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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俏秋梨欲趁虚而入,傻冬儿失言藏祸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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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如水,无情又执着地流逝着,日子却随着冬天的到来越来越难熬了。
唐小婉停下手里的针线,抬起头,只见窗外地上、树上、屋顶上都积满了雪,天地间白皑皑的一片,有些阴天的原因吧,白雪似乎也染上了暗青色,冷冽的令人心慌。
天贝勒还没回,外面的雪却越下越疾。风似乎很大,将细针似地雪吹得斜斜地落在地上。“一定很冷吧?”唐小婉不禁想。手中的银狐皮裘拿起又放下,不长时间已经反复多次,却始终没有踏出房门。“寻了去他也不会穿吧?”垂头黯然。
今冬王爷和天贝勒都格外与往年不同。
王爷一直是不太讲究穿着的,老亲王去世后更算的上节俭。今年却早早地做了几件珍珠白的貂皮大衣。乍一瞧看不出什么,细心人才能发现王爷今儿穿的貂皮大衣与昨儿穿的在拼接、缝纫、领子、袖口这些细节之处有诸多不同。
贝勒爷则进了腊月仍嬉笑着说“不冷”,拒绝穿任何皮裘。当然,也包括唐小婉挑灯赶制的银狐皮裘,还包括……
想起那天的情景,唐小婉还是不知该如何描述自己的心情。
那日的雪也很大,唐小婉也是像今天一样,犹豫着是不是像过去一样到天贝勒必经的门口等他。犹豫着天就黑了,只见一盏灯笼,一双人儿谈笑风生地进了院,是天贝勒和秋梨。
府中的四大丫鬟,春桃、夏雯、秋梨、冬月,个顶个都是美人尖儿里挑出来的美人。
以春桃为例,小家碧玉、温婉可人、轻盈月貌、旖旎风情,别有一番楚楚动人之姿。曾有个酸腐的书生只偶然见过她一面,竟患了相思病,病榻上还不忘拉住友人说:“世上真有颜如玉!”
怎知春桃之风姿怎比得上冬月,秀丽天然、风神娴雅、珊珊仙骨、矫矫不群,一派大家闺秀的风范。而冬月在四大丫鬟中,若单以相貌论,不过排行第三。
行二者当属夏雯,丰肌秀骨、顾盼多姿、容光焕发、流露自然,妩媚中带几分英爽之气,在脂粉堆里,总透着许多不同。
秋梨才是府里公认的花魁,曼容皓齿、袅袅婷婷、媚眼含羞、丹唇逐笑。女子娇俏本不足为奇,但秋梨偏偏把一个“俏”字发挥到了极致,令人心里明明觉得缺了点什么,仍不得不承认她是最美的。
据说,府中的贝勒、侍卫、太监们还曾将她们和古时候的四大美人相提并论——春桃羞花、夏雯沉鱼、秋梨落雁、冬月闭月。好一个“乱花渐欲迷人眼”的敬亲王府!好一个“环肥燕瘦、佳人云集”的金粉胭脂堆儿!
