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萱萤笔记》零雨其朦

13、命没春乡

　　在宁州的这段日子，刘萱每日不是给人看病就是埋头苦读，手抄医典。医馆的藏书不给外借，但刘萱自知记性有限，为了能看更多的东西，她只好手抄。

　　此外，她一有空就往府衙跑，通过各种办法，与贺青建立了良好的朋友关系。从贺青那里旁敲侧击，刘萱对元璟这个人有了更多的了解。

　　虽然刘萱是带着目的靠近贺青的，但在两人相处的过程中，刘萱确实是真诚的，她投入的感情不说全是真的，却起码有七分是真的。加上她人畜无害的外表和善良的心肠，性格豪爽直率的贺青自然不会对她有什么怀疑。

　　进入正月，气温有所回升，城中也渐渐热闹起来。

　　只是，宁州城这几日却不太安宁。
　　宁州驻军巡防营中两日内有四名士兵死亡。经仵作观察死者死状和剖尸查验，初步断定这四人死于服用□□且纵欲过度。
　　问过巡防营的人后，发现这几人平日里都有逛青楼的习惯。仵作由此推断，这四名士兵定是这么死的了。

　　那日，刘萱来府衙找贺青，恰巧在门外听到巡防营总兵和贺青谈论这件事。

　　“他们赶在前后两日出事，又是一样的死因，不免让人怀疑。但是这样的死因，又不好再深究。只是，我不希望宁州里再发生这样的事情。你回去添一条律令，今后要严格限制士兵流连风月场所。”贺青铁青着脸说。

　　“是。”巡防营总兵领命走了出来。

　　看到巡防营总兵走远了刘萱才走进去。

　　“贺大哥，你这么愁眉苦脸的，是为了那四个士兵的事吗？”

　　“如果他们只是单纯纵欲过度而亡倒也没什么可说的，就怕是有人蓄意为之。”

　　“你不相信仵作的验尸结果？”

　　“倒不是不相信，只是心中隐隐不安。元将军回京前让我协助州牧管理城中事务，我不能让宁州在我手下出乱子。”

　　“你要是信得过我，我可以再帮你去验一次。”刘萱主动向贺青提出请求。

　　“你？”贺青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刘萱。

　　“虽然我是个大夫，但大夫和仵作的工作却有很多相通的地方。我相信那位仵作验出的结果大概率没有错，也许是有什么细节被忽略了。”

　　“那好，我带你去验一次。”听刘萱这么一说，贺青同意了她的建议。

　　刘萱跟着贺青到了验尸房。幸好那四具尸体被剖开的地方已经缝起来了。因为天气比较冷，所以尸体并没有出现发臭腐烂的现象。

　　穿戴好装备，刘萱将缝起来的地方慢慢剪开，仔细地将他们的内脏检查了一遍。

　　检验完，刘萱走出验尸房。

　　“怎么样？可发现什么异常。”贺青问。

　　“从死状看，他们死前确实服用了□□。此外，死者胃里面残留有一些辛辣的食物，这与□□是相冲的。但很多人其实对这些不以为然。男女交欢时的剧烈运动会让食物相冲的不适感加重，这或许是他们死亡的原因之一。其他的，倒没有什么异常。”刘萱脸上带着困惑，用猜测的语气说。

　　“你也没有发现什么不一样的线索。可能他们的死因就是如此，是我多心了。”贺青有些失落却也松了一口气。“今日麻烦林姑娘了。”

　　“贺大哥，你跟我客气什么呀。我也没查出什么有用的线索，不过是又把这几具尸体剖开了一遍罢了。不过，贺大哥，保险起见，我还是想请求你带我去死者的居所看看。”

　　“你是还有其他的发现吗？”贺青问。

　　“没有。只是想着不能放过一丝线索。如果真的不是意外，或许能在其他地方找到线索呢。”

　　正好贺青今日也没有什么要紧的公务，而且也是他同意刘萱复验的，那就让她有始有终地做这件事吧。

　　贺青刘萱二人来到巡防营，在一个小兵的带领下一一检查了四位死者的住所，并没有新的发现。

　　“可能这四人的死就是意外吧。”重查了之后，贺青虽然觉得自己之前对此事稍显敏感，但现在起码放心了很多。

　　“嗯。不过就算是有人故意为之，但我相信有贺大哥在宁州，谅他们也掀不起什么风浪。”刘萱笑着对贺青说。

　　刘萱的话显然让贺青觉得很受用，贺青脸上露出了不好意思又骄傲的笑容：
　　“林姑娘，我送你回医馆吧，今天你也忙一天了。”

