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猝睡梦醒又到平行世界》涂巷

9、忧郁（二）

　　清晨五点，当大多数人还在梦里，街边的早点店早已灯火通明，蒸笼里的热气将店门口堵得严实。
　　几个带着安全帽的工人熄了轰隆的摩托引擎，进店不必说，老板就知道几个常客要些什么，依旧是万年不变的老套餐，一碗小米粥，两个碱面大馒头，搭配免费的小菜。
　　几步路外的早点推车也早早出了摊，通勤距离较远的白领，站在煎饼果子摊位前，接过还有些烫手的煎饼，在等公交的时候，狼吞虎咽下了肚。
　　八九点钟，是临江市通勤的高峰期，阜峰地产的员工经过一路颠簸终于到了公司门口，见着乌泱泱举着横幅的人，都默默溜到后门，打卡上班。

　　“法医在死者顾纪姜的血液中检测出大量的γ-羟基丁酸
　　，这是导致其死亡的原因之一，死者驾驶的汽车也被人动了手脚，导致刹车失灵，导致变道，在筑阳路十字路口与另一辆闯红灯的汽车相撞，肇事车辆逃逸。”
　　“经过调查肇事车辆开往车辆报废厂，之后消失在监控范围内。”
　　“在事故现场以及肇事车辆上并未发现任何有关于凶手的线索，对方具有一定的反侦查能力，可能具有一定的犯罪经验。”
　　“通过调查死者的社会关系，死者是阜峰地产最大的股东，也是这家公司的董事长，在事故发生之前早已陷入了债务危机，拖欠几个项目的欠款，并且阜原地产具有严重的财务问题，现在正在面临调查。”

　　开完会许烨看着手上需要调查的任务，欲哭无泪，“怎么感觉除了她自己家人在这场案子里没嫌疑，她周围人都有一定的犯罪动机呢。”
　　“人有善恶，但也有法律约束，虽然总有触及红线者，但大多数人会因为内外因而作合法公民，”褚冉腾出一只手，拍了拍许烨的肩，聊以安慰，“所以嫌疑人的范围又缩小了点儿。”
　　许烨踏着小碎步赶上褚冉，斜着身子，用尽量小的声音在她耳边嘀咕，“你说她们家是不是风水不好啊，先是女儿，现在是大人，都快成咱们市局VIP了。”
　　褚冉也隐约觉得有些怪异，但只是用同样的音量回复道：“天有不测风云罢了。”
　　这一切都被身后的许佑闻看在眼里，许佑闻将桌上的文件戳整齐，“褚冉，跟我去趟阜峰地产。”

　　阜峰地产公司坐落在临江市中心，是全国500强企业之一，一个房地产公司有多财大气粗，看看自家公司所在的地段，装修便可窥见一斑。
　　褚冉和许佑闻刚到阜峰地产门前，就先体会了一番人声鼎沸。
　　阜峰地产门前聚集了几十号人，拉着横幅，白底红字，上书：“建筑工人讨回血汗钱！拖欠工资整整三年！”
　　这种场面褚冉只在电视上见过，“许队，你是来帮这些农民工讨公道的吗？”
　　许佑闻没说话，直接开了导航，去了地下停车场，乘了电梯，直接上了顶楼，顾纪姜的办公室。
　　顾纪姜办公室可以精准的用两个字“简约”来概括，四五十平的地方，放着一套年头不浅的皮质沙发，茶几上的玻璃花瓶里插着有些发蔫的百合，最里面摆着一个办公桌，一把转椅，以及一排文件柜。
　　整间屋子都是红木色调，沉稳却乏味，唯一的生机便是茶几上那即将退休的百合。

