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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红河 ...

  •   遗尘被押上了一顶大花轿。
      起先他嚷嚷嚎嚎抓着轿门死活不愿进去,可高武领的那几个士兵个个力大如牛,直接将他仰面朝天抬了进去。
      花轿大摇大摆出了将军府,又招摇过市地上了街。
      遗尘坐在轿里掀帘一看,徐鸣远打马行在他轿旁。
      于是,遗尘又掀开了另一边。便见高武带着一种恍然大悟的神情,行在轿旁看向他。
      遗尘见轿子前后都是列队的士兵,眼珠子转了转,伸着脖子冲高武说:
      “兄弟,行行好,能不能给我也牵匹马?实在颠得头发晕。”
      高武瞥遗尘一眼,恍若未闻。
      遗尘便又笑哈哈地说:“哪怕给个驴子骑骑也行啊?”
      语罢,街上一个孩童忽然指着轿子里的遗尘大喊一声:“秃驴!”
      高武闻声慌了似的,立刻伸手要将轿帘落下。
      遗尘见高武如此,将轿帘掀得高高的,故意把一颗脑袋伸出去,冲街上人群笑呵呵地招起手来。
      遗尘秃秃的脑袋晃在日光下异常显眼,高武脸色霎时铁青,立即来阻,谁知徐鸣远却长枪一伸,将所有的轿帘都亲自揭了起来。
      遗尘坐在轿内看着徐鸣远简直难以置信,谁知徐鸣远心情好似十分不错。
      他瞥一眼遗尘,打马慢行,悠哉游哉地说:“招,继续招,别停。”
      遗尘似霜打的茄子,立马没了闹腾的心思。
      花轿绕城,徐徐而行,宛若游街。
      遗尘起先还能在轿上安然地坐着,最后干脆将衣袍掀起来盖住了脸。
      徐鸣远哼笑一声,这才将遗尘换上一辆马车往西门外去了。
      出城以后,遗尘向那棵独立于城门外的枣树看了一眼。
      树上已结了青枣。

      南国西北与蛮族十六部的交界处有一个边陲小镇以骡马交易闻名,名曰骡马镇,距平凉城不过五十里。
      丰和三年春,安定王徐戈将来犯的蛮族打回老巢时,将骡马镇彻底纳入了南国领地。
      自此,安定王率领的二十万大军便驻扎在镇外。
      后来握奇将军将自己名下的十万大军也并在此处,且将校场设在了镇北十里开外的铁石山下。
      铁石山寸草不生,壁立千仞,犹如斧刻刀削,人力极难攀爬。
      可翻过它,便是伏阴关。
      伏阴关地势险要,是柴迎国的天然屏障,而它的东边便是捧登国。
      徐鸣远之所以能被惠宣帝梁弢封为握奇将军,正是因为他将柴迎和捧登这两国的国土纳入了南国版图。
      马车奔行五十里,停在了铁石山下的校场外。
      一路以来,徐鸣远独自乘马在侧。马车一停,徐鸣远也跟着勒马,待他跳下马来将手中缰绳一松,便有兵士来牵马。
      遗尘打一旁的马车里头钻出来,徐鸣远看他一眼,只语气淡淡地说:“跟上。”
      遗尘很顺从地跟上了。
      一同驾车随来的高武不远不近地跟在了最后头。
      一路行进,只见校场上的兵士操练井然有序。演练阵法、骑马射箭、比武摔跤,无一不是热血儿郎。
      正值晌午,日头正烈,遗尘随徐鸣远进了军帐,桌上饭菜早已备好——说是饭菜,不过是凉茶和一摞大饼。
      高武虽然跟来,却是守在帐外没有进来。
      徐鸣远自桌前坐下,只向遗尘微一抬眼,说:“吃。”
      遗尘毫不客气,凉茶就饼,足足吃了三大张。
      届时,帐外有人来报。
      “少将军!有急报。”
      话因刚落,高武神情紧张,立即看向帐内的少将军,徐鸣远则是泰然自若,起身出了营帐。
      不一会儿,高武进了帐,对遗尘说:“少将军有军务要、要处理,你先、先等等。”
      遗尘点点头,似是对徐鸣远的突然离开并不关心,只仔细向帐内打量。
      这帐内除却一张案几和遗尘身前的这张用餐小桌,便只有一个沙盘和一张床榻。
      高武见遗尘看得仔细,抓起一张饼吃了几口,跟着就说:
      “我们少将军以往很、很少回城,吃住都在、在此处。他练兵严、严格,统军以来,一日也未曾落、落下。”
      遗尘起身,看着那四处插旗的沙盘没有说话。
      本就结巴的高武方才在说话之时被饼噎住了,他喝了两口凉茶把胸口捶了捶,却是继续滔滔不绝:
      “自你出、出现,我们少将军白日自校场操练结束,夜里就要披星戴月地赶回府住,日日天未明便又要返回军营,很是辛、辛苦!”
      遗尘闻言,大剌剌地倚着公文堆积如山的案牍坐下,随手捡起了几本掉在地上的兵书,依旧不语。
      高武见遗尘还是不理自己,便自顾自吃了起来。当盘中只剩最后一张饼的时候,高武抓起来冲遗尘举了下,问:“你还吃、吃不吃了?”
      遗尘摇头。
      高武就将饼塞进嘴里,他见遗尘对自家少将军的付出似是毫不在意,便又不甘心道:
      “我们少将军其、其实穷得很,他为了扩充军备,拿自己的私银填补,平日也极、极其节俭,将士们吃什么,他便吃吃什么。你这些日子的山珍海味,名贵药材,花销都是他从王府那边借、借的。”
      遗尘闻言,颇为意外,翻着兵书的手立即顿住。
      高武见状,忙掂着饼子往遗尘跟前凑了凑,终于问道:“我们少将军这七年来找、找的人,其实就、就是你吧?”
      遗尘将捡起的兵书丢回桌上,抢过高武手里剩的半张饼塞住他的嘴,漫不经心道:“既然你们少将军那么穷,那他答应你的千两黄金给了没?”
      高武“噌”地站起来,将饼打嘴里拿出来,忙说:“当然给了!我们少将军从、从不食言!”
      遗尘了然道:“又是借的吧?”
      高武嚼着饼,点着头。
      遗尘眉一挑,瞅了眼高武,“你不是不要吗?”
      “我、我……”高武急得饼都来不及咽下,“我推却不过少将军,但钱我已经以少将军的名义还、还回王府了。”
      语罢,便懒得再同遗尘多说,将剩下的饼往嘴里一塞,灌下一壶凉茶出去了。

