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雁》此君山

6、回门之路

　　“快一点，好么？”
　　今天是我回门的日子，可是楼安却在反复梳妆、更衣。我终于等到他将所有的衣衫都试了一遍，然后，终于还是选中了一身，和我的衣裙一个颜色的长衫。
　　我以为这一切都可以结束了，我们终于可以上马车了，这时候他又开始纠结起了簪花！
　　是的！他在纠结簪什么品种的花！牡丹花、芍药花、石榴花……这个季节有的没有的花他都簪了一个遍！他说他们家有个大冰窖，特意存了好多这样的花。
　　棒！你可真是精致！
　　“夫人说，我到底要选哪一个？去见岳父大人可不是小事，千万马虎不得。”
　　我随手捡了一朵胭脂笔丢给了他，他忽然便开心起来。
　　“对对对，当然要簪胭脂笔，我家夫人最爱这花，以后，我日日都簪这胭脂笔！”楼安说着，便也将一朵胭脂笔簪在我的头上。然后终于露出了满意的笑容，“这就叫妇唱夫随！”
　　终于坐在马车上的时候，我已然是筋疲力尽了，可楼安却仿佛一切都只是一个新的开始一样，充满了不知所以的兴奋。
　　我真的是怀疑，这个人他是死了一次又还阳了么，怎么感觉他像捡了阳寿一样，在争分夺秒地找乐子。真想回到现实中去，把他从海里捞出来，看看这家伙倒是死透了没有！
　　“走东街！”
　　“干嘛走东街！”我抗议！从楼府到王君府不过就是隔了一排房子，往北一拐便能进我王君府的院门了，可他要走东街，却是跑到闹市中去了。
　　“我要带娘子到东街看看。”
　　“有什么好看？”
　　“看看你家相公有多受欢迎，这样娘子日后也好更加珍惜我啊！”
　　这！是什么鬼脑子！
　　然后，他居然叫人把楼三公子的牌儿大摇大摆地挂在了马车外面！当我准备喊停的时候，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
　　你们听说过，掷果盈车么？对，就是现在这个样子，满街的女人看见楼三公子的马车都尖叫着，将自己手里的水果丢到马车里来。
　　现在，我们的马车仿佛正在经历一场史诗级的冰雹暴虐，如果不是我眼疾手快关上了车窗，我想，我现在两个脸颊应该都是肿的。
　　可一旁的楼安，却好像在跟我炫耀战利品一样，一脸骄傲地叫我看着脚底下，车厢里，堆积起来的，越来越多的水果。
　　我捂着耳朵，想要极力地隔绝掉耳边那群毫无理智的叫声，真该叫他们看看，这车里楼三公子的真实嘴脸！
　　“怎么样，你的夫君是不是没有你认为的那么讨厌！”
　　我望着扑通一声滚进来的榴莲，那么巨大的果子，那么尖锐的果刺，笑道：“可能，你没有多么讨厌，但是在他们眼中，你或许该死。”
　　楼安却不以为意。
　　“你没听说过，掷果盈车，被砸死的故事么？”
　　“没。”
　　我无奈地摇了摇头。“这可真是个陋习。”
　　“那送聘雁呢？家里一收就收了一万多头？”
　　他这是想跟我较个高下么，多少有些幼稚了吧。
　　“可送雁并不会伤人性命。”
　　“对于捕雁之人却不一定。”
　　“那这也是个陋习。”
　　如今我们的马车已然被堵住了，简直是寸步难行。欢呼的浪潮此起彼伏，直叫人坐立难安。“你先告诉我，如何解决眼下的问题！”
　　楼安笑了笑，拉起我的手，便要往车外走，我一把甩开了他，“我可不想被水果砸死，写进族谱不够丢人的！”
　　楼安也不强迫我，竟然摸了摸我的头，自己径直走出车去。
　　我竟然摸了摸我的头，就像宠溺一个孩童一般！可，现实中的他，从来不曾这样待我！
　　“各位姑娘，还请大家让个路，楼某正欲携妻拜见岳父大人，还望大家行个方便。”楼安彬彬有礼，几番周旋之下，一种女子便都在一片惋惜声中退去了。
　　是啊，若说在京城的世家公子中选择一个择婿的话，楼安绝对是在排行榜的第一位。
　　他有着显赫的家世，父亲是太子太傅，也是当朝首辅，而他自己气度翩翩，才华出众，更实在十五岁的时候就拔得殿试的头筹，然而，这样一个才华横溢的世家公子，却从不出席哪位公主贵女的宴席，更没有一丝烟花柳色的绯闻，所以，他自然就成为了所有年轻女子最如意的郎婿标准。
　　我怅然若失地望着如潮水般退去的人群。
　　她们背影中的沮丧，是因为她们终于丧失了一个完美的幻想对象，可我同千千万万的她们又有什么区别，这个人，虽然与我同车，共我同房，可终究也不是我的，他的心里，始终放不下的，都是他的赵小姐，到底，是我为难了他，倘若当初我们没有成婚，该有多好！
