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8、妖僧 ...
-
遗尘出了学堂并未见到徐鸣远,只是身后多了一队人马。
他漫无目的地独自在镇内闲逛,那队人马便不远不近地跟着他。
骡马镇的出入口都有重兵把守,见了遗尘个个严阵以待。
遗尘嬉皮笑脸地凑过去,在哪里都碰一鼻子的灰——除了拦着遗尘出城门,那些士兵压根儿就不搭理遗尘。
遗尘也不气馁,自镇内溜达了一圈,最后等夕阳西下,自个儿晃回了军营。
一进帐,徐鸣远正坐在案牍前处理军务。
遗尘没事人儿似的一屁股在床板上坐下,岂料下一瞬进来两个将士,直接将床板给抬走了。
遗尘笑嘻嘻的,很是自觉的跟着他们往外头去。
“去哪儿?”
徐鸣远忙着手头的公务,头也不抬。
遗尘指了指已经被抬出营帐的床板,“去歇息。”
徐鸣远往营帐外头瞥去一眼,帐帘便被帐外值守的人放了下来。
徐鸣远将手中的公文丢在桌上,往椅背上一靠,说:“一个下午,骡马镇东西南北的四个城门你去了个遍,沿着城墙根绕了那么一大圈,你在寻什么?”
遗尘抬手蹭了蹭鼻子,自个儿晃到桌边倒起凉茶来,没答话。
徐鸣远问:“狗洞吗?”
遗尘手一抖,笑哈哈地说:“到底是边防重地,少将军城墙修补的不错,只怕连一只蚂蚁都跑不出去。”
“知道就好。”徐鸣远冷笑一声,起身脱了外衣直接往床上躺去,而后说:“就睡我这里。”
遗尘正喝着凉茶,闻言一怔。
徐鸣远将身下的薄毯抽出丢给遗尘,又说:“睡地上。”
遗尘砸吧砸吧嘴,静悄悄地躺去了案牍旁——那里好歹有张新铺的氍毹。
互市一开就是半月有余,军中事务繁忙,遗尘眼见徐鸣远的劳碌。
夜里当徐鸣远沉沉睡去,遗尘频频起身替他盖回被踹开的被子,然后便睁眼直到天亮。
清晨徐鸣远醒来,遗尘便阖眼睡去,再睁眼就到日上三竿。
徐鸣远早出晚归,白日并不回营。遗尘睡醒就自个儿去镇上走街串巷,黄昏的时候就独自坐在那条名叫红河的岸边。
余晖映照下,饱满的麦穗连成片,风一吹便犹如金色的浪潮。
那条河静静流淌,将天际散落的光芒都裹在身上,粼粼波光闪烁时,像一条身披铠甲的金龙。
遗尘的目光逆流而上,总望着蛮族的方向。
田里的士兵照旧在这个时候洗脚回营,但之前校场操练的士兵却因被调去驻守骡马镇,不再来河边。
等田畔河间的身影全都消失,遗尘总在地上重复写着一个人的名字。
夜幕降临时,遗尘又会将地上的名字不留痕迹地抹去,然后才径自回营。
这个时候,他总能碰见刚从骡马镇回来的徐鸣远。
他们之间无话,只在帐中同坐一桌,用罢一餐便各自睡去。
“小满……”
遗尘在熄灯后,偶尔也会试探性地轻唤一声。
徐鸣远有时不回应,有时会在很久之后突然说:“我不会放你走的。”
这时候,帐内总是出奇地静。
时如流水,互市贸易转眼结束。
徐鸣远却比前些日子还要忙碌,摸查排奸除隐患,等他彻底处理完收尾事宜,又过了小半个月。
这期间田里的麦子已经成熟,士兵们陆续开始收割。
遗尘白日睡醒后不再去镇内闲逛,日日跟着收麦子。
他没什么经验,割过去的麦茬似狗啃,歪歪扭扭高低不一,田里的老兵总敲着他光秃秃的脑袋笑话他。
遗尘不管那些,割得比谁都起劲。
这么一日下来,黄昏的时候遗尘不望夕阳也不看河,他躺在自己摞起的麦垛上,抽出一根麦穗搓开,将饱满的麦粒嚼嘴里,然后闭眼吹凉风。
脸上的汗水不用擦,风会吹干它。遗尘只肆意闻着麦香,似是怎么也闻不够。
良田万顷,那金色的浪潮不消几日便被勤恳的士兵们起早贪黑全部收割。
徐鸣远也恰好在这时顺利处理完了贸易之事,撤回了骡马镇的驻兵,高武也终于跟着一起返回。
此次贸易由高武率军监管,事无巨细,所有往来人员和交易之物都要慎之又慎地检查。
高武半点也不敢松懈,日复一日下来,已被烈日晒得黝黑。
他跟着徐鸣远回营进帐,刚睡醒的遗尘猛然睁眼,还以为徐鸣远身后跟进来一头黑熊。
“少将军,互市这事你回去要、要怎么跟王爷交代?”
