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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番外二 张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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遗尘醒来的时候徐鸣远还睡着,晨光打木屋透进来,光亮铺在徐鸣远的脸上。
遗尘侧躺看着徐鸣远的睡容,止不住脸上的笑意。他抬手虚抚徐鸣远的眉眼,又轻轻碰了碰徐鸣远下巴上一夜冒出来的胡茬。
很轻的动作,徐鸣远却眼也不睁地将遗尘手握住,扣回了自己脸旁。
“扎吗?”徐鸣远声音有些哑,说完还吻了下遗尘的掌心。
遗尘看他迷迷糊糊的困倦模样,轻抚着他的脸颊,说:“小满,山高路远的,以后归家的时候,不要总是不眠不休地快马加鞭往回赶,年哥哥心疼。”
徐鸣远听完就把眼睛睁开了,神情严肃地说:“想早点见到你。”
遗尘见徐鸣远脸上倦意未散,抽出手来把徐鸣远揽进怀里无奈笑了笑。他在徐鸣远的鼻梁上轻轻咬了一口,又哄孩童似的一下一下拍着徐鸣远的背,说:“谁家的将军呀?一点儿也不听话。”
“谁家的呢?”徐鸣远勾了勾嘴角闭上眼,仿佛又重新睡去。
遗尘嘻嘻地笑,在他耳畔轻轻地说:“我家的。”
徐鸣远听罢这话,这才又沉沉睡了。
朝阳升起,金灿灿的阳光钻进窗,映得徐鸣远整个人好似都在发光。遗尘紧紧抱着徐鸣远,听着他均匀的呼吸声,圈着珍宝似的,一动也没有动过。
牧羊姑娘几天后就搬走了,草地上只剩遗尘的羊群,爬过山坡,也再不见其它的帐篷。
徐鸣远心情格外得好,日日都坐在山坡上看遗尘放羊。
中午日头好的时候,遗尘总会甩着羊鞭唱着歌,爬上那座山坡躺去徐鸣远的身旁。
天气晴暖,遗尘总光着脚。每次他都拿徐鸣远的腿当枕头,然后眯眼懒懒晒太阳。
两人这时候很少说什么,有时候遗尘看天上的流云,徐鸣远就会把手指插进他的发间,垂下头来吻他。
遗尘晒得人发倦,唇发烫,就只微抬着下巴,任徐鸣远肆意地索要。
也有晒到困乏的时候。每每遗尘把头往徐鸣远怀里一埋,对方就会伸出手给他遮着太阳,再把他没穿鞋的脚用衣袍盖住。
一日遗尘躺在徐鸣远的腿上正数着天空中的云朵,一只小羊跑过来嚼遗尘垂在草地上的头发。
遗尘把那只小羊抱进怀里敲了敲它的脑袋,又高高举在胸前,故意把小羊喊做“小满”。
徐鸣远听得勾嘴角,把小羊提进自己手里问遗尘:“到底谁才是小满?”
遗尘佯装思索,抬手把小羊屁股拍了拍,又用羊鞭一下子把徐鸣远的脖子挂住,笑嘻嘻地说:“这只。”语罢还颇为主动,拽着鞭子把徐鸣远拉到自个儿跟前,凑去人嘴巴上亲了一口。
小羊在徐鸣远手里“咩咩”地叫,日光和草地把遗尘衬得明媚。徐鸣远本就因遗尘这般模样正动情,又被这样一个吻瞬间碰化了心,松开小羊一下子就把遗尘摁在了草地上。
遗尘起了逗弄的心,极不配合,左躲右闪一口也不给亲,还反把徐鸣远反压在了身下,笑眯眯地说:“小满,求个饶,叫声年哥哥听。”
徐鸣远从来经不起遗尘半点的磨,这次却是根本不依,还反说:“最近求饶的人可是你。”
遗尘听罢就哈哈哈地笑了。他把徐鸣远的双手用羊鞭捆住,又把嘴巴凑近了徐鸣远的唇,故意呵着气说:“我的小满厉害啦,夜里凶,白日也变凶了。”
他说就说,手还故意往人衣襟里头探。
徐鸣远的呼吸粗重起来,眼尾都跟着红了。
遗尘见不得他这般,垂头吻他的唇,抱着人就滚进了近处的一个草坑里。
风暖花香,草地里情正浓,山坡下却是有马蹄声近了。
徐鸣远在刚才的翻滚间已经把羊鞭挣开,正凶得占了上风,听闻那熟悉的驭马声,立即不满地把眉头皱了起来。
遗尘念着徐鸣远连日来的奔波,打人一回来,次次都让着,这一次也一样。不然那羊鞭就不会捆得那么松。
徐鸣远想要怎样,遗尘都可以依着,只是这会儿的情况不一样。见徐鸣远没有停下的意思,遗尘忙笑着哄起人来,“好小满,他肯定不是一个人来的。”
徐鸣远不甘也不满,但也还是将遗尘的衣襟拢了起来。
遗尘闷闷地笑,支起身子亲了亲徐鸣远的脸颊,递出一个甜头:“小满乖,回头年哥哥给你补上。”
“加倍。”徐鸣远压着遗尘狠狠吻了吻,这才把遗尘从怀里放了出来。
除了压倒的青草,坡上的一切都看不出什么异常。待遗尘和徐鸣远在坡上站定,高武也骑着马跑到了山坡下。
他怀里抱着一个丫头,身后还有一个小子。
丰和二十六年,瑶佳公主为骁骑大将军诞下了一对龙凤胎。如今高武的这一双儿女,转眼已经六岁。
遗尘见高武身后的男童歪着身子都快要掉到马屁股上,大声喊道:“大将军,儿子快从马上掉下去啦!”