　　“来这里做什么？”褚冉记得物证科已经来扫过一遍了，并没有什么可用信息。
　　“来喝杯茶。”正说着，顾纪姜的特别助理端着茶进来了。
　　“两位警官喝茶。”
　　顾纪姜的特助名叫李薇，从大学毕业开始就在顾纪姜手底下，因为勤劳能干，又有眼力价，从一开始的小助理，坐到了如今的位置。
　　这个位置说白了就和古代皇上身边的大红人一样，任谁都得巴结着，能坐稳这个位置，智商和情商一样都不能掉链子。
　　“李小姐，”许佑闻露出一个褚冉从没见过，但是假到不行的笑容，但这并不妨碍李薇看到之后面颊瞬间绯红，“忙吗？”
　　“不忙，”李薇笑的就比较含蓄了，一屁股坐在许佑闻身旁的单人沙发上，“许警官是有什么情况要了解吗？”
　　“上次走的匆忙，忘记要一份顾总近半年的会客记录以及行程安排。”
　　“这个有的，在秦秘书那里，我去给您拿。”说完便要起身。
　　许佑闻伸手虚拦了一下，顺便看了一眼时间，“我看快到饭点了，不知道李小姐有没有时间赏脸吃个饭？”
　　李薇看了一眼褚冉，许佑闻紧接着敲了敲桌子，“你去秦秘书那里拿一下，拿完直接回局里就成。”
　　褚冉看了一眼李薇，正对上对上的笑眼，长发及腰，笑眼弯弯，唇边恰到好处的弧度，温婉大气的长相中又带着丝丝甜蜜，确实是个大美女，褚冉突然觉得许佑闻刚才的笑容也不那么假了。
　　褚冉迅速站起身，“好的，许队。”

　　李薇给褚冉指了路，就跟着许佑闻去等电梯，“想吃什么？”
　　“我不挑食。”李薇笑道。
　　许佑闻拿起手机划了两下，“怀木叶怎么样，听说上了新品。”
　　怀木叶餐厅是临江市消费前十的地方，排名前九的都是奢饰品店，不可谓不算为搏美人一笑一掷千金。
　　李薇混到这个位置上什么没见过，许佑闻看着也不想单纯拿着死工资过日子的人，这一顿下来，许佑闻的工资卡不少个两三个月的量别想出来。
　　李薇莞尔，“我不挑食。”
　　成了，吃人嘴短，李薇也不是傻的，既然吃了饭，总要吐出点什么。

　　褚冉去找秦秘书的路上看了眼时间，刚要收回手机，就看见许佑闻发的消息，“别着急走，和里面人聊聊天。”
　　褚冉将手机一收，不禁腹诽许佑闻，自己去和大美女吃饭，留她在这当苦力，果然男人都一样，色令智昏。
　　褚冉抱怨归抱怨，依旧尽心尽力完成任务。
　　人类的悲欢虽不相通，但总有几样能让人激起共鸣，比如身边的八卦，比如街边的热剧，再比如剥削的上司。
　　而褚冉，巧妙运用身边素材，靠着最后一条以及伪装的社牛，成功撬开了秦秘书的心，二人相见恨晚，一拍即合，去了公司对面的美食城，一边吃麻辣香锅，一边痛斥黑心上司。
　　天下就没有不吐槽老板的员工，如果有，那一定是老板不够努力！
　　奈何午休时间太短，二人依依惜别，褚冉还送秦秘书到了楼下，目送她进了公司后门。