高武跟在徐鸣远身后问着话,黝黑的脸上只能看见两排白牙在动。
徐鸣远往案牍跟前走去,浑不在意地说:“没什么好交代的。”
高武垂头丧气,担心道:“那你和那和尚的传言……”
“什么传言?”躺在地上的遗尘忽然坐起。
高武闻声吓了一跳,看着睡眼惺忪的遗尘立即噤了声。
徐鸣远则只冲高武道:“父王若问起,我便实话实说。”
高武一听不再多言,皱着眉瞪遗尘一眼,忙退了出去。
遗尘便又疑惑地看向徐鸣远。
徐鸣远却并不多说,只冲遗尘道:“跟我来。”
语罢,向帐外大步而去。
日头正烈,徐鸣远翻身上马。
遗尘跟出去茫然四顾,“去何处……”
话还没问完,就被徐鸣远扯着衣襟提上马,圈进了怀里。
“小满……”遗尘猝不及防,身体紧绷抓着马鞍往前挪,笑呵呵地打起了商量,“我自己骑吧……”
徐鸣远不闻似的,将遗尘的腰横臂一揽,胸膛贴紧遗尘的后背,只把鞭一扬。
骏马便四蹄奔起,离了营地。
徐鸣远带着遗尘去了骡马镇南边的跑马场。
这跑马场周边水草丰盛,有良驹万匹。
徐鸣远骑在自己的马上,冲怀里的遗尘说:“选一匹。”
也不知是否故意,徐鸣远的唇几乎贴着遗尘的耳朵。
遗尘僵着身子连忙跳下马,忙说:“倒也不是不可以。”
这跑马场是官马场,除了饲马,还养有驴骡。
遗尘并不奇怪。
马供战需,骡主运输,驴耕田地。
遗尘看一眼便清楚。
他口中应着,下了马却四下瞅了瞅去往一处水洼先洗起脸来。
徐鸣远打马跟过去也不催他,只坐在马上垂眸看着他。
遗尘跟没睡醒似的,磨磨蹭蹭洗着脸。
他借着水中倒影瞧了一眼徐鸣远,谁知目光刚好同徐鸣远撞上。
“哼~”徐鸣远也不知是不是冷笑,他自马上探身,马鞭往遗尘的脸上碰了下,忽然说:“好一个清心寡欲。”
遗尘装聋作哑,将冰凉的水往发烫的脸上泼了泼,站起了身。
他也不看徐鸣远,目光往不远处奔腾的马群扫了一眼,指着落在最后头跑得最慢最瘦小的一匹说:“就它吧。”
徐鸣远顺着他的目光沉默半响,说:“那是驴。”
遗尘咧着嘴,笑呵呵地说:“跟我倒是挺配……”
“我不认为。”徐鸣远说着策马扬鞭,奔入马群牵回一匹汗血宝马给遗尘。
那是一匹头马。
遗尘见马摆手,后退半步,“太烈啦小满,我骑不了。”
“是吗?”徐鸣远点点头,拍了拍自己的马鞍,又要将遗尘往怀里提。
遗尘很是识时务,二话不说,立马跳上了那匹汗血宝马的背。
驯马只用了半日,黄昏时分,遗尘已能随心所欲纵马飞奔。
那跑马场的西边有座山,遗尘见满山葱郁,御马往山脚去。
他近些日子看的都是寸草不生的铁石山,当徐鸣远身骑白马跟过来时,遗尘便指着满眼的绿问:“小满,这山叫什么名字?”
徐鸣远微怔,看遗尘一眼,遥望着山巅说:“贺巴山。
遗尘点点头,这才又折返回了跑马场。
徐鸣远军中事务终于告一段落,他在次日带着遗尘返回了平凉城。
遗尘在这时才终于知道了高武口中所说的传言是什么。
当时他同徐鸣远并马奔驰刚到西门外,就听到常在那棵枣树四周玩闹的孩童拍手唱道:
“秃驴坐花轿,将军骑白马。驴马成骡,不阴不阳。将军和尚,不伦不类……”
遗尘险些从马背上头栽下来。
徐鸣远倒是气定神闲,马都骑得更慢了。
那棵枣树果已披红,遗尘本预备过去摘一些的,听罢便躲得远远的,绕开那些孩童连忙往城门洞里头钻,谁知进了城,城内更是流言四起。
说是英勇神武的握奇将军被一俊美妖僧蛊惑,夜夜同眠共寝,常在帐中春宵尽欢,至明也不熄灯。
正是农忙时节,平凉城虽务农者少,经贸者多,却也实实在在少了许多闲逛之人。
一条长街望去,行人要么形单影只,要么三两零落。
总之,倒是无人光顾的摊后,商贩们一个个将头勾在一起,扎成了一堆又一堆。
已是处暑,天气虽已不如前些日子那般酷热难熬,但晌午吹来的风依旧滚烫干燥,商贩们茶余饭后摇着扇,交头接耳聚在一起打发时光,津津乐道的皆是这件事。
遗尘打马行街,听得一清二楚。他看了眼一旁毫不在意的徐鸣远,将外袍脱去顶在了脑袋上。
高武带着大队人马还在后头,此时只有遗尘与徐鸣远同归,加之两人入城后打马慢行,那些勾头的商贩平日里听多了蹄声,以为是驮货骡马,一时并未注意到。
遗尘见无人察觉,马缰一提,欲入无人偏巷。
徐鸣远不满,一把扯住了遗尘的马缰。
“小满……”遗尘神情严肃,执着要往偏巷去。
徐鸣远不允,死死扽着遗尘的马缰,“怕?”
遗尘摇头,轻叹一口气,语重心长地说:“你不该自毁。”
徐鸣远面色一凛,冷冷地问:“我毁了什么?”
遗尘不语。
“啪!”
徐鸣远马鞭凌空一甩,牵着遗尘的汗血宝马直接在街上飞奔起来。
骏马嘶鸣,嘚嘚蹄声自长街响起,稀稀拉拉的路人往两侧躲闪,勾头闲聊的商贩们抬了头。
徐鸣远手一伸,扯掉了遗尘顶在头上的外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