高武闻言把马勒定,朝身后瞥了一眼,抱着怀里的丫头跳下马,这才揪着儿子的衣襟把他从马上提了下来。
遗尘见状哈哈大笑,从山坡上跑下去,徐鸣远跟在后头,给他提上了鞋。
那虎头虎脑的小子见遗尘下了山坡,冲着遗尘稚声稚气地喊:“师父!”
“小家伙,谁教你这么喊的?”遗尘笑着,垂手拍他的小脑袋。
小家伙把遗尘腿抱住,仰着脸指高武。
高武看不见似的,忙抱着丫头就给后头跟来的徐鸣远行礼去了。
整整一个下午,高武的一双儿女都在草地上追着羊群玩,等到天昏的时候,高武却偷偷带着闺女离开了,只把一个小崽子留下。
遗尘坐在湖边看罢高武留下的书信,又看着眼前把羊当大马骑的小家伙笑着连连摇头。
徐鸣远自旁扫了眼信的内容,说:“六年了,还不愿意收?”
遗尘点头,起身朝小家伙走去,口中嫌弃道:“这小子太顽劣,谁要教他。”
徐鸣远闻言,看着遗尘的背影一直没吭声。
湖边的热闹就是从这天开始的。
每一天早晨,遗尘都能听见羊圈里头不是羊在大叫就是那小崽子在嚎啕大哭。等遗尘冲到羊圈,就会看见小崽子边哭边跟羊打架。
遗尘从不插手,只蹲在边上看好戏。等最后小崽子塞了一嘴的羊毛,滚了一身的羊粪豆,这才将不服气的小人打羊圈里头拎出去。
中午天气热,小崽子在湖边滚了一身泥。遗尘给他衣服洗得没完没了,几日下来得了经验,干脆给他把衣服扒个精光,等他疯玩够了,就干脆提到湖里涮个干净。
夜里的时候,遗尘就把小崽子塞进被窝里给他讲故事,等闹腾的小人儿睡着时,脸颊上常挂着两行泪痕,因为遗尘讲的都是鬼故事。
小崽子虎头虎脑,顽皮起来天不怕地不怕,有时候跟遗尘闹起来,遗尘总不让着他。小崽子斗不过遗尘恼得哇哇哭,遗尘就捂着肚子哈哈笑。
就这么日复一日过了小半个月,遗尘已经完全不管高武给这小崽子起了什么名,只自顾自地喊能闹腾的小崽子叫“闹闹。”
徐鸣远对遗尘起的名字很认可,一起跟着叫。
一次夜里,遗尘又刚讲完一个鬼故事,徐鸣远便立马将非要睡中间的闹闹挪到了墙跟前,把自己换到了遗尘身边。
遗尘失笑,手越过徐鸣远给闹闹掖被子,口中轻声道:“堂堂大登王,怎么天天跟孩童抢位置。”
徐鸣远不吭声,只是吻遗尘。
这些日子里,因着闹闹,两人都各自克制。遗尘抬手勾住徐鸣远的脖子,分寸回应着,徐鸣远却忽然停下说:“收做义子。”
遗尘愣了下,徐鸣远便又说:“不当师父,把闹闹收做义子。”
遗尘沉默,最后把唇在徐鸣远嘴角轻轻碰了碰,摇头说:“不行。”
徐鸣远闻言,盯着遗尘的眼睛沉默片刻,翻身下床,很快就从屋子里翻出一张小弓来。
那是遗尘给闹闹偷偷做的。
见小弓被翻出来,遗尘倒是笑了。起身下床把弓接过,回头看了眼沉睡的闹闹,轻声说:“小满,年哥哥是很喜欢闹闹。可我不能做闹闹的舅舅,更不能收他做义子。如今你镇守湖花,高武驻守平凉城,东北依旧是何安山守着。先帝虽已退位,可王爷和王妃还留在汤京。虽说景明和先帝不同,可这盘维持平衡的棋局我不想打破。收闹闹为徒也是一样……他的身份,我最好跟他什么关系也不要有。”
徐鸣远听罢点头,忽然说:“我让人在贺巴山下挑了匹小马,明天就能送到。”
遗尘意外,徐鸣远把遗尘手中的小弓举起来,说:“不能收,可以教,不然年哥哥,你干吗做这张弓?”
