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82、接筋之术·黄桃罐头 ...
-
雨后,空气中弥漫着氤氲之气,整个庭院被大雨洗刷过,格外清新怡爽,树木花草愈发绿意幽深。
苏攸攸放慢了步子,着实贪恋这清新的空气,便也不急于一时,一路走走停停,兜兜转转,经过上午的那一趟,从榆园到凌云阁的路,她基本上也能记住个七七八八,但此时之所以如此,主要是想将路线研究得更透彻一些。
但她不知道的是,她这迟迟疑疑的步伐,可真真是急坏了另一人。
落宣一路跟随苏攸攸而来,看着这原本只需一盏茶的路,苏姑娘用了两倍不止,不禁想起适才自家主子的吩咐:
“落宣,从今日起,你时刻跟随苏姑娘,不可让她有任何闪失,否则唯你是问!”
那眼下苏姑娘是否算是有了闪失呢?
要不要直接帮她指路?
可看上去苏姑娘似是认得路,不过有时又像是不认得......
落宣从未像如今这般纠结过。
好吧,也许是苏姑娘童心未泯,看着园中各处颇为新奇,要游玩一番也是有的。
直到苏攸攸将榆园通往卓锦园的路,以及凌云阁在卓锦园所处位置牢记于心后,便也不再耽搁,直奔手术室而去。
手术室里,老爷子正在擦拭着手术器具,旁边放了几个泥制的小腿模型,还有一个器皿,里面浸泡着的正是丰伯制出的桑皮线,老爷子告诉她,这桑皮线使用前还需用沸水的蒸气熏一下方可使用。
祖孙二人在手术室研究模拟了一个下午,针对手术的每一个细节,反复推敲演练。苏攸攸算是赶鸭子上架,临时抱佛脚,但好在她只是助手,也算做足了功课。随后又去看了萧渐达的状况,嘱咐了几句术前注意事项,祖孙二人方才回到榆园。
傍晚,卫国公萧衍打发了人,送来了天蚕丝线。
与前世见过的桑蚕丝线不同,这个天蚕丝也不知用了什么工艺,韧性极强,让苏攸攸叹为观止,说刀枪不入有些夸张,但作为手术缝合线,确实够用,而且这一把,足有百米,能做很多次手术了。
“这天蚕丝不知价值几何?”
老爷子道:
“天蚕丝世间少有,这么一小把,恐怕也要价值千金。”
如此说来,用天蚕丝织就的衣物,岂非要百万千万金了,果然,这人间稀有之物当真是难不倒国公府。
祖孙二人又去了小药房,将天蚕丝线与桑皮线两者比较一番,决定两种线都用。桑皮线因有清热解毒之效,用作外层皮肤的缝合,有利于伤口愈合。天蚕丝线细而韧,用作接筋,抗拉性强,更为坚固。
次日一早刚过卯时,凌云阁内便聚满了人,郑太医更是早早就来了。
手术室经过艾熏、烈酒擦拭台面等消毒措施后,萧渐达被抬进去,手术室内除老爷子与苏攸攸郑太医三人外,为稳妥起见,又增加一位名唤玄七的年轻人。
玄七自幼跟随萧渐达,就如同墨临他们跟随萧牧一般,据阿遥说萧渐达身边原本也有四人,只是其他三人都在这次战争中殒命,如今只剩玄七一个。
四人洗手消毒,郑太医和玄七在苏攸攸的指导下,穿上白大褂佩戴好口罩,四人武装整齐,其余人等都在门外守候。
老爷子取出一小包药粉,让萧渐达以温酒送服,然后示意玄七助他俯卧在手术台上,解开缠绕在小腿上的绷带,并以清水将附着在腿部的药膏药粉清理干净。
萧渐达虽意志坚定,但到底是未满二十的少年,承受痛楚他不怕,但面对不可预见的结果,多少让他有些心慌。
老爷子便与他说些闲话:
“小将军年方几何?”
“一十有九。”
“出征过几次?””
