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萱萤笔记》零雨其朦

6、明身

　　所幸在元璟不在军营的这几天军中无事，而他现在也平安地回到了东境军营。

　　只是很奇怪，回来后的元璟总是会想起那个名叫林九叶的女子。他想，或许是自己还没有还清她的恩情的缘故，才会经常惦念。

　　启国泰元十六年夏六月廿五，宇文元帅部下校尉尉迟郃自作主张，带领一队士兵夜袭召国西境前线的楼关。没想到召国军队给他们来了一招“扮猪吃老虎”，夜间故意装出防御松懈的样子，实际上暗地里戒备森严。

　　尉迟郃率兵来到城墙下，架起云梯想要登上城楼。他们不想打草惊蛇，却没想到自己的举动早就被看得一清二楚。

　　就在尉迟部士兵往城楼上爬的时候，城墙上突然滚下硕大的石头，带火的箭也向他们飞来。一时之间，哀嚎声起，在黑夜中显得格外瘆人。

　　“不好，中计了，快撤！”尉迟郃喊道。

　　就在这时，楼关的城门大开，冲出一支骑兵，马上的官兵挥刀砍向启国的袭兵。

　　尉迟部队落荒而逃，损失过半。

　　元璟等人听闻此事无不震怒。本来双方都处在调整期，形势还算缓和，尉迟郃的擅自行动只会加快下一次开战的到来。

　　尉迟郃也因此受到了军法的处罚，被笞三十鞭。

　　跟随尉迟郃夜袭楼关并逃回来的士兵中有三分之一受了伤。

　　听到这个数目，元璟不禁眉头一皱。启国的医疗资源本就匮乏，愿意来东境前线的更是少之又少。军中常驻官兵近三万人，军中也才七个医士。每次打完仗就是医士们最忙的时候。有时候因为受伤人数太多，有的人还没来得及救治就死掉了。无论如何，军中得扩充一下医士的数量了。元璟心里想。

　　元璟和独孤祁说起扩充医士人数的想法。独孤祁表示赞同。

　　“只是，璟，招医士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啊。之前你不是没上书提过，可是城里的大夫哪个愿意到前线？而边境附近的这几个镇县，郎中的数量也有限，又不能强制他们到军中工作。”独孤祁说出了这个长久存在的困境。

　　“我知道。但军中将士众多，必须尽快配备足够的医士。祁，明天你就派人到附近的镇子和县里张贴招人公告吧。”元璟说。

　　“遵命，我的元璟将军。”独孤祁抱拳屈腰，脸上带着点嬉闹的小表情。他总是在元璟愁眉苦脸的时候作出一副欠揍的表情，但这种方式又往往能让元璟暂时不那么严肃。

　　元璟看到独孤祁带着纨绔气质的模样，心里觉得无奈又好笑。独孤祁来军营磨炼已经快三年了，对比从前确实成熟了不少，但还是没能改掉他的纨绔本性。

　　“璟，我突然想到一个人，或许她会到军营来。”

　　“谁？”

　　“永和堂的林九叶。”

　　听到这个名字，元璟的神情不自觉地凝滞了一下。

　　“为什么？”

　　“说不清楚。但第一次见她时她身上的那股气性让我特别难忘。她有面对混乱场面的气魄，好像也不怕死，跟一般的女子很不一样。她看起来虽然很柔弱，但我却觉得她比任何人都能吃得了苦”独孤祁回想起那天在永和堂见到林九叶时的场面，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她一个女子，面对二十个士兵，表现得比男子还镇定。

　　“且不说林姑娘是个女子，在军中会有诸多不便。你可知道，她不是启国人。”在军营这种地方，为了军中安全，必须要摸清楚每个人的来路，异邦人的身份又怎能不引起人的猜疑？

　　“林姑娘不是启国人？”这个独孤祁还真不知道。召国人一般是进不了启国的，那么林九叶只能是蜀国人了。

　　“她去年从蜀国逃难而来，今年初到腾溪镇时晕倒在永和堂门口，被永和堂的主人收留，因此留了下来。但她说的是否是事实，还有待验证。”当初与刘萱说话时，元璟注意到她的口音听起来不像启国人，就问了她的来历。

　　“蜀国人，如果身份没问题的话也不是不可以用。军中不就有一两个将领是蜀国的吗？”独孤祁说。

　　“祁，那林姑娘的身份就交给你去查了。”

