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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预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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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少爷说的轻巧,听进周望舒和季闻誉耳朵里却不是那么回事,那俩人一个赛一个心疼。
季闻誉没心思跟周裕沣周旋,没好脸的冲过去检查一通,开门喊掌柜和伙计,给旅店搅合了个鸡犬不宁,跟人家店里来了皇子似的,就他们家姓季的小孩金贵。
伙计去季家找人,掌柜帮忙叫车,几分钟不到周望舒就跟着季家那混蛋一块坐上汽车,周裕沣也不得不跟上。
季闻言拖着苍白的脸色赶到医院已经是一个小时后,季闻誉简单跟他交待两句,听得他满脸苦大仇深。扶着周愚哀嚎,“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呀!”
他要没造孽,老天爷干嘛这么对他。让他们季家在炎炎夏日下,还得因为这事儿焦躁。北平炎热,他们家那混账胳膊上再糊上石膏,想想就知道得多难熬。
周裕沣在一旁搭话:“可不是嘛。”
造孽还把他们家好好的孩子一块搭进去了。
“嘿我说,周裕沣你落井下石啊。”季闻言一听这话就不干了,“要是没你们家儿子,我们家这个一个巴掌拍得响吗!”
自己家的混蛋他还没骂完,轮得到别人骂嘛!
“你说拍得响嘛?”周裕沣怼他:“我把我儿子放在你们家养着,我走之前你怎么跟我保证的,结果呢?你怎么给我养的,养进你们家了,我们家生的是个儿子,可不是闺女。”
姜淑龄本就头疼,恨不得给他俩一人一巴掌,开口骂道:“行了,你们俩有完没完,要吵滚出去!”
季闻言闭嘴,周裕沣还欲说话,医生从写着“手术室”三个字的白门白玻璃窗户里出来,姜淑龄赶上去问:“医生,我儿子怎么样了?”
出来的是个外国白人,长得比他们都高。生硬的用中文说:“已经没事了,骨头都接回去了。身上除了一些外伤基本没什么事,养养就好了。”
周望舒关心则乱,忘了自己是个从小学中医长大的大夫,忙问:“那他怎么流了那么多汗?真的没其他问题吗?”
季暮说的没错,有些病西医治疗确实快,他早就承认了这点。
穿着白大褂的洋人想了一会儿,说:“每个人对痛觉敏感程度不同,他可能只是比你们其他人更怕疼一点,所以反应才会那么大,其实没事的。”
季闻言听了一会儿跑出来添乱,“那能不能多给他吃点止疼药呀,麻药也行。”
“行了,”周裕沣看不下去,冷着脸骂:“麻药用多了是什么好事呀,你也不怕你儿子麻药用多打傻了。”
季家这一个两个这会儿都跟个白痴似的,一点常识都没有,好像下一刻季暮就死了。
一直沉默的季闻誉倒是淡定,“我哥也是关心则乱,关心则乱。”说完,又对季闻言嘱咐:“大哥,你冷静点儿……”
季暮醒过来已经是天黑,麻药劲儿过了恢复知觉,全身上下哪哪都难受,没一个舒服的地方。花白的天花板变成木制房梁,季少爷蹭的一下窜起来,朝门外喊:“望舒——望舒——”
望舒没来,季忻季铭听到声音跑了进来,异口同声说:“大哥你醒啦。”
季暮还慌着,“望舒呢?”
季忻心凉一半:“走了,被他爸带回苏州了,大伯让家里的司机开车送回去的。”
季暮光着脚往外跑,傻逼似的真信了他说的。
季铭让他气个半死,拽着人喊:“假的,骗你的——”季暮挣到屋门口,他说:“没走,周望舒在西院。”
季暮冷静下来,看过去,“真的?”
季忻不情不愿点了下头,“真的……”在他眼里季暮这段时间就是中邪了。
季暮松口气坐回去,说:“他爸后来又打他了嘛?我想见他。”
不用这俩人去叫,屋门被人从外边推开,周望舒端着吃的进来,身后跟着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姜韵妍,这回他想自己吃饭都吃不了了,伤得又是右手。
季暮盯着人看,直勾勾的眼神让季忻和季铭心里不舒服,出去把姜韵妍一块抱走,给那俩混账腾地。
周望舒把汤饭放在一旁,小声问:“麻药劲儿过了,你胳膊疼吗?”
季暮把他身上扫了个遍,没看见对方身上有伤,把心放回肚子里。周望舒又说:“我爸和季伯父季伯母说明天要请个道士回来,给我们俩驱邪……”
“驱吧。”季暮毫不在意,季闻言和姜淑龄如果这么快就能妥协,那才超出他的预料。至于其他,不管是被打个半死还是断条胳膊都在他的预料之中。
他说过天塌下来都要替周月亮扛着,就一定能扛得住。
“先吃饭吧。”把炕桌搬上去,周望舒端起碗,“你手不方便,我喂你吃……”
小南蛮子这个贤惠,看得季暮身硬心软。他明明不想,又忍不住逗人,“伤筋动骨一百天,我这胳膊十天半个月是好不了了,你难不成以后每天一日三餐都喂我吃?”
