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三更 ...

  •   周叔说了两句见没人回话,又凭着在季家多年,看着季暮长大的情分自顾自地说了好一会儿。
      从季暮小时候爬树摔了一跤,说到几年前季暮跟人打架打断一条胳膊。像是如数家珍般一件件往外抖,说的还都是季暮以前干过的糗事,听得翻墙那俩人一阵头大。

      季暮发誓,他以后再也不翻墙了,再翻墙他就是狗。
      连带着周望舒的那份誓一块发……

      周舒左耳进右耳出,哑巴附体。原本以为自己爹就够墨迹的了,不曾想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一山更比一山高……

      翻墙的俩人对视了一眼。周舒低头看自己脚尖,季暮无奈开口道:“行了行了周叔,您歇会儿吧。”

      周舒闻言,下意识地看了眼季暮。
      听到“周叔”俩字时他还以为季暮在叫他,不过季暮说话时是看着另外一个人的。他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季暮叫的真的是叔,管家跟他同姓也姓周。

      季暮小声提醒管家道:“周叔,您说话声在大点儿,我爸就该被您吵醒了。”

      周叔回头看了眼院里,看了好一会儿都没见人出来,跟季暮一块松了口气。却又忍不住多言一句,“少爷啊,老爷这段时间都在家,你就老老实实在家消停一段时间吧,别再把你爸气出病来——”

      “行了行了,我知道了。”季暮摆摆手,飞快地说:“我尽量。”
      说完就跑,也不管另外一个也叫周舒的人怎么办。

      周舒这辈子大概都没想到,事儿逼就这么把他给扔了。
      周舒在原地愣了两秒,在心里把季暮骂了一顿后,目光转向季家的管家说:“周叔,我想问一下,您知不知道我爸现在在哪儿?”

      周管家笑了两声问:“令尊是今天中午跟老爷回来的先生吧?”
      这人明知故问,周舒点了下头,等到他点头后周管家又说:“周先生中午跟我门家先生喝了不少,这会儿正在后院歇着呢。”
      周舒刚想说“您能带我过去吗”,周管家就在前边替他引路边道:“我带你过去吧。”
      他点点头道了句谢,跟在管家身后往里走。

      季家院大,就这三两句话的功夫,季暮已经跑没了影。
      来之前周裕沣就跟他说过这一点,他当时想着再大能大到哪儿去,现在却觉得自己快绕蒙了。
      刘姥姥进大观园也不过如此。

      季家占地面积多少亩他没问,反而是边跟着管家往里走,边听着管家的话多了些了解。

      季家有四个院,东西南北各一个,标准的三进三出清朝四合院建筑。南边前院的正厅他们今天中午刚在那里吃过饭,虽然没吃两口,家里的大门就是今天跟父亲一块走进来的地方,而北边后院他爸现在正在那休息,管家要带他去的就是那里。
      东院西院各两个,东院大的那间季暮的父母住着,稍微小一点儿的季暮住着,西院大一点儿的季暮的二叔二婶和两个儿子住着,小一点儿的季暮的小叔住着,他小叔还没结婚,所以西院的小院稍微安静一些。

      季家人丁兴旺,逢年过节家里又常有亲戚走动,时常能住满,所以才会买下这么大的宅子。

      “以前他们都不住这儿。”周管家笑着说:“是前几年东北被日本人占去后才搬过来的,院子太大,少爷刚搬过来的时候也经常走丢,你要是找不到地方就随便喊个人让他带你去,家里的人心肠都好,说错了话也不怕,大家都不在意……”

      周舒点头应下,表示自己知道了。
      心里却想着季家这个管家真是个人精,这人刚才大概是看出了他的想法,怕他这么大个人在院里走丢觉得尴尬,才会说一两句季暮干过的糗事替他之后走丢解围。不过——
      他刚刚跟季暮翻墙进来的时候翻的是那面墙来着?

      额……
      院子太大,每面墙都长得一样,不记得了!
      最后他皱着眉在心里总结了一句:随便吧!
      ……

      周裕沣酒醒时天色已晚,院里已经点起了灯。中午的一通酒喝完,不止季东升醉了,他也喝醉了。他比季东升喝的少,醒来时却依旧头疼欲裂,但意识却极为清醒。
      周裕沣坐在炕上倚着墙晃神,脑子里跟过电影似的。

      中午周望舒拉着季暮跑后,季东升的脸色依旧不好。他拉着那人喝了几杯酒后,忍不住跟季东升说:“闻言你何必跟孩子过不去呢,要我说暮儿已经够好的了,认识他的谁不夸他两句,说你们家教得好,你还在这嫌他做的不够,他这个年纪皮点儿也正常。”

