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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骨笛之疑 ...

  •   此生,我从未想过,还会再同楼安共处一室。
      原本,即便是共同归葬于一片大海,我也是不肯的。
      可是,我实在不愿意让父亲再为我的事情伤心,哪怕是在梦里。
      “三公子已经睡了六个时辰,却一点没也有醒来的意思,这可如何是好啊。”
      “就是啊,可真是急死人了,可去请了医士?”
      “已打发多人去请了,应该已快到了才是。”丫鬟们焦急说到。
      我听着这七嘴八舌的声音,心中烦闷的很,便躲在人少僻静的角落里,自己找份清净。
      不过在他头上砸一下,胸口上踢一脚罢了,哪里就让他娇惯成这样了。
      我随手拍了拍齐肩高的青铜烛台,倒也得由衷感叹一句,楼府这青铜器皿做工倒也是扎实,各个烛座都有手腕粗细,分量也是不轻的。
      我一边想着,一遍将那烛台掂量起来,试试分量。谁知我刚将烛台提起,便听见旁边的丫鬟仆妇尖叫一声,连忙将我手里的烛台夺了下去。
      “三少夫人可千万当心哦!”
      邱嬷嬷最是眼疾手快,抱住烛台便不松手,又直说烛台沉重,只怕我伤了腰身。
      我退到一旁,她便连忙叫人,将屋内的烛台啊、砚台啊、刀剑啊,这类的东西统统悄悄地搬了出了。
      好像但凡屋内有什么顺手的东西,他们家少爷都能被我要了狗命一样。
      我瞧他们的样子好笑,但也不想理会,便自顾地去倒了盏茶水。
      “好孩子,多亏了你!”
      方放下茶壶,便见楼母带着孙医官从外头赶了进来,孙医官同我行了礼,这才到内间去看楼安的病情。
      楼母接过我手里的茶盏,“我与他父亲事务太过繁忙,这些个时辰,亏了你在这儿照顾着他,好孩子,你坐着歇会,我来给叔康喂水便好了。”
      我一时错愕,这水……我好像是,倒给我自己的……
      “你这孩子,想来到这会也不曾用膳吧,云苓,还不快带着你家姑娘去吃些东西去,长久地这样,身体如何抗得住。”
      听了楼母的话,我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身后,斗柜之上,原本备给楼安的糕点早已被我吃了个光……
      我挪了挪身子,将空盘掩耳盗铃般地挡住。
      云苓倒也颇有眼见,从我身后将那空盘取了,直说:“姑爷昏迷不醒,姑娘此刻怕是也不放心离开呢,奴婢到厨房取些清淡的点心来,给姑娘填填肚子,稍后若是姑爷醒了,也好吃些。”
      我连忙点头,让云苓快去。
      来到楼安的卧房这么久,我倒是第一次走到内间来,倒不是为了看楼安,而是瞧着楼母忙碌慈祥的背影,倒让我记起楼家的一些曾经的好来。
      其实,我自小没了娘亲,自从嫁到楼家来,我便真心将她当作娘亲一般,好在,我也未曾遇到一个刁蛮的婆婆,楼母对我也算得上是百般疼爱了,凡同楼安闹了矛盾,楼母总是体谅我离开母家,无亲长庇佑,总是逼着楼安服软认错……
      其实想来,嫁到楼家,除了楼安心中念着儿时旧爱外,这门婚事总不至于走到那种地步的啊!
      “婠婠?”楼母见我站在后面发呆,便拉着我,坐在了楼安的床边。
      她的手掌那么柔暖温暖,就像我儿时无数次想象的母亲的手掌一样……
      我又何尝不曾将她视作母亲呢……
      “孙医官,如何了?”
      “楼夫人请放心,三公子已然退了高热了,不出两个时辰便可醒来。”
      “果然,那可太好了,不知犬子醒来后,我们还应如何照料?”
      “楼三公子胸口的淤血老夫昨夜已为其导出,并无大碍,头上的伤药还需每日更换,饮食应以清淡为主,切记颠簸,便卧床静养半月吧。”
      静养半月……那,后日,我如何能去王君府见父亲呢!
      “孙医官可有什么好法子,让他好的快些?”
      孙医官捋捋胡子,哈哈笑道:“殿下未免太心急了些,岂不闻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殿下纵使再心疼郎婿,这病也是要一步步好起来的啊。”孙医官说着便起身告辞。
      心疼他!呸!
      咦?难不成,楼家并没有说楼安的伤是拜我所赐?