“七次,不,八次。”
“都去过哪里?”
“西域,南疆,北辽。”
“打过几次胜仗?”
“……不记得了......”
“可有去过江南?”
“幼时曾随母亲去过外祖家......”
“小将军外祖家在何处?”
“外祖家......在金陵.......”
说着说着,萧渐达声音越来越小,最终缓缓闭上了眼睛,彻底失去知觉。
从服药到昏睡,约莫用了一盏茶的功夫。苏攸攸暗赞,这麻醉药看起来很靠谱,让她想起前世传说中早已失传的麻沸散,或许中药麻醉当真被低估了亦未可知。
老爷子与苏攸攸对视一眼,点点头:
可以开始了。
手术刀状似柳叶,及为锋利,划开皮肉的那一瞬间,在场除了老爷子,其余三人均是倒抽一口凉气,但好在三人很快各自平复下来。
苏攸攸也曾与阿嫣跟随老爷子下山义诊过,也算是见过处理伤患的场面,但像今日这般动刀子还是让她有些不适,头有些晕,苍白了一张小脸,但她知道这场手术无论对谁都至关重要,仍是咬牙坚持着。
玄七是经历过战场厮杀的,见过不知多少惨烈血腥,此时虽有惊惧,但见自家主子对这痛楚浑然不觉毫无反应,睡得十分安稳,便也释然。
而三人中能最早镇定下来的是郑太医,因为他的注意力几乎全部集中在老爷子的手法、力度以及精准定位上。
老爷子下刀之后快速找出肌腱断裂位置,所料不差,肌腱已断裂大半,连接处肉眼可见仅有几毫米。也亏得有这么一丝牵连,坚持了这些时日,否则即使手术,也会因过了最佳时间而无力回天。
苏攸攸快速将一把工具递给老爷子。
这接筋的法子是先用一个扁平的夹子夹起肌腱一端,穿针引线,处理完一端,然后再以同样操作处理另一端,最后再将两端的引线进行牵拉,使得断开的肌腱回到原位。
祖孙二人配合着,原本这个流程昨日已经演练过不下百次,但今日还是没有预期那般顺利,不是夹的不够稳固,就是找不准穿针位置。时间久了,苏攸攸的手都在发抖,一方面是累,另一方面是紧张,大半个时辰过去了,却只是完成了一端的穿线。
而更要命的是,玄七发觉自家主子似乎有了知觉,惊呼出声。
麻药的药效正在在散失……
老爷子临危不乱,让苏攸攸将手中针线与镊子交与郑太医,然后让她与玄七再次为萧渐达送服麻醉药。因此时萧渐达处于半迷半醒之中,人又是俯卧,是以喂药极为艰难,只能在保证手术的那条腿不被挪动的情况下,将他上半身缓慢侧转,虽有些拧巴着,但至少可以将药喂进口中,哪怕有一半都洒了出来,也聊胜于无,最后又多灌了些温酒。
因只喂进去一半的药量,所以麻醉时间定然不会长,接下来必须速战速决。
郑太医不愧是骨科圣手,虽不曾事先演练过,但他适才看过苏攸攸的操作,能够快速领会老爷子的意思,且手法灵活稳健,很快完成肌腱两端的穿线步骤,随后,在郑太医和苏攸攸的协助下,老爷子将这些线两两对应拉紧打结,直至肌腱两端被均匀拉齐并连接在一起后,剪断线头,肌腱缝合便算是完成了。
老爷子全程没有停歇,苏攸攸担心他吃不消,便自告奋勇,来做最后外部刀口的缝合。
刀口很长,她缝了很久,待缝完最后一针打好结,剪断桑皮线,苏攸攸已然浑身汗湿。
放下针线,她才发觉,萧渐达不知何时已然醒来,额头上渗着汗,面色苍白,却始终未吭一声,未动分毫,甚至在看到苏攸攸吃惊地看向他时,还向她投去了似是感激似是鼓励的目光。
老爷子看着缝合的伤口,排线整齐均匀,甚为满意,对苏攸攸点点头,以示赞许之意。
而这番折腾,再如何小心,也使得断骨处有轻微错位,老爷子又在郑太医的协助下,极为小心谨慎地检查,重新对断骨进行复位,上药,包扎。
因断裂的肌腱靠近脚踝,不能使用小夹板,又无法像前世那般打石膏,只能以绢布缠绕进行稳固。
至此,手术算是彻底完成,众人长舒一口气。
玄七看着自家主子承受了极大的痛楚,心痛不已,再看看老爷子的神色,猜想这大概算是成功了吧,心中燃起希望。
郑太医则依然沉浸在兴奋之中。
一场接筋手术熬了近两个时辰,手术室的门终于打开,苏攸攸紧绷着的神经也在这一刻松了下来,只感觉门口的那一张张神情焦急的面庞变得越来越模糊,他们问了什么、老爷子说了什么她一句也没听清,嗡嗡之声不绝于耳,然后脚底一软,倒在了手术室门口......