遗尘笑起来,唇在徐鸣远嘴角轻轻一碰,说:“怎么什么都瞒不过我的小满呢?”
一个亲吻碰出一个笑,徐鸣远勾着嘴角把弓放回原位,拉着遗尘躺回了床上。
月光代替烛光,闹闹把身上的被子踢开,贴墙睡得正香。
遗尘见状给他重新盖好被子,又贴着徐鸣远的耳畔轻轻问:“老踹被子,你说像谁呀?”
徐鸣远不说话,只把唇贴过来。
遗尘会意一笑,将自己和徐鸣远罩进被子里,跟他痴痴缠缠,接了长长一个吻。
小小的马和小小的弓,小小的闹闹都学得很快。等他得心应手能骑在小马背上把小弓张开,就很少往羊圈跑了。
遗尘见闹闹弓张熟了,给他配上了小箭。毕竟年幼,怕闹闹受伤,遗尘给他的都是钝箭。
一日闹闹骑着小马追着羊群,向一只小羊射箭,谁知张弓容易射箭难,大半天都不中。
闹闹受了挫,气呼呼跳下小马,握着钝箭往小羊眼睛上戳。小羊疼得咩咩叫,闹闹却气冲冲地把小羊的头摁进了湖水中。
遗尘目睹了这些,头一次发火狠狠责罚了闹闹。
闹闹起先不知错,后来又不解,遗尘收了他的弓箭,牵走了他的马,最后只说了一句话——
“杀生不虐生。”
闹闹听不明白,遗尘没多解释,罚他照顾受伤的小羊,罚他睡羊圈。
夜里有狼群出没,遗尘罚闹闹去睡了羊圈,自己却偷偷守在羊圈外面。徐鸣远出来给遗尘披毯子时,见遗尘正盯着湖边废旧的天葬台发呆,便把遗尘的手腕握住了。
多年前绳索捆绑留下的伤痕依然狰狞,徐鸣远指腹在上头轻轻摩挲着,说:“年哥哥,闹闹年幼,无知且尚不知惧怕,等他懂得敬畏,就能学会慈悲。”
夜有狼嚎,风在夜里格外大,闹闹在羊圈缩着身子守在小羊身旁,又冷又怕。
白日他在遗尘的指导下给小羊包扎了伤口,又给小羊喂了药。那小羊此刻虽然只有一只眼睛看得见,却像是察觉了闹闹的不安,“咩咩”叫着舔了舔闹闹的脸,卧在了闹闹怀里头。
闹闹冻得把小羊紧紧抱住,又看着小羊受伤的眼睛,一下子哇哇地哭出声来。
遗尘听见闹闹的哭声看向羊圈,见他不停亲着小羊受伤的眼睛,对徐鸣远点了点头,轻轻地说:“他还有很多道理要学。”
闹闹是从那一夜开始便对小羊格外上心的,白日给小羊喂草换药,到了夜里他会自己主动去睡羊圈。
直到小羊痊愈,遗尘没让他骑过一次马,射过一次箭。
等到闹闹主动来向遗尘认错的时候,遗尘才把弓箭和马还给了他。而那一天,高武正好派人来接闹闹回府。
闹闹那天很不开心,他撅着嘴巴看了看来接自己回城的护卫,最后抱着弓箭把头垂下,稚声稚气地问遗尘:“以后你是不是都不愿意教我了?”
遗尘摇头,抚他的头顶,说:“没有不愿意。”
闹闹闻言一下子开心起来,把遗尘腿抱住,仰着脸问:“真的吗?”
遗尘笑着点头,又把他亲自抱上小马的背,最后正色道:“闹闹,强不欺弱。我教你骑马射箭,是要你用它来守护所爱,而不是肆意伤害无辜。我送你的这把小弓叫良善,你要记住。”
闹闹似懂非懂,只是认真地点头。
徐鸣远自旁见状,冲来接闹闹的护卫摆了摆手,那一队护卫便带着闹闹离开了。
小羊在羊群里“咩咩”地叫,追着小马不停地跑。闹闹在马背上回过头,冲小羊频频挥手。
遗尘看着远去的闹闹,微叹了一口气,说:“他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徐鸣远点头,行到了遗尘面前,指着一朵垂头的花说:“这次呆得挺久。”
“嗯。”遗尘伸手抚花,感叹道:“时间过得真快,扶灵花就要开败了。”
风轻云淡,几绺发吹贴在遗尘唇边。徐鸣远轻拨开,目光炙热而赤|裸,把手指点在遗尘的唇上,问:“准备何时补给我?”
青青草地上,徐鸣远是日光也抵不过的明亮。遗尘看不够眼前人,心似草浪般荡漾。
他笑着咬住徐鸣远的手指,舌在徐鸣远的指尖打了个圈,拉着人倒进了蓝色的花海中,说:“就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