      送走了孙医官,楼母复又进来,拍了拍我的肩头。
      “昨夜的事情,你千万别太自责,老神仙说,中了邪风的人总是行为受不住控制的,你也并非有心伤了叔康,万万不可太过郁结。”楼母想来以为我盼着楼安康复是因为伤了他而内心愧疚吧,我只点了点头,将错就错得了。
      “只是你还需小心些,身子弱,千万莫走夜路,招上这些不干净的东西到底也伤元气的。”
      我微微抬眼间,看见一旁楼安的婢女翡翠,露出了一种叫我十分难堪的表情,我倒不晓得这份神色到底是为了她的主子,还是因为……
      隐隐然,我竟然在楼安的枕头下看见了一支……骨笛?
      倒也奇怪,他明明是一个不善音律之人,如何还会如此珍藏一支骨笛。我伸手取来这只骨笛,只觉得这骨笛似曾相识,却记不起哪里见过。
      “三少夫人,还请勿碰这骨笛。”楼安的丫鬟珍珠连忙跪下回话。
      “为何?”
      “婠婠莫怪。”楼母屏退一众婢女,温声道:“倒也不是什么大事,珍珠也是怕你犯了这混小子的忌讳。”
      忌讳?说来奇怪,我同楼安做了这孽障夫妻也有三年,却从没听说他有什么骨笛做忌讳,这梦里倒给编起故事了不成?
      “叔康什么都好,就是从来不许别人动这骨笛,连我这做娘的也是不让呢。”
      “想来是特别之人所送吧。”
      楼夫人想来是怕我吃味,连忙解释:“哪里有什么特别之人,不过是他幼时陪圣上围猎,曾捕获了一只白鹤,便用那白鹤的骨头做了这只骨笛,只是不知为何,这只小小的骨笛竟然叫他如此上心,常年藏在枕头下,谁也不许碰它。”
      围猎!我心口忽然一紧,他竟然记得那次围猎,可却为何……
      我望向床内,入梦以来,第一次将目光落在他的身上。
      “你吹的这是什么曲子?”
      “不知道。”
      “那你如何吹出来的?”
      “信口而来啊。”
      “真好听。”
      “这只是片树叶,若是有只骨笛,还能更好听呢!”
      年幼时的话忽然涌入记忆,我本以为,不过是我一厢情愿的记挂着过去,可为何他也记得,却怨我如此之深……
      更深宵静,鸟儿归巢,秋虫低鸣。
      云苓见我怏怏,便说要替我照顾楼安,叫我四处走走,也好透口气,疏解疏解心绪。我想也好,便一个人溜达到楼安院外的假山之上。
      月色如水,叶影似藻荇纵横,秋风夜拂,格外清爽。这里的山石草木、月影风声竟然这般细腻,竟让我一时觉得此刻种种方是现实,而从前的腥风血雨不过是南柯一梦。
      我随手摘下一片长叶,坐在树影之下。此处风光甚好,正是小山之顶,可见楼府庭院幢幢,亦可见各处造景蜿蜒宛转。
      借着方采来的长叶,我信手吹起了那首我最爱的曲调。
      我不知道这首曲子的名字,打动我的只是它凄婉苍凉的旋律。
      初次听得这曲子的时候,我不过八岁,是在一场中秋月夜的烟火宴会之外。就在众人都沉浸在绚烂热闹的烟火的时候,我挣脱了乳娘的手,在浮槎桥下发现了那个吹着骨笛的褴褛乞丐。
      老乞丐的眼睛似乎是看不见的,从我坐在他身前起,他从未曾睁开眼睛,只是自顾自地在那繁华闹市吹着这一曲荒凉。
      我很爱这曲子,随手摘了一片树叶,也仿照着他的腔调吹了起来,然而,他也像听不见我一样,只一遍一遍地吹着,从不停歇。直到我终于学会了这首曲,他才忽然停下,忽而一笑,漏出满口唯一的一颗牙齿来。
      曲声呜咽,余音回荡,可入九霄。
      月光下,一个颀长的身影扶立在菱花门上。他气质清冷却并不文秀,如今初初转醒,倒颇有些病弱之美,他是好看的,也难怪曾叫我……我摇头一笑,不再去想。
      “公子!孙医官特意嘱咐过,不许你随意下床,怎么还偏偏跑到这风口上来!”说话的正是翡翠。
      “你可曾听见什么声音?”楼安追问。
      翡翠侧耳细听,却什么也未听见,直说:“不过是夜虫鸣叫罢了,还有什么?”
      “不,是曲子的声音。”
      翡翠笑道:“哪里有什么曲子的声音,公子怕不是烧糊涂了,又梦到赵姑娘了吧。”
      手中树叶瞬时被我捏碎在手掌之中!
      果然,就算是在这梦中,你们也还是不可放过我啊!我愤然起身,却不想被树枝勾扯住了衣衫,我却并没有心思去解,只用力一扯,便“嘶啦”一声得了自由。我叹了口气,便沿着蜿蜒的小路下山去了。
      果然,从嫁给他起,便已然成了一个错误,可既然现实中已错过一次,为何要我再来这梦中再错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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