　　第二天，刘萱找了个借口从医馆里留了出去。

　　她去成衣铺租了套男人的衣服，将自己打扮成男人的模样，大摇大摆地走进天香阁。

　　此时天香阁中生意冷淡，不见有多少个客人，姑娘倒是很多。
　　士兵纵欲致死事件将天香阁推向了风口浪尖，军中也开始严管士兵的私生活，失去了最大客源的天香阁一时之间确实有些不景气。只不过，这里的女子显然都是见过一些风浪的，对这种事情并不感到担忧。

　　见到刘萱进来，几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子靠过来招呼她。她们的热情让刘萱有些难以招架。

　　“水仙姑娘呢？水仙姑娘在哪儿？让水仙姑娘来招待我。”刘萱装出男人的强调，大声喊道。

　　众女子听刘萱这么一说，便簇拥着把她送到水仙的房中。

　　“好了，出去出去，你们都出去，我要单独跟水仙姑娘相处一会儿。”刘萱假装粗暴，将那些女子赶出门外，将门关上。

　　刘萱转身，看到梳妆台前一位穿着黄色裙子、打扮妖冶的女子正侧身看着她，似笑非笑，满眼娇媚。

　　刘萱在房中走了几步，四处环顾，问道：“你就是水仙姑娘？”

　　只见黄衣女子站起来，扭着细腰向刘萱走来：
　　“众人都认为水仙身负人命，不敢再来找我，唯独公子肯在这个当口找我，这份情，真当让水仙难忘。”说着，水仙的身体已经攀在刘萱身上。

　　“水仙姑娘，请自重。”刘萱往旁边躲开。

　　看到刘萱这个样子，水仙哂笑了一下，径直在桌前坐下，倒了杯水喝了起来。

　　“姑娘，你一个人来这天香阁，就不怕吗？”水仙笑着对刘萱说，“要是我跟妈妈说一声，你这辈子都别想从这里走出去。”

　　“你不会的。”

　　“哟，口气这么笃定？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吗？”水仙笑道。

　　“我的知觉告诉我，你不是这样的人。”刘萱眼神坚毅地盯着水仙。

　　“那你孤身一人来天香阁找我，所谓何事呢？”

　　“我想水仙姑娘亦是个性情中人，那我也不与你绕什么弯子。此番我来是为了那四个死了的巡防营士兵。”

　　“你跟他们是什么关系？官府那边都差不多结案了，你还蹚这趟浑水干什么？”水仙有些不耐烦地说。

　　“实话跟你说吧，贺校尉怀疑那四个人的死可能不简单，所以才让官府那边假意结案，派我暗中调查。”关键时刻说起谎来，刘萱竟也做到了脸不红心不跳。

　　许是刘萱的架势唬到了水仙，水仙觉得跟她说一下期间发生的事情好像对自己也没有什么害处，便漫不经心地对刘萱说：
　　“那你想问什么？”

　　“王五死的那一夜，来找过你？”

　　“嗯，此事不假。不过，我坦白跟你说，我实在不知道他回去后怎么就死了。他的死跟我可是一点关系都没有。官府不也没找到证据吗，不然现在你哪里还能在这里见到我。”

　　刘萱看水仙的神情和语气，觉得她不像在撒谎。

　　“那一夜，在行事前，王五可有服用□□？”

　　“王五是我的老主顾了，他这种男人，哼，要不是为了挣这点钱，我都不愿意让他多碰我一下！他几乎每次行事前都会吃，可是之前都没什么事儿，谁知道那夜他就出事了呢。”水仙满不在乎地说。

　　“水仙姑娘，请你仔细想一想，那一夜可有与寻常不一样的地方？比如，房中的熏香。”刘萱只好自己将引子抛出来。

　　“熏香？你这么一说我倒想起了件事情。我素来只熏百合香，可是那晚的香好像不是百合香。我当时以为是小丫头搞错了，便就没放在心上。”

　　“你闻一下，那晚可是这个气味？”刘萱打开手帕，里面是几块川芎。

　　水仙接过来仔细闻了闻，说：“好像是这个味道。”

　　“你可知这是何物？”刘萱试探地问。

　　“这我可不知道。不过我敢肯定，我们天香阁的女子绝不会有人熏这种香。这东西闻着一股药味儿，怎么会有人把它当做香薰呢？”

　　“我明白了。”刘萱若有所思地说。

　　“姑娘，你明白什么了？”

　　“水仙姑娘，今日谢谢你，你帮了我大忙。只是，请你保密，不要和任何说我来过这里。”