　　“行。”独孤祁爽快地应允。

　　“只是，这里条件艰苦，到时候她也未必肯来。”

　　“璟，敢不敢跟我打个赌？”

　　“赌什么？”

　　“赌到时候我能让林姑娘心甘情愿地到军营来。”独孤祁脸带自信地说。

　　“你想要什么？那把七彩凌霄剑？”元璟一眼就看透了独孤祁的小心思。这把剑是上一次与召国开战的战利品，其制作精美且锋利无比，元璟很是喜欢。但独孤祁对这把宝剑亦垂涎已久。

　　“璟，还是你了解我。可是这把剑我可不是要给我自己的，我是要给公主的。不过一把剑能换一个大夫，你也不亏。”独孤祁挑眉道。

　　“到时再说吧。”

　　接下来的几天，独孤祁派人到附近的镇子张罗招人事宜，又专门安排人去打探了林九叶的来历。

　　打听到了林九叶在蜀国老家的地址后，独孤祁派人快马加鞭地到蜀国验证她的身份。

　　十天后，派出去的探子回到军营，向独孤祁汇报情况。

　　“打听得如何？”独孤祁问。

　　“回将军，林九叶确实是蜀国北部巫岭镇人。她自小是个孤儿，被镇上一户郎中收养。两年前因为巫岭镇山匪横行，随郎中一家迁居他乡。只是郎中一家的下落已无人知情。去年十二月，林九叶经由南境铜山关入境，今年年初才到腾溪镇。她是凭通关文牒进入启国的，在启国内的踪迹也都有记录。并没有发现什么可疑的地方。”探子如实回答自己调查到的信息。

　　“好，你下去吧。”独孤祁送了一口气。这么说，林九叶的身份应该是清白的。看来自己得亲自去一趟永和堂了。毕竟招人告示已经贴出去十天了，目前只招到了一个人，而且这个人的技术看起来好像不大行的样子。

　　此时，永和堂内的刘萱心事重重。东境军营招人告示贴出来的第二天，她上街买菜时就看到了。她想，这或许是自己潜入敌营的一个良机。只是，自己不知道该怎么和陆伯和周大哥说自己想去军营的想法。

　　想起半年前，自己由蜀入启，在寒冬腊月里往东境的方向赶。不巧路上又遇上风雪，饥寒交迫中晕倒在永和堂门前。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床上，身上盖着厚被子，小小的房间里烧着小火炉。陆伯看到自己睁眼时神情激动，随后拿起一碗热鸡汤给她灌了下去。知道她无家可归后，陆伯又让她留在永和堂，平时只需给他们打打下手。

　　陆伯待她就像亲生女儿一样，这让刘萱在异国他乡感受到了久违的父爱。而周大哥也将她当做妹妹，平时对自己照顾有加。他们都是那么好的人，无条件地给一个漂泊在外的游子以关怀。经过这半年的相处，说自己对他们没有感情是不可能的。可自己本就是带着任务来腾溪镇的，入东境军营是下一步的计划，这次军营招人就是极佳的机会，失不再来。这让刘萱非常地纠结。

　　心烦意乱间，路上传来哒哒的马蹄声，马蹄声在永和堂门外停了下来。

　　刘萱一转身就看到独孤祁走了进来。

　　“林姑娘，好久不见。”独孤祁这回是带着笑和刘萱说话的。

　　对于他的到来，刘萱显然有些吃惊。但还是不紧不慢地向独孤祁揖了一揖：

　　“不知将军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只是将军到这儿来所为何事？”

　　“我是专门来找你的。”

　　“专门来找我？”这让刘萱困惑，毕竟两人也只见过两面。

　　陆白听到外面的动静，从里屋走了出来，看到独孤祁正在店内。

　　独孤祁看到陆白，向其打了个招呼，并说：“陆大夫，我找林姑娘谈些事情，需要出去一下，我且替她告个假。”