      季东旭和文茵听着没敢接茬。
      季东熙哑巴似的跟着傻笑。

      他们家季暮那是皮一点儿么?
      皮大发了好嘛!
      但是这话他们没法说,哪有当着外人的面数落自己家孩子的。

      季东升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说:“好个屁。”
      他这人显少骂人,气过头了也就这么一句。周裕沣笑着给他顺气,“行了行了,别气了,就算他不好你也不能打呀。”季暮小时候他见过几次,绝对没有季东升说的那么遭。
      季东升又喝了口酒,叹了好几口气说:“他几斤几两我还不知道。”

      周裕沣笑了笑,心说没准你还真不知道呢。
      他话还没想完,就见季东升垂眸盯着桌上的酒壶说:“他是我儿子,我自己的儿子我自己心里有数,他是好是坏别人怎么说他我都听着不接茬,但是你不能让我也跟其他人似的一味地哄着他呀。他现在在报社干的事就已经够得罪人的了,我要是再跟其他人似的放纵他,谁知道哪天他就把自己的命玩没了。”

      季东升眼里带着其他人从未见过的失落,又说:“我是他亲爹,现在这个乱世没人知道哪天结束,我护不了他一辈子,能约束着一时算一时吧,你们以为我真不了解他呀。”

      周裕沣没敢再出声。
      桌上一瞬间安静下来,几个人看着季东升灌了自己几杯却不敢阻拦。

      酒醒之后,周裕沣坐在炕上揉着脑门想了想,觉得好像是那么回事。
      自己家孩子还是自己最了解,不管孩子什么样都得护着,就是他们都没看明白季闻言其实最在意的就是他那个儿子。

      他在这边刚缓过来点儿拉开灯,房门就被人敲响,有人在门外叫了一声“爸”说:“您醒了吗?”

      周裕沣下地走过去开门,看见望舒在门口站着,笑着说:“回来了。”又问:“什么时候回来的?吃饭了吗?今天下午跑哪儿玩去了?”

      “在城里转了一圈。”望舒说。
      其实也没去哪儿,季暮这人走得太快,他还什么都没来得急看,一眨眼就晃过去了。后来季暮觉得外边冷,带他找了个暖和的地方呆着,那地方像个图书馆,满屋子都是书,然后他就被季暮扔在那,看着把他扔在那的人自己看了一下午不知道是什么文的书。

      “你觉得季暮怎么样?”周裕沣瞧了一会儿儿子的脸色问。
      周舒不太清楚他爸的意思,回了个中规中矩的答案,“还行。”只要不是见第一眼就跟他打起来的,他都能评价个还行。

      “那就好。”周裕沣笑着说。又把儿子带进屋聊了一会儿,才想起来周望舒和季暮中午都挨了顿鸡毛掸子,赶忙拉着望舒的胳膊说:“赶紧让我看看中午被打的,我差点忘了你当时替季暮挡了一下。”

      周望舒原本想说不碍事,拽开袖子才发现挡了那一下鸡毛掸子抽出来的印子看起来像是在往外慎血丝,凭肉眼可见就能看出季闻言是下了狠手。

      “幸亏我出来的时候带了点药膏。”周裕沣说,转身去带来的行李里翻东西。

      那条红印子已经没有感觉了,涂药时却还是让人觉得疼。周望舒倒吸一口冷气,没来由的想到了季暮。
      那人身上比他挨的印子还多,就没感觉嘛?

      他没敢多嘴,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态度静观其变。
      周裕沣管完他,转过身想起季暮,把药膏塞给他让他穿好衣服去看看季暮。

      大晚上的周望舒不太想动,可他又挺想知道季暮到底有没有感觉,被周裕沣劝了几句还是硬着头皮去了。先前跟周管家一块走到后院周望舒就觉得走了挺久的,这会儿换成他自己一个人过去用的时间反而更长,险些绕成迷宫走不出去。

      季暮睡得晚,连带他住的院子里都是灯火通明。
      这人是个事儿逼,院子却跟他不尽相同。小院被人收拾的干干净净井然有序,院里的三间房和一棵树一眼扫过去一目了然,树上还挂着个秋千,不知道是给谁准备的。

      周舒走过去敲了敲亮着灯的屋子门,听见里边有人问:“谁呀?”
      周舒硬着头皮说了句“我”。

      季暮穿着白天穿的衣服过来开门,看见他一愣,“你过来是有事吗?”
      “我爸让我来的。”周舒说完抬手,露出手心里攥着的东西说:“他让我给你送过来,我刚涂了点,涂完能好得快点儿。”

