,我会妥善保存的,为了我女儿的安全。”
就此,一老一少,站在诺斯拉家族顶尖上的两个男人,交换了各自最珍贵的东西。
可莱特手里拿着的,到底只是个死物,交给酷拉皮卡的,却是一个大活人,会跑会笑会带来变数。
经历过生死的妮翁性情大变,放弃了令人毛骨悚然的收集爱好,她变得乖巧听话,如同普通人家的女孩。平淡的时光冲淡了她以前留给酷拉皮卡的印象。
就在酷拉皮卡以为很快就能完成任务,离开诺斯拉的时候,这位温顺了两年的大小姐,突然一反常态,硬是自不量力地和酷拉皮卡对着干。
计量很小,很容易解决,麻烦在于,她是莱特那么深爱的女儿。
妮翁不是家族里的手下,不是心怀鬼胎的反对势力,轻不得重不得,无法直接动用地位上的权威和胁迫。面对酷拉皮卡彬彬有礼的“善意提醒”,她总是露出甜美的笑容,眼里则是冷冷的不屑和嘲讽。
酷拉皮卡也知道自己的虚伪,这些招数早就用了千万遍,无比熟练,对方会有什么反应,酷拉皮卡也见过千万遍。但被一个年纪比自己还小的少女讨厌,多少让酷拉皮卡心里不是滋味。
她应该知道的,这都是为了她好。
无论莱特和自己的约定是否能履行,妮翁都将从中受益,获得保护自己的力量。从头至尾,只有妮翁不会输。
正因看透了这一点,酷拉皮卡才更加觉得困惑。
被捧在心尖上的妮翁,因何会有那样受伤的表情呢?
他拿起桌上一部装饰可爱的手机,那是妮翁的,走得匆忙,落下了。得让管家尽快交给妮翁,酷拉皮卡看也没看,放进了衣袋里。
殊不知,一个柔软灵动的生命,有时未必是为自身而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