“秋梨的手腕上搭着的珍珠白的貂皮大衣,应是二贝勒应琪的吧?”想。
唐小婉急忙挑开帘子将二人迎进来,自然地将天贝勒头发上、衣服上的雪掸落,一边嗔怪着“不知道珍重身体,脸都冻紫了”,一边把天贝勒的手捂在怀中,将人拉到了火炕上,顺势围上了被子。
秋梨被冷淡的没意思,扔下几句“天贝勒人这么好,婉儿妹妹该更用心照顾”、“主子不介意,咱们可不能忘”之类的酸话就告辞了。
“尖嘴利舌,泼皮猴精。”唐小婉恨恨地道。
秋梨的性子像她的主子二福晋——刻毒,嘴巴利得跟剪刀似地,这些唐小婉一直知道,只是那日尤其觉得委屈,瞬间红了眼圈。扭头,不让泪落下来,紧握着天贝勒的手却松开了。
“小婉”如叹息一般又唤了一声“小婉”,天贝勒将眼前的丽人轻轻拥在怀中。
“二福晋吩咐秋梨给应琪送皮裘,正好遇上我,见天黑了就为我引路。”
等了一会儿,见小婉不出声又继续说道,“她是说过让我先穿上皮裘御寒,你也看见了,我没穿。”身体前倾,将下颚轻轻搭在唐小婉肩上。
“今天真的很冷,就是天再冷,就是小婉不给我送衣服,我也不穿别人送的,尤其不穿那泼猴拿的。”
“呸,恶人先告状。”
听天贝勒也叫秋梨泼猴,唐小婉忍不住转啼为笑,回手轻轻地扇了天贝勒一个小嘴巴儿,再转过头,头依然垂在胸前,嘴角却翘了起来,腮边染上几分淡红。
“时光就此停住就好了。”那一刻,唐小婉禁不住这样想,想忘记横亘在两人之间的种种障碍、种种难以幸福的可能。
*****
还是出了门。
纵然再次被拒绝,再次被他人嘲笑,也要去他必经的路上,送上自己一针一线缝制的皮裘。
“残花败柳还想攀高枝”之类的讥讽她早听的麻木了。纵然心已渐渐凉了,还是想给他送去温暖。
热泪滴落雪中,瞬间凝结成冰。
那件事发生之后,她变得好容易流泪,脸渐渐清瘦了,身姿也不如以前丰润。好像真如冬儿说的“脸都哭的寡了”。
死丫头为了安慰自己竟然说什么“二福晋不也是别人先得了身子,才嫁给王爷的,她还是改嫁呢”,吓得小婉紧紧捂住她的嘴不许她再说。
府中谁人不知,二福晋出身显贵,年轻时是公认的大清朝最漂亮的格格。当年王爷和显钰贝勒还曾为她争风吃醋、大打出手。谁知身为独生女的二福晋竟然仗着父母的宠爱,寻死觅活地央着嫁给了显钰贝勒的亲弟弟显琦,令二人大失所望,很是消沉了一段时间。谁又知,显琦贝勒竟然早就有了心上人且发誓非卿不娶。
据说那女子是个京中小吏的幺女,还是汉族,能攀上做个妾已算不错。
人人都说那女子不过长得楚楚可怜,与天人之姿的二福晋相去甚远,奈何显琦贝勒在庙会初遇时就将一颗心完全抛付,再剩不下一丝一毫给别人。
据传,盛夏,某日,显琦贝勒与那女子闲游至一荷花池畔。
遥遥望见湖心水面上挑出一朵嫩荷的花苞。
只因女子一句“今日小荷初露角,明日残荷满池塘”,显琦贝勒在池畔整整等了三天,在荷花绽放的时刻亲自入水采摘,并快马加鞭送到女孩家,为的是与女孩分享荷花最美丽的时刻。
唐小婉曾想,如果二福晋在结婚前就听说这段“故”事,不知她是否还会那样狠心、那样执着。
据说,二福晋趁显琦贝勒被外派公差,使人诬陷那女子的父亲,斩了她的父兄,将其卖到京中的勾栏胡同为妓。
对显琦贝勒却说送到外省为官奴婢,待显琦贝勒发了疯似地找了一圈无功而返时,才告知他个伊人已逝的假消息,准备等其伤心欲绝、心灰意冷时,软言相慰、趁虚而入。
真可谓用心良苦的绝顶妙计!
