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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王君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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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君府今日的热闹景象,比我成亲那日亦是丝毫不逊。满园红彩,香毯铺路,还没下车,便被老婆子们七嘴八舌地围将起来。
王君府立府百余载了,到了我们这辈也只有我和长姐两个孩子,人员凋零得很,可这百世而来的家下人,却一岁多过一岁,许多人都是从□□那辈子起便生活在我们王君府的了。
“瞧瞧,瞧瞧,这可真是咱们整个坤舆最登对的亲事了,男才女貌,不不不,应该说是男也才貌双全、女也才貌双全,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哦!”
我素来最不喜欢支应这些个没完没了的客套,想来也是长姐有意安排的,她总是怕家里人少,冷清了便不好看了,所以将好些个分家了出去的家下人都招呼了过来。
只是,我虽应付不来,楼安却好似游刃有余一样,东边寒暄两句,西边客套一会,竟然处理地滴水不漏。
我勉强从人群中中脱了身,便见大姐姐正在门厅处含笑看着我们。
“我的好姐姐!”我虽也想埋怨两句她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但是在看到她的那一瞬间,便将所有的话都咽下了,整个熊般地扑倒了姐姐的怀里。
“天呐!你这丫头好大的力气!”长姐被我冲地后退了几步。
大姐姐摩挲着我的头,指着远处的楼安笑道:“这小子倒挺周全细致的,怕你劳累,将你从人群中推了出来,自己来应付这些。”
“他从前可不是这样。”
“从前?”
我自知口误,连忙笑道:“成亲之前都说他清冷的。”
大姐姐笑道:“男人嘛,成亲了,便有了责任了。自然要将心爱之人照顾得仔细些。”
“心爱之人?我可不是……”
“混说!”大姐姐敲了敲我的头,“你瞧,他身体分明不好,却为你支应这些无聊之事,你还嘴硬。”
大姐姐如此一说,我便果然在楼安的脸上、身态上看到了许多疲倦,是啊,他旧伤未愈呢,那两处都是我亲自下的手,我自然知道,处处都是奔着要命去的……我远远地瞧见楼安冲着我微微一笑,竟让我心中隐隐作痛起来。
“怎么?心疼了?”
“不过支应几句闲话,有什么好心疼的。”我拉起姐姐的手,便要同姐姐往内院走。“爹爹呢?”
“爹爹在正堂,同你姐夫在一处呢。”姐姐拉住了我,“光顾着自己走么?也不等等叔康。”
我耸了耸肩,因心急去见父亲,便连忙跑过去,从人群中将楼安扯了出来。
“没想到你小的时候竟然也是个爱哭鬼。”
不想,不过短短的一段时间,楼安竟然从哪群婆子们嘴中打听到了许多我幼时的故事。“你不是说你会笛子,刚才宋嬷嬷说,你小时候被逼着学笛子,常常哭到半夜。”
我并不想理他,大姐却接过话来。
“若是连我家妹妹都不会笛子,那整个京都你便再也找不到擅笛之人了!”大姐这会子吹嘘我本领的样子,像极了市场里吆喝自家西瓜的小贩,生怕别人不晓得自己啊瓜甜一样。
“我们婠婠不光精通笛子呢,这世上的乐器你寻常拿来一个,一般人都比不过我们婠婠的。”
“是嘛!我家夫人却跟我只字未提呢!”
姐姐笑道:“她这些年一心想着嫁人,疏懒了许多。”
“姐!”我被姐姐这样一说,登时红了脸。果然,临近出阁那些日子,家里每有来送聘雁的,我便都要扒着院门偷偷瞧上半日,便盼着是楼安,可家里的聘雁都攒了万余,几乎整个京都适龄的男子都登过了门,却独独没见楼安。
那段时日,我真可以算是日日魂不守舍了。一边懊恼为何楼安迟迟也不登门,一边又怕爹爹会将我指给那个纨绔。有时候夜深无人的时候,便急的偷偷落泪,只恨自己不是个男人,不能登门提亲……
现在想来,凡事,用心太过总是不好,感情更是如是。
“婠婠那段时日,是在等我么?”楼安明知故问,虽有些得意,却也难掩眼底深处的一丝懊恼。
“怪我,若是我早些送来聘雁,表明了心意,婠婠那段时间应该过的很欢喜才对。”
我刚要骂他油嘴滑舌,却见他眼底的歉疚如此真诚……
人,怎么可能突然转变如此呢。我摇了摇头,想让自己清醒一些,莫要上一脚刚从泥潭中走出来,这一次又傻乎乎掉进了同一个陷阱里去,有些教训,这辈子尝一次便悔之晚矣了,何必再信他一回。
“婠婠在想什么出神?”