　　阜峰地产门前的建筑工人并没有少，顶着日头，将人晒得萎靡。横幅的高度也大不如前，歪歪的躺在一旁的绿化树丛上。
　　“大叔，”褚冉走到一位大叔身边，并排坐在地上，指了指身后的横幅，“这是咋回事？”
　　大叔看着穿着随意的褚冉，不像是公司里的人，稍稍卸下了些防备，叹了口气，“老板欠工人工钱，我们找了几次，都没有结果。”
　　褚冉从包里翻出一把糖，递给大叔，那大叔推辞了几次才收，自己留了一颗，剩下的分给了周边的人。
　　褚冉自己留了一颗在手里捏着包装玩，“这个事，是不是要找劳动行政部门帮忙解决啊。”
　　大叔伸出三根手指，常年劳作的手变得粗壮，纹路里带着清洗不掉的黑色，磨出的老茧有些破皮，这么比划着，还有细微的颤抖。
　　“三年了，从第一年开始就没结工钱，大家想换地，又怕这么一走这工钱就这么赖了，就跟着那个包工头一直干，盖了好几个楼了，都是后面这家公司的，可到现在都是一分现钱没见着。”
　　“该告的地方也都告了，可人家说没钱，咱们也不能抢吧，就只能想出这么个法子，在门口堵着，好几天了，连个人影都没堵着。”
　　褚冉在原来的世界里，父母都是公务员，自己父母做什么都不甚了解，更遑论其他，便问道：“当初不发钱为什么不换个地方干，以前有赖过工钱的情况？”
　　“我们这种啊，在工地里面干活，和你们这些大学生不一样，”大叔笑了笑，“我们没啥文化，岁数也大了，就只能在工地干活，以前有赖过工钱的，一赖就是好几年，找谁要都说没钱，开不出来，只能换了地方干，没想到还是拖欠工钱。”
　　“我姑娘也是大学生，”大叔说到自己女儿，神情也带上了许多温柔，有些小骄傲，但又不好意思表现得太明显，看起来有几分局促，“她说，大学生毕业走人才市场，做什么都有合同保障，有保障就是有饭碗。”
　　“我们这就是别人来招大工小工，我们就去，什么都是口头应承，连个字据也没有。”
　　“你们是都来了，还是几个代表吗？”褚冉回身看着零零散散的人。
　　“代表，有的家里有困难，抽不出身，就让我们几个来的。” 大叔笑着问，“姑娘你是做什么的？还是没毕业呢？”
　　“我大四，”褚冉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脖颈，“准备找工作了。”
　　“找工作好，这太阳晒得很，你一个小姑娘就别在这坐着了，回学校去吧。”
　　褚冉也不知道该回些什么，又做了一会，和大叔道了声“再见”，往公交站的方向走去，一路上脑子乱乱的，一会想着案子，一会想着刚才的对话，七七八八混杂在脑海里，最终什么也想不出来。
　　“滴！滴！”
　　身后突然出现的喇叭声，吓得褚冉一机灵，虽然走着非机动车道，还是连忙向路边挪了几步。
　　“滴！滴！”
　　褚冉本就心烦意乱，听见鸣笛声更添烦躁，眉头微蹙，转身寻找着罪魁祸首。
　　“许队，”看见是许佑闻，褚冉瞬时展颜，朝着许佑闻打了招呼。
　　许佑闻将车停到褚冉面前，“上车。”
　　褚冉刚系上安全带，许佑闻问道：“吃过了吗？”
　　“吃过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之前吐槽了许佑闻几句，导致她现在见了本尊或多或少有些心虚，“聊得怎么样？”
　　许佑闻满脸疑惑，仿佛听不懂褚冉的话，“还成，人不错。”
　　“.…..”难道不是去查案套话去了？！真的是陪佳人美餐去了？！褚冉感觉秦秘书言犹在耳，果然上司都是剥削阶级！
　　褚冉憨笑了两声，尽量将鄙夷的情绪掩藏起来，“开心就好，开心就好。”
　　许佑闻点了点头，“你呢？聊得怎么样？”
　　“一般客户都会记录在案，每次聊得也都是合作一类的事宜，自家员工汇报工作频率不高，也是快进快出，至于私人关系到公司几乎没有，秦秘书说她做了这么久，都没见过瞿灵。”
　　褚冉如实道：“至于瞿传业，虽然是顾纪姜的丈夫，并且阜峰地产和瞿传业的传业集团有一些合作，但是两个公司的交接工作基本上都是专人专办，瞿传业一年也来不了两次。”
　　褚冉想起了秦秘书说公司内部猜测夫妻二人不太和，表面功夫都不愿意做，像是为了利益强绑在一起的一样，但妄加揣测，捕风捉影的事大多是人云亦云，十有八九是没有真实性可言的。
　　“他们夫妻不和？”许佑闻猜测道。
　　“公司内部是这么说，但也只是猜测。”既然说完这，褚冉也就顺着汇报，“秦秘书说顾纪姜不光是个女强人，还是工作狂，沉着冷静，遇事永远以工作为第一位。”
　　这也无怪乎在瞿灵遇害后，警方打了好几个电话都被认作诈骗，而瞿灵留宿在外，也忙得顾不上细问。
　　“阜峰地产从去年开始财务出现问题，公司内部进行了几次裁员，听说还割了几波实习生的韭菜，实习期一满就将人赶走了。”
　　褚冉设身处地的想了想，要是自己遇上这样的无良老板，真的要被活活气死，但是要问自己还会做什么，也就只有擦亮眼睛重新找一份工作了，初出茅庐的学生应该作案动机很小。
　　此次案件的凶手又是具备反侦察的高智商犯罪，初入社会的纯真学生是凶手的概率又减了几分。
　　“还有……”
　　“嗡嗡——”
　　许佑闻摆在架子上的手机亮了起来，显示许烨，“没锁，打开看看。”
　　褚冉食指划开，将许烨发来的语音点开，“许队，肇事车辆的车主找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