      季暮道了一声谢,接过东西不说让人进去,也不说让人走。倒是周望舒纠结了一下,手轻飘飘的摸在肚子上问:“那个……你们家什么时候吃晚饭呀?”
      走过来绕了一大圈后把他绕饿了。

      季暮懵了两秒,说:“我们家晚饭早就吃完了呀。”
      他们家晚饭吃得早,傍晚就吃了,他是带着周望舒吃过晚饭才爬墙的,就是这个小南蛮子晚饭吃得有点儿少。

      “那你们家有夜宵吃嘛?”周舒又问。
      季暮笑了一声,“没有。”
      眼见小南蛮子脸上的失落,难免要曲解他的意思,季暮解释道:“我爸妈睡得早,这个时间早就歇下了,所以其他人休息的也早。”说完他才反应过来什么说:“你是不是饿了?”
      周舒偷偷看了他一眼,点点头:“……有点儿。”

      季暮叹了口气,无奈道:“我就说让你天黑前多吃点,现在饿了吧。”
      周舒:“……”

      “那个,你们家厨房在哪儿?”周舒硬着头皮,小声道:“我去给自己煮个面,你要一起吃吗?”

      季暮琢磨了一下,“可以来点,不过我不会做。”
      周舒跟在他身后,小声补话道:“我自己来就行。”

      半夜三更生火做饭季暮从小到大头是一回,季家也是头一回,他带着人过去后又不放心,坐在一边看着周望舒和面,俩人跟做贼似地差点儿让人当成是加大号老鼠打了。
      家里佣人一看是季暮,当作无事发生的回了房,谁也没多说什么。

      小南蛮子干活还挺利索,季暮以为这顿面得吃到天亮,面就熟了。
      周望舒给自己盛了一半,给季暮一半,听见那人吃了一口惊讶地说:“味道不错啊,没想到你还有这手艺,你才多大啊。”

      以年纪评价厨艺季暮绝对是头一个,周望舒抱着碗说:“17。”
      “那你比我小啊,”季暮说:“我今年20,按年纪算你得叫我哥。”
      周望舒乖巧点头,“嗯。”

      季暮吃人不嘴软拿人不手软,厚脸皮的讨打道:“来,周月亮,叫声哥听听。”

      周月亮白了他一眼,懒得理他。
      他又尝了一口面说:“味道还行,也没你吃的那么惊艳啊,你是不是饿了。”
      “可能是,”季暮点头,“也可能是我西餐吃多了,还没缓过来口味。”
      “西餐?”周舒回头看他。

      “是啊,”季暮说:“我妈这几年身体一直都不太好,我爸嫌我在家烦,就把我塞给我小叔让他带出国待了三年多,半年前我才刚回来的。”他一边嫌弃着季闻言,一边怼着他小叔季闻誉说:“我小叔做的饭,简直是一言难尽,估计也就只有乞丐才能勉为其难的咽下去。”

      周舒笑了一声,没开口。
      别人家的事跟他无关,他也没吃过季闻誉做的饭,无法评价。不过他觉得季暮的味觉还算不错,所以他说的应该也是真的吧。

      周望舒煮的面,季暮洗的碗,俩人折腾了一个多时辰,季暮把东西都收拾好放回原处后一看怀表,已经到了夜里十一点。
      过了十五后晚上的月亮就渐渐转没了,农历这个日期,晚上又是这个时间,不管往哪儿走都是黑的。季暮回屋拿了个手电筒才把人送回去。

      跟着季暮走了十几分钟后院就到了,周望舒这才发现,刚才来的时候自己绕了个大圈儿,季暮送他回来的时候走了个小圈儿,其实两个院子离得没那么远。

      空旷的夜晚,稍微有一点声响在夜里都显得格外刺耳,他前脚刚迈进后院的门,后脚就听到了两声炮响,俩人都不由得都停住脚。

      周舒转头朝着声响的方向看过去,下意识地说:“这不早就过完正月了吗?怎么还在放鞭炮啊。”季暮也朝着那个方向看过去,好一会儿都没出声。等到周月亮忍不住看他,他才说:“可能是正月鞭炮买多了吧,当时没放完。”

      周舒点了下头,又跟季暮道了句晚安后进了后院西屋,那两声炮响他没听出来,季暮却听出来了——那根本就不是什么烟花声。他在那站了一会儿,没再听见炮火声才抬脚往回走。
      或许是南方太过安静,又或许是苏州离民国政府近,所以周望舒那个小南蛮子才会过得特别安逸,完全没在声响里听出来区别。但是这个动静季暮却能经常听见,这种炮响北平城外隔三岔五就会响两声,1931年9月后,这个动静就没停过,一直在城外的东北方周旋。
      周望舒没发现,季暮就不想多说,只听他说是烟花就让他真的以为是烟花,不愿点破。