“我在想,不知道楼三公子哪个勾栏瓦舍学来好口才,哄骗起人来,竟如此轻车熟路。”
“婠婠如何这样想我,我所说的句句真心,而且,我从来也不曾去过什么勾栏瓦舍!”楼安解释的急切,似乎真的怕我误会了他。
我尴尬的笑了笑,若是前世,他如此真心,我倒会分外感动,可是如今,他的真心对于我来说,并没有什么用处。
我敷衍着点了点头,便追着姐姐到正堂去了。
我们进入正堂的时候,爹爹正在和姐夫下棋,我也没等掀门帘的婆子们通报,便先一步抢了进去。
我的爹爹,正如那日所见,还是这样的精神矍铄。我忽然抱住爹爹,便猴在他的背上撒娇,爹爹呢,因为姐夫和楼安都在,只怕我失了体统,便连连地要将我扒拉下来。
“爹爹一点也不想我么!”我嗔道。
“不过才走了三天,和楼家呢,左不过就隔了一条街,前天我还特意到楼府看了你,有什么好想的。”爹爹满脸不在乎的样子,还趁机将我立在了地上,一本正经地整理起自个儿的衣衫。
听了爹爹的话,我却委屈起来,“可是我好想你啊。”
我想爹爹,想得我心中发慌,这三日在楼府,我日日都想能尽快回到爹爹的身旁。
可是爹爹如何能知道我的心情,他如何知道,自从那次去了边关,我便再也不曾见到他了。爹爹音讯全无的那几个月,我日日坐立难安,若不是因为怀着楼安的孩子,我只想亲自赶到边关去!
后来,竟然从边关传来了父亲叛国的消息!我如何肯信!我夜扣宫门,只希望圣上能给爹爹一个清白,希望能再加派人手到边关去,打探父亲的消息。可惜,那天夜里,楼府买通了宫禁,就连丹书铁券也没能让我见到圣上一面,我跪在深宫之外整整一夜,醒来时便已失去了那个孩子。
我不能让父亲蒙受那样的冤屈,顾不上丧子之痛,便连夜奔赴边关,可我走遍了那个极北苦寒之地,用尽了所有的办法,最终却连父亲的尸身也都不曾找到……
“好啦好啦,你们瞧这个小哭包,不过两句话的功夫,便又要挤出金豆子来了!”
姐姐笑话我还是小时候的样子,半点没有为人妇的模样。
姐夫便也跟着笑了起来。“楼安啊,你是不是叫我们婠婠受了委屈啦?怎么一回娘家就要哭了,当心我这个做姐夫收拾你哦!”
楼安笑道:“都是叔康的不是,婠婠是早就想回家来的,却碍着规矩,等到了今日,日后我天天带着婠婠来找岳父大人蹭饭。”
“唉,这是个好主意,日后我和姌姌便也来凑热闹。”
父亲哈哈一笑,“你们几个还是在自己蹭饭的好,叫我一个老头子落得清净些。”
爹爹虽如是说,我我却晓得,从前家中有我们两个女儿在时,爹爹倒还有些趣味,如今两个女儿都成了家,他一个人一定寂寞难挨,可娘亲走后,爹爹却从没有动过续弦的心思,实在寂寞了,便研究些道法仙术,倒也是应了那句“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了。
我虽从没见过娘亲,但是,从爹爹一点一滴的描述中,我料想,娘亲应该也是绝世的容颜,倾世的才华,否则,如何让爹爹如此牵挂。倒叫我和姐姐从小便羡慕这样的情感。
“既来了,便先到祠堂去,拜祭一下先人吧。”爹爹如是说。
王君府的祠堂,同王宫的祠堂规格相同,算是是整个京都最荣耀的宗祠了。
之所以能享受这样的荣誉,倒要从王君府祠堂中最上头的这两尊牌位说起。
王君,这两个字并非是封邑名称,更非姓氏,而正如其字,王君,便是君主之意。可,一国之内,自有帝王,如何又有王君呢?
祠堂最上两位,分别是我的高祖父严传峰、高祖母尹言之,当初坤舆尚且分裂为五个国家,高祖父曾是扶威的王,而高祖母则是荆国女帝,两人联手横扫天下后,便将江山让给了如今的皇族,南宫氏高祖。
所以,国朝定鼎以来,我们严氏便被封为世袭罔替的王君,除了当朝的帝王,王君便是万万人之上的,为的便是感念当初高祖的让贤之德。
我望着威严的宗祠牌位,深深叩首,上一世,我曾将这传世百载的荫荣毁于一旦,这场梦,若是上天给我的一次机遇,那便让我用性命守护这份家族的荣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