　　楼安闪身进来，眼神中满是得意，他似乎在等待着我的回应，可是，我并没有心情同他周旋，我淡淡地望着窗外，心中暗暗已然做出了一个决定，倘若这个梦仍然要继续下去，那么，一定……
　　我忽然看见簋楼角落下，一个破衣烂衫的乞丐蜷缩在那，骨瘦如柴，风吹可倒，他抬着头，似乎在望向前方，可是他却根本没有双眼，他微微笑着，嘴里只露出一颗孤零零的牙齿！
　　是他！
　　我忽然跳下马车，也不顾楼安的呼唤，径直奔向那个老乞丐。
　　这老乞丐虽然目盲，却极能分辨声音，我方站在他的身前，他便又露出了那招牌的笑容，让那颗孤零零的牙齿又站出来迎宾。
　　我抬起手，从身后的柳树上扯下一片树叶，我以为他晓得是我，可是却忽然发现，他已然没有了骨笛。
　　我正疑惑，楼安却赶来要将我拉走。
　　我知道，这老乞丐是不会说话的，便将手中的柳叶轻轻地放在他的掌心。
　　可我，总得为他做些什么……
　　“嘿嘿，公子夫人莫看他，君以为苦，而世人不苦，君以为甜，而世人莫以之为甜。是梦，是实，皆是瞬息而已。”
　　“是梦是实，不过瞬息而已……”我看向老道，问到：“虽然不过瞬息，但梦便是梦，幻便是幻，仙人既然说到梦幻现实，可知道二者如何分辨。”
　　老道哈哈一笑，叫我伸出手来。
　　我将手搭在他的桌面之上，只见老道伸手轻抚我的掌心，只一瞬间，一把尖刀竟然贯穿我的手掌，鲜血顿时喷溅。
　　楼安被吓坏了，他不敢轻易拔刀，却一把揪住那老道，正要动手，我却一把将那短刀取下。仔细看来，手心却安然无恙。
　　“这……”楼安很是困惑。
　　“无论是真是幻，这把刀总是要拔出来的。”
　　是啊！是真是幻已然分辨不出了，可这些剜心之痛，这些插在身上的刀子，我总不能让他永远插在我的身上啊！
　　“夫人，当心驱福避吉，褪安禳康啊！”
　　“你这算命的，当真不会说话，你瞧见谁驱福避吉，褪安禳康了……”
　　将天生带来的巨大福气一一败尽，将祖宗传下的世袭罔替的安康一一毁尽，驱福避吉，褪安禳康，说的，可不就是我么！
　　我魂动神惊，看向老道士的时候，老道士正捻须浅笑，一副意料之中的模样。
　　“老道士，你要是说了什么不吉利的话，吓坏了我家娘子，我可与你没完。”楼安郑重地望着道士，一副威胁语气。
　　老道士哈哈一笑，虚瞧了一眼我的手相。
　　“夫人的命数很硬啊。”
　　每一个熟悉我的人都会如此说。
　　“夫人天生防克六亲，是实实的孤命之相啊……”
　　“小心你的……”楼安又威胁起算命先生，可老先生却根本不听他的话。
　　“夫人一出生，便克死生母，成亲后便又克夫，寻不久，夫人的娘家、夫家，都要横祸加身啊！”
　　克死生母！我只知道母亲实在我年幼时去世的，爹爹只说娘亲一直体弱……
　　这算命道人所说不假，我的确婚后不久便让娘家和夫家都遭横祸……
　　所以，就连母亲也……
　　爹爹常说我命格奇硬，无论什么困难都能跨过去，所以，这命格奇硬，便是指防克六亲么！爹爹一直都知道，我的命数如此连带灾星么……
　　楼安见我愣神，连忙护我在怀里，用手捂住了我的耳朵，“什么混账话也敢混说，我家夫人是命中自带福星的……”
　　我拉开楼安的手，颇有些心灰，原来从前种种竟然都是我命中带来的防克之害么。
　　“不过，夫人倒也不用过分忧心，眼前的这位公子，倒是可以改变夫人的命格。”
　　我晓得，倒是他助了我这该死的命格一臂之力呢。
　　“哦，那有了我之后，夫人是否一生顺遂，喜乐安康？”
　　“倒，也是可以的。”
　　我想，这算命的想来也是受不住楼安的威胁，因此才在这破烂一片的命格上，勉强加上了几句吉祥话，免得被楼安一怒之下砸了招牌罢了。
　　可楼安却仿佛是听到了什么至理名言、真神偈语一般，当真就高兴起来，连连夸这算命的还算有些本事。
　　“夫人，你瞧，果然还是要珍惜为夫的，只要我们在一起，我们以后的日子一定顺风顺水，儿孙满堂！”
　　儿孙满堂……
　　可你，根本都没有活到看见你儿子降生……
　　不知道，那时候的你，可否也曾期待过，我们有朝一日，也会儿孙满堂的场景啊……
　　马车外的景物如梦变换，我望着窗外，却早已没有了期盼回家的心情。王君府的一切，多么美好熟识，哪里有我曾经全部的美好回忆，曾养育了所有疼爱我的亲人！
　　可是，是我毁了那份美好，毁了曾经曾祖浴血挣得的累世殊荣……
　　望着那扇宽阔的大门，我心中原本的决定，动摇了。
　　倘若这个梦一定要做下去，或许，我可以选择走一条不同的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