      回了东院后,季暮去书房翻找出一沓不知道存了多久的旧报纸,抱回了屋。
      季家什么都可能会缺,未独不缺这个,季闻言和姜淑龄由着他在自己的院里折腾,哪怕他把自己的院子祸害成狗窝都不会多问一句,更何况只是一间不知道被他藏了多少东西的书房。
      季暮拿着当下的报纸坐在屋里的椅子上往回看,看过很多遍却依旧为这个乱世已经存在了近百年而失落……

      从1840年开始,清朝还没灭亡前,这个乱世好像就已经存在了,接连不断的不平等条约一个又一个的签下来,把这片原本广阔富饶的土地切的四分五裂。不管后来的民国政府承不承认,这片地方曾经都受过伤,丢过东西,并且一直没拿回来。
      当清朝政府还在酒足饭饱贪图享乐时,已经有人拿着几千年前自己人发明的东西站在了他们面前。

      这片土地是西方人眼中的蛋糕,也是他们嘴里的披萨,是蛋糕还是披萨都好,都能让人填饱肚子,饿肚子的人恨不得马上冲上来咬一口,根本不饿的人也巴不得多抢一块留着日后充饥,或者是准备充裕饥饿时所需要的食物。
      所以这片土地上来了一群不属于这里的侵略者,侵略者不止带来了军队,还带来了许多洋人和洋货,洋货盛行到大街小巷遍地都是,这片土地上原有的东西便很难再看见。

      北平不再是这个政府的中心,前几十年前的烧杀抢掠和政府的无能让这个城市渐渐静寂下来,南京作为六朝古都转而成了另外一个权力中心。哪怕是民国政府夺了权,却也没有控制这个国家的所有权力,依旧要看外国人的脸色。
      但静寂只是这座城市,绝对不是北平城里那群将成未成的少年。

      季暮见过纸醉金迷彻夜不眠的上海,也见过硝烟弥漫血腥蔓延的东北。这两个一南一北相聚千里天差地别的地方,命运也是千差万别,一个战火纷飞,所有人都祈求能够活命,另一个成为了聚集了无数洋人的外国殖民地,洋人商人疯狂敛财的交易中心,保命所。
      一经对比之下,高下立显,很难不让人唏嘘。
      处在相对安全的环境里,大概没有人会在夜半三更时想起,几千里之外的另一个地方每一天都历经沧桑,每一秒都在死人。

      战争往往比人们从听说中得来东西残酷,也比报纸里那堆冷冰冰的文字更有温度,从出现开始便不需要铺垫,也不需要转折,只要求一个结果是输是赢。季暮在一堆文字里看见了无数次失败,从五花八门的各种报纸消息里,怎么也拼不出来一份完整的中华民国地图。

      那两声炮火响完,这一整夜他都有点失眠。
      鸡毛掸子的后劲儿上来,夹杂着心里的难受劲儿,季暮怎么也睡不着,更忘了给自己涂药,疼得躺在床上辗转反侧。

      他怕疼这件事家里人基本都知道,从小他就比其他人怕疼,但是架不住他们家老头子一看他不顺眼就想用暴力解决问题。
      就因为怕疼,小时候他还因为这件事被傅纪实他们几个傻逼嘲笑过,说他怎么跟个小姑娘似的,动不动就疼哭。后来被嘲笑多了他就急了,疼也不告诉那几个傻逼,叫他们想笑也笑不着。

      白天的时候其实还好,一折腾起来就什么也顾不上了,但一到晚上季叙就有点难熬,鸡毛掸子抽出来的伤口在他身上跟一万只蚂蚁啃过似的,疼得让人想咬牙。
      于是第二天一早,季暮没起来。
      季暮一觉睡到日上三竿理所当然的旷课了。

      隔日中午,季闻言拎着大衣帽子出门,一眼看见季暮赖在家没去上课脸色立刻就僵了。崩着脸跟他说:“你在家干什么?今天怎么没去上课?”
      季暮靠在东院小院门框上,翻了个白眼,无赖地说:“去不了了,昨晚没睡好,失眠了一整夜,我今天得补觉。”
      失眠的原因他没说,季闻言一清二楚。

      季闻言的心态有时候不如他儿子,就算知道错了他也不会低头。老头哼了一声,懒得理他,带上皮手套转身出了门。
      反正他是不会主动跟姜淑龄提起拿着鸡毛掸子把季暮揍了的这茬的,至于其他人——谁要是敢多嘴告诉季暮他妈,就一块拉出去打死。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三更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