      遗尘在帐内一等便等到了黄昏,徐鸣远来的时候,遗尘在帐门口迎他。
      徐鸣远似是有些意外,遗尘却冲他笑了笑,说:“小满,带我出去转转吧。”
      遗尘本以为徐鸣远只会带他到校场转转,可徐鸣远还带他看了一座山,一条河和万顷良田。
      山是铁石山,傍山而行时遗尘从险要的山体上发现了许多人工开凿的孔洞。
      他将那些孔洞详查一番,说:“该是有人钉钉攀爬过。”
      徐鸣远朝那些孔洞扫了一眼,没有言语。
      万顷良田在铁石山的不远处,一条河流向东而灌与铁石山的山体走向一致,将田地一分为二。
      西北干燥,水源珍贵。时值暑夏,良田内的麦浪已染金黄,而那条蜿蜒的河流不过细细一条。
      行在良田畔,遗尘自麦浪间看见了许多挥锄使镰的人。
      他们或老或残,但都十分勤恳,拔完草时,看向每一粒饱满的麦穗都似视珍宝。
      他们都是伤残和年老的士兵。
      遗尘坐在田畔高处将这些景象看了许久,徐鸣远也自他身旁坐下,看着那些忙碌的人说:
      “你看他们辛勤劳作时的神情,比起打仗,他们更喜欢种田。”
      “屯垦戍边……”遗尘说:“以前这铁石山周遭皆是荒地,如今这万亩良田是你带他们开垦的吧?”
      徐鸣远问:“你还满意吗?”
      遗尘沉默片刻,看着静静流淌的河水说:“小满,当年我不过纸上谈兵,你不必将所有的都实现。”
      徐鸣远看着遗尘说:“可你也亲眼看见了,的确行之有效。”
      遗尘迎着徐鸣远的目光,不再言语。
      校场操练结束的士兵此时大都涌向了那条河,他们或桶或盆,全都甩脱了军靴站在河中光着膀子打水往身上浇。
      田中老残士兵看见他们,笑呵呵地扛着锄头镰刀去了他们下游洗脚——在田里的时候他们全都光着脚,此刻往水中一站,河水便浑浊起来。
      一群稚气未脱的新兵十分顽劣,故意跑到最上游撒尿,被正在洗澡的士兵追过去压在地上好一顿打。
      双方抱做一团滚进田地里,老残的士兵们急了,瘸瘸拐拐冲过去护住他们饱满的麦穗,将打起来的双方往田畔上头赶。
      最后一伙人打打闹闹,全都摔进了河水中。
      徐鸣远面带微微笑意,看着那群打闹的士兵说:
      “我最喜欢每日这个时辰。将士们操练结束放下疲惫,老残兵士们扛着锄头提着镰刀走出田畔好似农人归家。他们在河畔相遇打着招呼,如同父子兄弟。只是……”
      徐鸣远的目光移向西沉的落日,“只是每每出兵,便有人再也无法归来。”
      遗尘的目光追随落日又看向那群已经打闹起身的士兵们没有言语,只是身子微微一挪,坐得离徐鸣远近了几分。
      徐鸣远将遗尘的动作收进眼中,忽然问:“你可知道那条河流的名字?”
      遗尘摇头。
      徐鸣远说:“西北边陲,这里是兵家必争之地,南国与蛮族每每开战,这条河流便会被双方将士的鲜血染红。所以,这条河流的名字,叫做红河。”
      遗尘闻言,望着眼前清澈的河水沉默。
      徐鸣远看遗尘一眼,说:“听居住在骡马镇的蛮族人说,红河的源头是玛卡湖,而蛮族十六部之首的公羊部便居住在玛卡湖畔。倘若所言不虚,我沿着这条河逆流而上,就能打到蛮族老巢去。你说,我要打吗?”
      徐鸣远微驼的鼻峰减了他脸上不少凌厉,夕阳的金晖让他的侧脸变得柔和。
      遗尘看着他说:“小满,帝王要大统,百姓要安居。若非必要,谁也不愿起兵戈。”
      语罢,遗尘起身整了整衣摆,似是随口一问:“下午,可是自汤京来的急报?”
      徐鸣远仰面看着遗尘,不答。
      遗尘正色道:“小满,帝王多疑,借兵不还是大忌。你拥兵自重又处边陲,王座上的那位怕是夜里也睡不安稳。”
      “睡不安稳就对了。”徐鸣远面色阴沉,起身往校场返回。
      “小满!”遗尘眉头一皱,抓住徐鸣远的胳膊迫他停下,“你究竟为何带我出城来此?”
      徐鸣远直视着遗尘的眼睛,将胳膊缓缓抽出来,沉声说:“明日你便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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