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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同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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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东升做的事,季暮几乎从不过问。
就算他把生意上的账本放桌上,季暮也不会多看一眼。不过他这个时间出门,季暮倒是没想到。
平日里季闻言不是一大早就出了门,就是深更半夜才回来,再或者十天半月不着家。
今天太阳倒是打西边出来了!
季暮看着他爸走没了影儿,带着疑惑走到前院。季忻一看见他走过来,胡吃海塞了两口饭起身就跑了,连个招呼都没打。
“他怎么了?”季暮看着管家周叔的儿子周愚收了他用过的碗筷问。这一个两个的,都大中午赶着饭点往外跑,有点儿见鬼。
“可能是怕你揍他吧。”周愚笑着说:“他昨天担心了你一下午,又害怕了一下午。”
季暮脑回路有点转不过来,顺着他的话往下问:“怕什么?我揍他干嘛?”
“因为他昨天让大少爷被揍了呗。”一个长得白白胖胖的小丫头接话说。
季暮无语。
心说我好像还没小心眼儿到这种程度吧!
周管家进门听见胖丫头的话,接话道:“二少爷昨天下午带着小愚一块出去找少爷,找不着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三爷怕你身上没钱吃饭临出门前还给了他钱,他就更着急了。后来到了晚上他知道你回来了,就剩害怕了。怕你因为挨了一顿鸡毛掸子又饿肚子找他算账,吓得差点儿不敢睡。”
季暮轻嗤一声,“出息——”
季忻这点胆子,属耗子的吧。
“那你就别跟他计较了呗。”胖丫头小声说。
周管家回头瞪了她一眼,刚想训斥几句没大没小,连个称呼都没有,就听见少爷说:“我也没跟他计较啊,你们谁看见他跟他说一声,我不揍他。”话落,季暮又拽了下周叔的胳膊,嘱咐道:“周叔你就别一直教训他们了,我爸现在不在家,家里又没外人,也没来客人,你让他们缓口气儿吧。”
“行,我知道了。”被看穿心思后,周叔僵了一下,几秒钟后硬着头皮点了下头。
要不是季暮拦着,他能因为这件事唠叨一下午,谁都别想清静。
季暮倒是不在意称呼这些,大清都亡了二十多年了,比他的年纪都大,他更喜欢人人平等的观念,所以在季家做工,季家大少爷从来不会为难人。
想到先前的疑惑,季暮又看向周叔问:“对了周叔,我爸干嘛去了?我看见他刚走。”
“去财政部了吧。”周叔猜测道,“先生之前说,这两年咱们家的生意不太好做,可能要经常跟政府打交道,需要财政部放权,所以他最近可能一直在跑这件事。二爷和二夫人今天说是有事要办,一大早也都出门了,说是再去趟南京,今晚估计不回来了。”
“我二叔二婶不在家?”季暮这会儿才想起他二叔二婶来,他还以为这俩人早就吃完午饭先回院子了。
这么一问完他才反应过来,怪不得季忻今天绕着他走。
他二叔二婶要是在家,怎么也会过来帮季忻求情,不至于让季暮打到他儿子身上。
“那我小叔呢?”季暮问。
“上午去教育部了,”周叔说。
“去教育部干嘛?”季暮纳闷,季东熙又不在那任职。
周叔说:“说是去见见同学,中午不回来吃了。”
季暮想问:那家里现在还有谁在?
把家里人都数了一遍他就没问。
因为……谁都不在,家里现在就剩下他一个!季忻的双胞胎弟弟季铭陪着姜淑龄回老家了,这会儿俩人都还没回来。
周愚回来时手里拿着两份报纸,走过来递给他说:“暮哥,这是刚才傅少爷让人送过来的,今天的报纸。”
季暮拿过周愚手里东西差点儿翻白眼,三天前傅纪实就让他父母拖回家去相亲了,他还以为这人现在已经死了,不成想死人诈尸了。他拿着报纸翻了翻,报纸是份纯英文的原件,用电报发过来后现印的。
报纸正中央印着一行纯英文大写字母,翻译完的意思是——【德军公然违反《凡尔赛条约》进驻莱茵兰】
季暮揉了揉眉心,问周愚:“有国内的报纸嘛?我昨天半夜好像又听见了炮火声。”
周愚点头,“有,在那张下边。”
季暮跟着他的话往下翻,找出来两张国内的报纸在上边扫了几眼,报纸一半在歌颂民国政府目前的举措和作为,一半在替洋货打广告,谁给的钱多,谁家的广告版面大。说白了就是一堆废话,没什么好看的。
胖丫头和周叔帮他拿过来碗筷摆在他面前。
季暮问:“还有别的吗?”