......
醒来时,苏攸攸已躺在自己的床上,身上穿着睡衣,想要起身,只觉得头晕目眩。
“姑娘躺好莫要起来!”
正在飞针走线缝衣服的周妈妈听到动静,连忙放下手中针线,将苏攸攸按回床上,眼睛里充满了担忧。
“姑娘昨日淋了雨,眼下正发着热呢!”
苏攸攸想了想,难怪,昨晚确实有些不舒服,今日一早起来也觉得头晕来着,但一直想着做手术的事情,就一直撑着,自己竟也没有察觉。当全神贯注于一件事情时,果然就忘记了旁的感受。
周妈妈去端了一碗温热的清粥和一小碟清炒蔬菜碎,服侍着苏攸攸慢慢吃下。
“头午落宣姑娘背着姑娘回来时,可吓了我一大跳,说是姑娘在那边晕倒了......”
苏攸攸好奇道:
“为什么是落宣背我回来?”
她以为是爷爷把她弄回来的,周妈妈也没多想,迟疑了一下道:
“这我倒不知,想来是萧公子让她去的,她说老爷子已经在卓锦园为姑娘诊过了,姑娘因着了风寒,又累极一时,撑不住便晕了,服下药丸,便让落宣姑娘送回来了。
唉,也是怪我粗心大意,早该察觉到的,就不该让姑娘去那边做那个什么术的,不然也不至于累倒......”
周妈妈说着说着,就红了眼圈,苏攸攸宽慰道:
“哎呀周妈妈,我这不是好好的吗,爷爷让人送我回来,那便等于说并无大碍了。”
一碗粥下肚,恢复了些精神,苏攸攸指着外间茶几上堆成小山一样东西道:
“那是些什么?”
周妈妈似才想起来,缓和了情绪道:
“对了,忘了跟姑娘说,晌午的时候,世子夫人和阿遥姑娘来看望姑娘,带了好些东西来,都是补身子的金贵东西;后来那位二夫人也差人送了两盒,适才国公夫人又派了褚妈妈送来一些。”
苏攸攸不禁哑然,想也知道,那些东西定是诸如人参燕窝之类的大补之物,别说她眼下发着烧不宜食用,就算不发烧,她这个年纪哪里就需要这般补了。
但无论心意也好,礼节也罢,她都却之不恭。
在医疗落后的这个时代,感冒发烧也有可能致命,是以被人们视为洪水猛兽,但她已经习惯了将感冒发烧定性为司空见惯的小病,而且眼下自己的情况也无大碍,只要吃了自制的退热药丸,休息好,发了汗出来,也就好了。
所以,相比之下,她更为关心萧渐达的术后情况,遂问道:
“爷爷呢?”
“老爷子去了卓锦园,刚走没一会儿。”
看来没有什么不好的消息,那就是尚且顺利。
......