　　“行，谁问我我都不说。”水仙笑着说。

　　“多谢水仙姑娘。”刘萱向屈身向水仙作了一礼，开门而去。

　　看到刘萱向她作礼，水仙既吃惊又感动。看着刘萱离开的背影，水仙不禁笑了起来：“真是个奇怪的女子。”

　　到成衣店换回衣服，刘萱心事重重地走在街上。她的心里一团乱麻。

　　昨日，刘萱重验四个死者时其实发现了一些端倪。但因为存了一点私心，便没有当场将那些能破案的线索告诉贺青。

　　凶手的手段确实高明。辛辣食物、□□、川芎熏香，死亡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同时，他对药的用量控制得是那么精准，避免了人死在天香阁中。

　　此案的关键是川芎。验尸者如果没有足够的药理知识，根本不会将三者联系到一起。

　　是夜，阿芸喜房中。

　　刘萱在房内点起了川芎，静静地坐在低矮桌子边的小凳子上。

　　“吱呀”一声，阿芸喜推门而入。看到房中的刘萱，阿芸喜有些吃惊。

　　“姑娘，怎么在这儿呀？我房中乱糟糟的，您别在意。”阿芸喜不好意思地说，“您可是有事情找我？”阿芸喜走近刘萱，川芎的味道钻入她的鼻子。阿芸喜心中猛然一沉。

　　“芸姐姐，你坐。”刘萱淡淡地说，脸上看不出情绪。

　　刘萱的神情行为，室内的气氛，使阿芸喜心中忐忑。

　　阿芸喜缓缓坐下。

　　刘萱从兜里取出一小袋磨碎的川芎，放在桌子上：
　　“芸姐姐，你能告诉这个是怎么回事吗？”

　　阿芸喜看到那袋川芎，便知刘萱已经怀疑上了她。

　　“这…”阿芸喜支吾着。

　　“你身上并没有需要使用川芎的病状，你拿这么多做什么？”刘萱盯着阿芸喜问道。

　　“姑娘，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不到迫不得已的那一刻，阿芸喜并不打算说出事情的真相。

　　“阿芸喜姐姐，这两天我心中一直想确认一件事情，但又害怕自己错怪他人。我知道你对我的好是真心的，我不该怀疑你，但我心里实在无法放下这件事情。”刘萱突然有些懊恼地说。

　　看到刘萱纠结的样子，阿芸喜欲言又止，本不想说什么，但还是忍不住道：“姑娘，你怀疑我什么？你又要确认什么呢？”

　　“巡防营死了四个士兵的事，相信你早就听说了。我只问你一个问题，我希望姐姐你能跟我说实话。那四个人的死跟你有没有关系？”刘萱压低声音，紧张地看着阿芸喜。

　　阿芸喜沉默良久，而后苦笑着：“无论他们的死跟我有没有关系，你现在不都怀疑上我了吗？我说不说有什么用呢？”

　　听到阿芸喜这么说，刘萱着急地站起身来，激动地说：“姐姐，我相信你的为人。可是那些证据让你陷入了嫌疑，我不想错怪你，才亲自来问你。我知道这样可能会让你伤心，可是我实在想不出什么更好的办法了。如果我再深入查下去，贺校尉迟早会发现，只怕到时候牵涉到的人会更多。”

　　“姑娘，你是怎么怀疑上我的？”阿芸喜知道刘萱冰雪聪明，但她实在不明白刘萱怎么就卷入了这个案子。

　　“昨日，贺校尉让我重新剖验了那四具尸体，他们身上都带有川芎的味道。而在案发前两日，我在你身上也频繁地闻到过这味药的味道。可是你身上并无对药之症，那只能说明你私自拿了川芎藏在身上。而你上个月，却恰巧问过我合欢散与哪些东西相克。这怎能不让我起疑？所以，姐姐，请你亲口告诉我，你跟这件事情有没有关系，好吗？”

　　“林姑娘，其实，那几个人的死，确实是我设计的。”阿芸喜一脸冷漠地说出事实，脑海中却浮现着那屈辱不堪的往事，心里犹如刀割。

　　“我不相信！不是你对不对？”刘萱不可置信地看着阿芸喜。刘萱想听到的是阿芸喜与这件事无关，而不是让她说这些！

　　“那是他们该死！”阿芸喜的内心的怒火已被激发，恶狠狠地说。

　　刘萱从来没见过阿芸喜的情绪像这样失控过。

　　“姑娘，你听我给你讲个故事吧。”阿芸喜眼里泪花闪闪，神情恍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