周愚摇头,“没了,今天的就这些。”
听他说完,季暮把报纸扔到一边,早饭午饭一块吃。
周叔知道自己帮不上季东升的忙,时不时就想在季暮面前提两句家里生意上的事,想让季暮替他爸分担两下。
季暮刚吃两口,周管家道:“少爷,我看你今天也没事,要不我把陈先生找过来吧,让他跟你说说最近生意上的事,老爷他一个人可能忙不过来。”
季暮囫囵吞枣似的吃下去,嗓子眼里噎了口馒头。
喝了口水咽下去后,季暮看向周叔问:“周叔,家里生意上的事儿您觉得我爸敢让我接手嘛?”
周叔想了一会儿,没敢接话。
这事儿要是换做五年前,季闻言确实敢让他接手,他那会儿还带着季暮去去上海谈生意。
可谁知道季暮根本学不来,非但不学没过多久还跟一群与他年纪相仿的人弄起了报纸,每天写一大堆让民国政府看见扎心的东西,打权贵的脸。
周叔不说话,季暮就不说话。
家里生意上的事他也不是完全没有了解,就算从不看账本,从来不跟人打听,他也能从他爸和人打电话时多少了解一半。
从他还出生前开始,季闻言就在跟搞运输。以前是路运,后来生意做大跑起了水运,一年到头有大半年的时间都搭在南边,整天不是跟这个公司确定运输物品和时间,就是跟那个码头的人员确认可以停靠装货。
最近这几年国内局势紧张,中·共矛盾激增,内战外战接连而至,连带物品运输生意都不好做。查得严时,雪花膏衣服这类小件都能被堵在码头一压压半个月,被堵在水上不能停靠码头更是常有的事儿。
这些乱事儿季闻言从未跟姜淑玲和季暮说过。
姜淑玲自从生完季暮开始身体就一直不算太好,劳累不得。季暮是心思完全不在这上边,他想让人帮也帮不上,还得防备着季暮哪天一个不小心把家里人都带进坑里。
这些年季闻言做生意始终留有底线,军火生意这年头最挣钱,但他却一直不碰。
同样做运输生意的同行对家看他不顺眼,曾经为了坑他特意找人花高价让他帮忙运送一批装备回北边,但都被他言语婉转地拒绝了。不管对方开价有多少,他一直拒绝到对方自己消失为止。
一旦碰上军火就是在赌命。
季闻言清楚,不管军火这东西最后是不是他囤的,他都逃不过去。他不能让自己的一家老小跟着他一块赌运气,所以打死都不碰。
季暮看得懂季闻言的担忧,虽然与他道不同,却从不反驳他的做决定。
他们父子俩对着对方的态度都别扭,却又谁都不干涉谁,老老实实吵完架后,该怎么样还是怎么样,看得家里的其他人云里雾里又惊又喜。
季东升从财务部出来已经是下午三点之后,他在人家办公室里说了一下午废话,总算没白费口舌,还是让人松了口。
不过出去后,他整个人都略显疲惫。
司机在门口等了一下午,见人出来,一言不发地把他送回了家。
季暮闲得发慌,在院子里来回踱步。季闻言刚回家就看到他瞎转悠,跟他从国外带回来的钟似的,底下的摇摆来回晃悠,看得人眼花。他刚想走过去跟季暮说“你别转悠了,你累不累啊”,就想起中午出门时季暮反问他的“你说呢”,瞬间转身绕路而行。
儿子躲老子,十有八九。
老子躲儿子,他算是头一个。同样在躲人的,还有他侄子……
季忻躲了季暮快一天,在外面晃悠累了,以为这个时间季暮不在,学着季暮前一天的样子跟只大耗子似的一边在门口瞎瞅一边往里遛。
季暮就在门口蹲他,见着人影儿从他身后走过去拍了一下季忻的肩膀。
倒霉玩意儿本来就够提心吊胆的了,这一拍直接被吓了一跳,转头看见是季暮差点没给他当场跪下。然后不出三秒,院里的人就听到了“啊——”的一声叫喊,季忻整个人冲了出去。
季暮愣了一下,回过头看了眼周愚,那眼神大概在说“我好像没干什么吧?”
周愚挠挠头,冲他愣愣地笑了两声。
季暮拍了拍手,转身回了东院。
等什么时候季忻淡定下来,他在跟那傻小子聊聊吧。季忻跟周望舒一样,同样是17岁,两个同样是17岁的人一对比,季忻就好像比周望舒差了一截,怎么看怎么不对。
季铭也好像差了点儿。
季暮不想进屋,趁着天还没黑外边不算冷,擦了下秃树边挂着的秋千板,双脚离地坐了上去。
三点多天黑还早,太阳在西边,东边天上出现半块月牙,倒挂在那若隐若现,肉眼可见月亮上的坑坑洼洼,季暮一时看得有点儿呆。
“你看什么呢?”小院里不知道什么时候进来一人,看见季暮一直盯着天空不动问。
“看月亮啊……”季暮仰头看向天边说:“今天太阳和月亮都在,日月同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