小厨房内,灶台上的小锅冒着热气,砧板台面上一片狼藉,柳妈妈心怀忐忑地站在灶台边缘,不停搓磨着那双因常年劳作而骨节宽大的双手,看着眼前的高大年轻男子,无数次欲言又止。
柳妈妈是榆园小厨房的负责人,身材微胖,面有红光,因榆园人少,这些年做饭打理厨房这些活她一个人绰绰有余。不过近日园子里来了客人,她原以为一个人要忙不来,二夫人还特意给她拨了个小丫头过来,给她打下手,可谁知那位神医带来的被唤丰伯的仆从,来的第一日便在这里大显身手,做饭烧菜点心样样都好,园子里那几个人不仅馋他做的饭,更像是见了亲人般,这让她和那小丫头成了摆设,不是打下手,就是负责吃。
几天下来,柳妈妈已经适应了这种生活,觉着这样也挺好的。可是今日,居然又有一个人来到她的领地。
一个绝对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不但来了,还十分不拿自己当外人,大刀阔斧地在她的地盘忙碌了半晌,愣是没让她这个老婆子插上手。
“爷,味道如何?”
砚寻一脸期待地看向自家主子。
萧牧放下手中汤匙,微微皱眉道:
“重来。”
“不会吧,这甜浆黄桃看着挺好啊,怕不是爷的嘴巴太刁,我来尝尝!”
砚寻扔掉手中的柴火,站起身往衣服上蹭了蹭手,接过萧牧手中的小碗,看着里面一块浸在汤汁里的金灿灿的黄桃,一仰脖,连桃带汁全部喝下。只觉甜腻得让他齁得一个劲儿的咳,赶忙从水缸里舀了一瓢水咕咚咕咚灌进去,方才顺了顺气道:
“糖确实放得有点多了。”
半个时辰后,一锅新的甜浆黄桃出炉,砚寻再次期待地看向萧牧。
“爷,这回如何?”
萧牧放下汤匙,神色淡淡,想让他自己尝,可又改了主意,道:
“落宣,你来尝!”
门口人影一闪,落宣飘进厨房,柳妈妈又是吓得一个激灵。
落宣浅尝一口便放下汤匙,似有些嫌弃道:
“不甜。”
砚寻琢磨着:
“难道是糖放少了?不过我记得苏姑娘爱吃酸,要不要加点醋进去?”
萧牧似是想起了什么,果断道:
“拿醋来!”
柳妈妈瞳孔微缩,依言找出醋瓶,颤颤巍巍递与砚寻后,终于鼓起勇气开了口:
“三爷,老奴先......出去透透气。”
无人理会,柳妈妈退出了小厨房,躲在墙根底下长舒一口气,那场面,实在不忍卒睹啊!
不出所料,片刻后,屋内传出一番凌乱,以及三爷的一句:
“再重来!”
......
一个时辰后,萧牧离开小厨房,落宣则端起那碗不知道是第几个版本的甜浆黄桃,往苏攸攸的屋子走去,留下砚寻与柳妈妈打扫战场。
苏攸攸正在床上百无聊赖的看着周妈妈拿来的那些花样子,就听外面周妈妈在与人说话,片刻后,端着一个托盘进来。
“落宣姑娘送了这个来,说是萧公子让送的。”
苏攸攸好奇地瞧去,眼前一亮,这不是黄桃罐头吗!
这是她前世的童年回忆,只是来到这里,江南多产水蜜桃,大都只吃新鲜的,黄桃少有,是以来了这些年还不曾吃过黄桃罐头。
难道京城时兴吃这个?
周妈妈看着苏攸攸的神色,道:
“姑娘要尝尝吗?”
苏攸攸点点头,直接下了床,坐在小榻上,等着周妈妈用勺从那个大碗里分装出一小碗来。还没等苏攸攸开吃,萧渐遥从外面风风火火跑了进来。
“攸攸,你可算醒了!
你都不知道,那会儿真是吓死我了!
现在可好些了?
咦,周妈妈,这又是什么好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