周月亮忙不迭点头,“我喂。”
结果超出预期,季暮又问:“那我爸妈和你爸要是在这呢?你也当着他们的面喂我?”
小南蛮子不说话了。
季暮知道他心里别扭,心疼地说:“我是胳膊断了,不是残了。我左手可以使筷子,自己吃就行。”
周望舒不信他,“你左手怎么会用筷子?你又不是左撇子。”
相识相知到相爱这近半年时间,季暮跟他一块吃过许多次饭,对方从没用过左手。
“因为胳膊断过一次呗。”季暮戏说:“我不止会左手用筷子,我还会左手写字呢。等我再熟悉熟悉,改天写给你看。”
周望舒把碗放到他面前,“那要不今晚你也自己吃吧。”他倒要看看季暮怎么圆撒出来的谎。
“今晚不行。”季暮拒绝,“你得先让我适应适应,好多年没用过左手,突然一下不习惯。”
这顿晚饭,终究还是周望舒喂着他吃下去的,俩人都没什么胃口,一人吃下半碗才没剩下。
周望舒收拾碗筷的空荡,季暮算了一下时间。从三月初春到现在七月末季夏,他们俩居然已经认识五个月,但这么长的时间里,他忙其他事情的时间反而更多,报社,上课,游行,募捐,每一样都占据他大部分时间和精力,望舒只占其中一点点位置。
这么想着,他心里更不舒服。
如果这年头是太平盛世,无内忧,无外患,无慵政,无强敌,他一定是最大的那条咸鱼,一定把所有时间都用来陪月亮身上,可是现在却不行。
饭碗被送回厨房洗净,炕桌被拿到地上,周望舒回来便看见季暮在发呆,上前问:“叙哥,你又想什么呢?”
“没什么。”季暮不愿说。
小南蛮子坐下说:“我感觉你最近不太对,你要是有心事不想跟我说,跟傅哥他们说说吧,比一个人闷在心里强。”
他倒是眼尖,季暮下意识地问:“你从哪儿看出来的。”
“哪儿都看出来了。”周望舒扣手指,“上次去你们报社,我看见你们六月份出的报纸了,6月13号那天的,北平学生与市民在鼓楼前举行了一场声势浩大的抗日集会,你那天也去了吧?”
季暮不否认,“去了。”
周望舒猜到了,因为那天晚上天都黑了,季暮却跟他说了一句“望舒,天快黑了……”。
他又说:“我还在五月六七号的报纸上看见了其他的,5月5号,中·共·中·央通电,停战议和一致抗日——”
季暮心说:记性不错,看一遍就都记住了。又不想承认他让周望舒看得清清楚楚,想藏起来心里不好的情绪都藏不住。
小南蛮子太过细心,把他从里到外看个彻底。
望舒说:“我还问了栾笺夏你想干嘛,我不想拦着你,但我想跟你说,别冲动——”要是季暮的胳膊没骨折,这话他还说不出来。
季暮从小到大都没冲动过,最冲动的那一回就是把周月亮变成了自己的。望舒这话说得他又惊又喜想笑更想哭。
——敢情小南蛮子现在已经不整天盯着梨园行听戏,改每天无事盯着他了。
季少爷无奈一笑,说:“我这有其他新闻呢,你不用整天看那些让人觉得不舒服的东西。”周望舒想说我没有,他说:“我明天就给傅纪实打电话,让他把上半年上海那边的梨园行发生的奇文轶事类报纸都拿过来,你只看有意思的就行。”
望舒脸色稍变,季暮没完没了,“我听人说,马连良马先生上半年在上海又收了个旦角入扶风社,觉得他可造,好像人姓林。到时候来北平开戏,你就能去听听了。”
周望舒不想理他,怎么东扯一句西扯一句,季暮就把他带偏了。索性这话题没聊两句又让他扯回来,他说:“你就只管每天开开心心就成,其他事都有我们呢,上海那边一直有忠义之士为抗日募捐,我们北平也有。”
夜深,周望舒又在季暮屋睡下,周裕沣过来找,他美其名曰照顾病患,又拖了一晚上。
虫鸣刺耳,蛐蛐叫惊人。睡着前,季暮突然问月亮,“望舒,你相信有来生吗?”
他脑回路断断续续,让人听不出来他实际上到底想说什么。月亮不答,等候着下文,他说:“我今天,好像看见了今天之后未来的无数年……”
望舒含笑接话:“那你都看见什么了?”
季暮略有神伤,眼神换撒,“我看见未来是一片黑暗,越来越黑,世道比现在还混乱……”
“看见尸横遍野,血流成河,到处都是无家可归的孤魂野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