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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逢年关讨债鬼要钱,受欺辱琪贝勒援手 ...

  •   贴上最后一张挂笺,唐晓婉缓步走到小院中央环顾早晨以来的成果。

      窗花、“福”字、门神都贴好了。一张张中间镂刻云纹字画、下端剪成犬牙穗头的挂笺也悬挂于门窗横额,旗帜似地随风飘摇着。
      咱们是正蓝旗挂笺是蓝色的。敬王府的建筑是尊贵程度仅次于紫禁城的红砖绿瓦,几种鲜艳冲突的颜色凑在一起,倒也相映成趣。

      门神是府里发的,窗花、“福”字、挂笺是唐小婉剪的。不用看自是比其他院子的精美雅致。
      花纹不提,就单说这字。
      别的院子的挂笺与民间的相差无几,多照葫芦画瓢,剪的是“丰”、“寿”、“福”等字样,唐小婉识字,就多剪了些“风调雨顺”、“国泰民安”之类的吉祥话。

      唐小婉是这样,碰见人没说话先笑了,遇见天大的急事也不紧不慢,整个人透着和气,可是份内的事情哪一件在府中都数一数二,鸡蛋里面挑骨头的人也要竖起大拇指。

      此时,唐小婉最得意的是挂笺,最担心的也是挂笺。
      最早挂笺是祭祖场所的装饰品,一般都是挂单数,王爷尚古风,府里发下的挂笺也都是单数。
      唐小婉总觉得单数不吉利,就偷偷剪了两个小的挂笺贴在一起,不凑上前仔细看完全发现不了,被别有用心的人发现告到主子那里定是一顿责罚。
      “没两天就刮跑了。”唐小婉默默地安慰自己。

      胡思乱想着,时间已经到了晌午。
      天贝勒还没回来,倒盼来个讨债鬼——苏嬷嬷的儿子,苏有财。
      原是个“才”字,他觉得不好,父亲去了后,自个改成了“金银财宝”的“财”。愈发俗气。
      这才华他有没有,唐小婉不敢说,毕竟也是拿着银子读过几年私塾的。金银财宝,他是一定没有的。吃喝嫖赌,样样齐全,又好吃懒做,没被饿死已是奇迹。

      远远看见一个人身穿印着大金钱的马褂,抄着手进院,就知道是他来了。
      戴着顶黑色的棉帽儿。两个帽耳朵翻上来,并不规整,露出里面灰白色的兔毛,随着肩膀大幅度的晃动,上下颤悠着,显得更不着调些。

      天气暖和的时候,他喜欢戴顶浅灰色的前进帽,以为自己是新潮极了的摩登人士。无论怎样,衣服上有金钱是不变的。中不中,西不西,洋不洋,土不土。到王府大街(现在的王府井)逛时,总能碰见几个这样的人物。上了年纪的老太太见到了必会嘟囔上一句:“阿弥陀佛,造孽呦!”
      此时此刻,唐小婉也想学着说上一句。

      “前几天不是刚来过么?”
      她掂量掂量口袋里余下的银钱,觉得自己就是个福晋也是供不起这个销金窟的。

      母亲早就告诫过了,要自己攒点钱,不能再供给他了。想起苏嬷嬷的好,却每每难以拒绝。
      虽谈不上有求必应,来三回有两回是带着钱回去的。时间久了,苏有财就像水蛭一样牢牢地吸住唐小婉不放。觉得唐小婉给他钱使是理所当然的,若那一次讨不到,定是要闹上一番,骂唐小婉忘恩负义,良心不好是要招报应的。

      今儿正逢年关,他似乎决意要拿到钱,所以骂得更难听些,将唐小婉被张承良欺辱的事儿也拿出来骂。“姑娘好本事,攀上两个高枝儿”“腰带一解那么多银钱,偏短了我的花项”之类的话,口不择言,滔滔不绝。
      在唐小婉早已千疮百孔的心上又补上几刀,再撒上些盐。

      唐小婉原是打算给他钱的,不看僧面看佛面,再想想苏有财家中嗷嗷待哺的两个孩子,就是借钱也会让他把年关渡过去的。怎料刚规劝了两句就被骂个狗血淋头,一颗心浇了个透心凉。
      银牙紧咬,这钱从今往后是决不能给了。

      园子里的人越来越多了。都知道苏嬷嬷这层关系,也都明白这种地痞流氓最是不能惹。
      平日里与唐小婉相处不错的仆从,好言相劝,欲把苏有财推出去,谁知他竟坐在上放起赖来,说“王府的人合起伙来欺负他”,又说“苏嬷嬷在王府做了一辈子,还被指给个太监糟蹋,死了连个薄皮棺材都买不起”。
      “还不是都被你要去挥霍了。”唐小婉最听不得提这事儿,才张口,已哽咽的说不出话来,越发认定苏有财不是人,却拿他没办法。

      “谁胆敢在王府撒野?”一个极清冷的声音徐徐地传来,却带着股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给琪贝勒请安。”府中的仆从像下饺子一般扑通扑通地跪下。连刚才嚣张极了的苏有财也不敢说话。

      马上有人上前,伏耳禀告。
      只见琪贝勒微微皱了皱眉头,又不紧不慢地说道:“打断左腿拖出去,再不许进王府半步。”言毕,便施施然地走了出去。随即有人准备执行命令。

      唐小婉看着仿佛从未见过的琪贝勒,又看看被吓的脸色铁青、连跪地求饶都忘了的苏有财,终还是忍住了,没有求情。心里虽是感激的,但想想前些日子刚得罪了他,冬儿不是已经被二福晋寻隙整治了一番了吗,不由得想“我若求情怕会更糟吧?”