　　说罢不由分说就拉着刘萱往外走，将她抛上马，驾着马向野外奔驰。

　　陆白追出门外，震惊又担忧地看着独孤祁扬长而去。

　　腾溪镇外，河边柳树下。

　　刘萱对独孤祁的行为感到很无语。下马后她怒目圆睁地看着独孤祁。

　　“虽然你是个将军，但你不觉得你的行为像个流氓吗？光天化日之下，竟强行将我带到此处，这就是你们启国官员的素质？”刘萱声音不高，但每一个字都带着怒气。

　　独孤祁显然没有料到自己此举会让刘萱这么生气。但他一想到自己这次是有求于人的，就马上诚恳地对刘萱道歉：

　　“林姑娘，对不起，刚才是我太着急拉你出来了，在下实在无意冒犯。还请你大人不记小人过，原谅我举止的鲁莽。”独孤祁装出十分后悔、懊恼又可怜的样子。

　　看到独孤祁这个样子，刘萱一时无法发作。

　　“哼。”刘萱生气地别过身。

　　“林姑娘，求您不要生气，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

　　“所以你这么着急地带我来到此处，是要谈什么重要的事情呢？”刘萱虽然生气，但还是迅速调整了自己的情绪。

　　见刘萱脸上已经收起了怒气，独孤祁略作沉思，重新组织了一下语言。

　　他故作深沉地说：“林姑娘，我来找你确实是有重要的事情。我有件事想请你帮忙，这件事或许也只要你才能帮我。”

　　“只有我才能帮你？你说来听听，我倒是要看看自己有没有那么大的能耐。”刘萱也来了兴趣。

　　“不知道军营里贴出的招人告示你有没有看到？”

　　“这与我有什么干系呢？”刘萱故意问。

　　“第一次见林姑娘时，我就觉得你是个有胆识、有气魄的女子。你习医多年，医术定然了得。况且你对一个陌生人都能出手相救，想来也是医者仁心。东境是启国的前线，戍边将士众多，与敌国时有摩擦。而军中医士不足，将士常有因救治不及时而丧命者。每每想起，令人痛心不已。”独孤祁悲痛地说，“林姑娘，虽然你从蜀国来，但你来了启国，这里就是你的家。而且作为行医之人，我想你也不忍看到那么多人不治身亡。”独孤祁真诚地看着刘萱。

　　刘萱没想到独孤祁竟然亲自来邀自己入军营。得来全不费工夫。但自己不能表现得太急切。

　　“启国那么多本土的大夫，就没有愿意到前线去的吗？更何况我还是女子。”刘萱这么说一方面是掩饰，一方面也为试探其态度。

　　“林姑娘，虽然军中确实缺少医士，但平民百姓生病了也需要看大夫。所以我们并不强制征收民间的医疗资源，而是采取自愿聘用的原则。而我之所以想让你到军营中来，一方面可以更方便地报答你对璟的救命之恩，另一方面是觉得你的气性很适合军队的医士工作。”

　　刘萱想起自己从蜀国到腾溪镇的所见。这一路上她见了太多背井离乡、流离失所的百姓，他们中有的人贫病交加，却还要用最后一点力气逃离受战乱摧残的故乡。打仗会流血、会死人，会使民生凋敝。她不知道战争给两国带来了什么好处，但她知道战争给普通百姓带来了无尽的苦难。甚至，连自己都不能置身事外。不然自己现在也不会在这里。如今，为了召国，她不仅要入敌营，还将要医治那些在战场上杀戮自己国民的敌方将士。想到这儿，刘萱心中泛起说不清的苦涩。

　　见刘萱久久不语，独孤祁看向她，发现她好像在思考什么，便问：“林姑娘，你想得怎么样了？”

　　“我可以答应你。只是，陆伯和周大哥待我如亲人，我不知该如何开口向他们说这件事。。”

　　“你放心，等会儿我会和他们解释清楚的。他们都是长期居住在东境的启国百姓，相信他们能理解我的选择，也会尊重你的决定的。”独孤祁也没想到自己这么快就说服了林九叶，语气也轻快了很多。

　　随后独孤祁带林九叶回了永和堂。

　　独孤祁亲自将这件事告知了陆白。陆白虽千般不愿万般不舍，但这也是九叶自己的决定，便不好再说什么。

　　独孤祁本想今天就带林九叶回军营。但林九叶说永和堂内还有些事情没忙完，同时她还想好好与陆白和周辛他们好好告个别。于是她让独孤祁三天后来永和堂接她。

　　想着林九叶已经答应了，也不急这一时半会儿。“算上林九叶，此次一共增加了三名医士，那么军中现在有十个医士了。”独孤祁心里高兴地想，开开心心骑马回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