可惜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显琦贝勒回京后不久就听说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待找到女子时,女子已被盐商千两银子破了瓜,沦为“一只玉臂千人枕,半点朱唇万人尝”的下等娼妓。
显琦贝勒并未如众人所想的“浪子回头”,反而长住在了那里,一住就是百日。
一百天早上,显琦贝勒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血泊之中。
钟爱的女子身体已经凉了,女子的衣服首饰一切物品都不知所踪,只留下一封绝命书。
内容大致是“我恨你,也恨我自己,害了家人,害了自己;可终还是爱你,以破败之躯侍君百日,吾愿足矣。此后,天人永隔,不再相见,不再思念。”
也许在那一刻,所有的人才明白那盈盈不可一握的身躯中藏着怎样一颗激烈决然的心。
后来发生的事情出乎众人意料,又在情理之中。
那女子死后不久,显琦贝勒娶了二福晋——当时的叶赫那拉•傲雪格格,并一改往日的温文尔雅,卯足了劲虐待二福晋,放佛那就是生活唯一的目的和乐趣。
即使如此,显琦贝勒还是于半年后追随那女子去了,时年二十一岁。显琦的死因一直是个谜,有人猜是相思成疾,有人则话里话外带出对二福晋的不信任。
显琦贝勒去世半年后,二福晋就改嫁给王爷更坐实了蛇蝎美人的名声;而改嫁王爷七个月后就诞下一个白胖的男娃,取名应琪,又使她失去了王爷的欢心。
好在宝亲王(二福晋的阿玛)在时,娘家有些势力,双亲仙去后,又给二福晋留下不菲的家财,倒也未受苛待。
只是性子一天比一天崎岖了。被她小错大纠责罚过的仆人,曾在她背后说些有的没的的浑话,严惩过说的人就渐渐少了。随着年岁增长,前面那段故事在府里就成了忌讳,人人心知肚明却不能再说了。
“再不能出事了。你要再出事,我可怎么办?”害怕隔墙有耳,紧紧地捂住冬儿的嘴,在她耳畔低声吼道。
“我只剩你了。”唐小婉抱着冬儿——她此生最好的姐妹说。“天底下痴情的男人只有显琦贝勒一个吧?”唐小婉,想,不觉已经走到天贝勒必经的门口。
只见秋梨早等在那里,正要将上次那件皮裘披在天贝勒身上,天贝勒推拒着。静静地望着,直到两人注意到她。
天贝勒忽略秋梨眼中的失落疾步向唐小婉走去,唐小婉轻轻抖开皮裘披在他身上。
一切显得那样自然、那样珠联璧合。
“死心了吗?”
转身离去时,唐小婉在心中暗问,“我唐小婉配不上,你秋梨又何曾配得上?”
秋梨与琪贝勒的事儿在府里早已不是秘密了。
琪贝勒其实只比应天贝勒小上几天,因为是庶出,有个强势的额娘又不得敬亲王的宠爱,自小活得并不容易。
从小到大,唐小婉不知见过他多少次,转过身却怎么也想不起他长什么样,看他的五官总是像隔着一层雾,一切都那么淡,淡的你看见了却永远都记不住。
只记得十岁时,看见他一个人躲在花园的假山后哭,后来用石头活活将一只白兔打死了。
只记得二福晋是最注重他的衣着打扮的,自幼只穿白色箭袖,料子做工都是极好的,比嫡子天贝勒的还贵气些。其他贝勒格格在这方面比不过,索性连白色都极少穿了。
如前面所说秋梨是应琪贝勒的喜欢的人在府里早不是秘密了。令人难以理解的是秋梨与二福晋的长相脾气不说十成十的像,也八九不离十,应琪贝勒极其惧怕二福晋,甚至可能还有点恨她,可是他却非常喜欢二福晋的翻版——秋梨。
两个人自小就好,早在两三年前就偷尝了禁果。听一直和秋梨亲近的春桃说,胎都是堕过的。
“别人笑我尚可,你凭什么笑我?这王府中有几个是干净的?呵呵……”
唐小婉在心中惨笑道,觉得高颧骨尖下巴的秋梨更像猴子了,还是讨人厌的那种。
“这次又想抢走什么?”
唐小婉和秋梨之间的关系,始终只能用“一般”形容。第一次见面时,唐小婉情不禁地想到自己原也是叫秋梨的,只因为面前这位早入府一年,她就成了唐小婉,觉得像被抢走了点什么。
秋梨也不明缘由地,一直不甚喜欢她。
“你又何苦与我争什么?”
唐小婉跟在后面,静静地望着天贝勒的背影,想起刚才为天贝勒披皮裘的时候,天贝勒习惯性地欲推拒,看见自己眼中绝望的眼神,才硬敛住四肢接受了。
“直到现在他的背还是僵硬紧绷的。”从小一起长大的她怎能看不住天贝勒的别扭和不情愿。
“我也只不过向他讨分不忍心而已。”这分不忍心又能维持到几时?
唐小婉悲戚地想,抬眼却看见琪贝勒在不远处,见到天贝勒只微微地做了礼,眼神犀利地望向自己。
初以为是自己看错了。擦身而过时,听见琪贝勒帖耳的一声低语。“管好你们的嘴!”
垂首心中暗道,“好一个隔墙有耳!”原以为只有天知地知,怎知竟早已传到琪贝勒耳中,二福晋那里呢?
唐小婉不禁打了个冷战,觉得眼前的光越来越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