      那一日,苏有财被打得极惨。原以为他吸取教训,谁知竟将唐小婉、琪贝勒和整个王府都恨上了,日后得找机会就咬上一口。

      *****

      被闹得厉害,唐小婉胃口全失,午饭和晚饭都没吃。月上柳梢后,怕犯胃疼才间了两块点心吃。

      糕点屋里一直备着,除了府里师傅做的,京城里最负盛誉的“宝兰斋 ”、“致兰斋”、“桂福斋”和“聚庆斋”的糕点也都有。

      唐小婉最爱吃的是致兰斋的“松仁油糕”和宝兰斋的“ 萨其玛”,前者食之绵软、甜香润口,后者奶油蛋香浓郁、色泽晶莹、入口即化。据传,咸丰帝后不知哪位皇帝路过宝兰斋吃了酥合子连声说好,已故的军机大臣李鸿章娶儿媳时曾派人到宝兰斋订做32种龙凤喜饼。

      “不知道天贝勒记没记得吃饭?”唐小婉抚摩着手里的荷包不禁想。自那年以后,唐小婉每年都要绣两个荷包给天贝勒,端午一次,过年一次,祈求个“平安顺利”。只是做的都是火镰荷包,总算有点实用价值,送起来也没有那么害羞。

      天贝勒没回来,一早上只说去福晋那儿请安,转眼半天没个人影。
      最近天贝勒特爱往外跑,和其他贝勒贝子走得更近了,结识了许多有学问的人,也结识了许多奇形怪状的人,如金发碧眼的洋人,穿和服挎长刀的日本浪人……三教九流,龙蛇混杂。

      一日,更是穿的像假洋鬼子骑着自行车回来,不顾天冷路滑,在园子里又骑了几圈,末了还问唐小婉“我把辫子剪了怎么样?”吓得唐小婉忙掩住他的嘴,将人拉进屋中,青白着脸不再理他。
      天贝勒千方百计哄了好久,唐小婉才抚着他的额头(王爷用砚台砸的伤还没全好),叹了一句,“莫再说这些浑话,王爷知道了又是一顿好打。”

      心事太多,额头隐隐作痛起来。
      天色已晚,唐小婉放下手中的荷包,找出府中发的对联贴上。
      撕去旧的,上联“品节详明德性坚定”,下联“事理通达心气和平”,贴上新的,“分光御烛星辰烂;旧踏松枝雨露新”。今年府里发的对联内容千变万化,多是差不多的意思。
      唐小婉一边默念着“愿王爷心想事成”,一边像模像样地轻声吆喝着“除旧布新喽”。

      往年腊月二十八天贝勒是绝不会出门的,笑吟吟地看着唐小婉剪窗花,贴挂笺,有时还会借帮忙的名义捣捣乱。对联年年都是天贝勒亲自写、亲自贴的,美其名曰“画龙点睛”。
      天贝勒的字好,不输给那些所谓的文人墨客。

      只有张承良曾在二人独处时评价道:“清秀有余,刚劲不足。”
      “呸,都像你?胡子似地,字也写的夹枪带棒就好了?”唐小婉立刻骂道,二人你来我往互不相让,竟吵了起来。可是不知为什么在张承良面前总觉得特别轻松,无论怎么闹别扭,他类似不敬的言行唐小婉从未向天贝勒透露过一分一毫。

      仔细贴好,后退着看对联贴的是否整齐。
      蓦然回首发现天贝勒已经回来了,在不远处的西府海棠树下不知站了多久。

      玉树临风的人站在腊月里仅剩光枝秃丫的树下,反而更添孤寂凄凉之意。长袖马褂的毛领战抖着,藏青色织锦长袍的下摆迎着北风飘舞,眼前的人儿放佛随时会随风而去。
      唐小婉瞬间竟有惊惶不安的感觉,仿佛做了对不起天贝勒的事,仿佛预知了什么,呆呆的定在了原地,说不出话来。

      天贝勒也似凝住了一般。
      两个人就这样,在冰天雪地里,静静地凝望,无言。

      直到冬儿和冬月嬉笑着进了院。
      “呦,院子里什么时候添了‘夫妻崖’的景儿,真好看。”冬月娇声笑言。
      “你就糟蹋好东西吧,咒你以后天天在家里等夫君,还等不回来。”都知道冬月在滥用“望夫崖”的典故,偏偏冬儿一张嘴就没轻没重。
      “敢咒我,撕了你这小蹄子的坏嘴。”一直和冬儿关系甚好的冬月也习惯了,不甚在意地追着冬儿打闹。

      一时间冷凝的气氛竟松动起来。
      天贝勒和唐小婉眼含笑意地对望,无奈地摇摇头,又心意相通地点头。
      “真是服了这对活宝。”

      打闹完了,四人一起谈笑风生地撩帘子进屋。知道天贝勒酉时头(下午五点左右)用的饭,唐小婉又吩咐厨房准备了火锅材料,冬儿就嚷嚷着加顿宵夜,冬月本就是来找冬儿和唐小婉玩儿的,听说吃“涮锅”更是不肯走了。几个人出来进去、忙忙活活,等到真吃上时已经到了亥时末(晚上十一点左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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