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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溺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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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醒来,念生下床如同溺水般,一阵头重脚轻,走了几步才发觉自己又发烧了。温度应该不低,他想找药先把温度压下去,但又不知道上次清澄把感冒药放哪了,翻箱倒柜无果后,只能迷迷糊糊地出门赶地铁。
赶到演出现场时,他头痛欲裂,浑身的肌肉和关节都在打架,疼得他站也不是坐也不是,他靠着一个音箱稳住自己的身体,眼睛满世界找沅忆的身影。
沅忆正在舞台上布置现场,和乐团沟通事宜,转眼间看到他,就只是看了一眼又继续回头忙碌了。他没有力气爬上舞台找她说话,只能艰难地挪到舞台旁的阶梯上坐下,垂着脑袋,粗粗地喘着气。
飞鱼搬设备经过他,看他脸色不对,连忙叫来沅忆。沅忆见他脸微微发红,眼神也有些涣散,才意识到他生病了。
沅忆让飞鱼送念生回去,今天就让新人顶场子就可以了。
念生摆摆手,执意表演完再走,“这场演好,要到你演出厅装修完才有机会再上台了。”他费力地笑了笑,想让沅忆放心。
“你这么想上台?”沅忆瞪着眼睛看他,有些怒意,她内心着急,又不敢表露,怕语气太软自己先忍不住泛泪。
“是啊,今年的告别演出了。”念生不羁地笑着,拽住飞鱼的手臂让自己勉强站起来。
“你这么想上台,去找施博士吧。让她给你安排一个告别演出。”沅忆本来打算今天表演完再说这件事,但看念生的样子,她不知道是心疼他生病,还是气他那么不珍惜自己的羽翼。这个傻小子,竟然为了她放弃涅槃重新的机会。
飞鱼扶着念生走到琴凳边坐下,转头问沅忆为什么要找施博士。他不明白一向负责活动策划的沅忆怎么会提到施博士。
沅忆走到钢琴一侧,看了一眼虚弱的念生,“以后「星星乐乐」线下活动都是施博士负责了,我只负责线上的运营。”她不得不停顿一下,怕一口气把话说完会控制不住情绪。
“下个月我要陪我先生去德国了,他被公司派到那边工作两年,所以我的工作全都转成线上沟通了。”她咬紧牙,强迫自己摆出微笑的表情,让自己显得像是在炫耀自己的婚姻。
念生慢慢抬头望向沅忆,她的身影模糊得几乎看不清。他顿时感觉和沅忆中间的地面,倏然裂开一道大口子,他连带着钢琴被地面向后拖拽着走,沅忆在另一边也迅速向后撤离。
周围的一切都变成了无尽的黑色,世界变得无声。飞鱼在一边,嘴巴夸张地一开一合,沅忆那张模糊的笑脸渐渐变得虚无缥缈。
“噔……”
他的头重重地砸到钢琴键盘上,钢琴的声音轰然响彻整个舞台。
飞鱼手忙脚乱地将昏倒的念生扶起来,找了几个小伙子一起把他抬上沅忆的车,直奔医院。
医生说他是急性支气管炎引起的发烧和低血糖,引起血氧量骤减,他的身体很虚弱,可能是长期高强度的工作让身体不堪重负,集中爆发了。
安顿完念生住院后,沅忆通过王董联系到清澄。
“清澄你好,徐老师住院了,现在没有人照顾。你认识他家人吗?”沅忆用非常平静的语气问清澄。
“怎么会住院的?”清澄正在上课,听到这已经开始整理书包准备赶去医院了。
“刚才准备演出的时候突然晕倒了,医生说是肺炎加低血糖。真不好意思,是我聘用他帮忙来演出的,住院费用我已经全部付清了。”
“他家人不方便过来,你把医院地址给我,我现在过来。”清澄记住医院和病房号后挂了电话就赶过去。
短短一天时间内,沅忆第二次见到清澄,她满脸歉疚地对清澄说「星星乐乐」的活动她分不开身,只能麻烦她跑一次。
“实在不好意思,我也不清楚情况,贸然就把他请来演出了。他好像很缺钱的样子,让我给他接活,或者帮他找想学琴的学生。不过刚才医生说他身体情况很糟,估计是把身体忙坏了,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沅忆走之前把清澄拉到一边,和她添油加醋说了一番。
清澄听后,开始有些漠视沅忆,没想到她对念生一无所知。
“知道了,澳洲乐团发来的邀请函正好在我书包里,我一会给他看看。”说完就去照看念生了。
“原来她才是徐念生的女朋友啊?”飞鱼和沅忆走出医院后,问沅忆。
“嗯,徐老师藏得很好吧。”沅忆僵硬的笑着。
“要不是看见真人,我还一直以为他对你有意思呢。”飞鱼傻呵呵地笑,“我们都说从来没见过徐老师对一个人态度这么积极,还主动跑出来表演。”
沅忆听了笑笑,她突然一阵头晕,只能放慢脚步,跟在飞鱼后面。她用大拇指和食指使劲按住太阳穴,手掌像是要把额头紧紧箍起来,才能让脑袋清醒回来。
回到演出现场,节目已经过半。沅忆只觉得胸口堵得慌,心一横,让飞鱼帮忙负责场控。飞鱼看出她脸色不好,担心她是被念生传染了,赶紧让她回家。
沅忆再回到车上已气喘吁吁,她不知道为什么会如此胸闷气短,只能在车上稍作休息。
正闭目养神时,车子后排突然响起一阵铃声,把沅忆吓得倒吸一口冷气。
是念生的手机铃声!她回头张望,确实是念生的手机,遗落在她车里了。她离开驾驶位,钻进后排车座。拿起念生的手机,看到屏幕上是有个叫“杨琦”的来电。她愣愣地看着屏幕,没有挂断,也没有接听。直到对方挂断电话,背后露出的手机屏幕黑乎乎的,仔细看才能看清是那天在潢州剧场对面的那片湖。
黑暗里,湖面上泛着星星点点的波光,底下是幽暗的石子路,石子路的一角,印着更幽暗模糊的,沅忆的影子。
她额头贴住念生的手机,再无法压制自己的伤心,哭了出来。眼泪一滴滴掉落到手机屏幕上,止也止不住。
清澄在病房窗口站了很久,反复回味沅忆对她说过的那些话,还有沅忆这个人。她不喜欢沅忆这种性格,每次跟着爸爸出去吃饭,都会遇到这样的人。虽说并没有什么恶意,但真心都藏得很隐蔽,对谁都特别随和,却没有人能走进他们的心。
想得多了,脑子里有点烦躁,她转身回到念生病床边,见念生竟醒了,呆呆躺在那,也不正眼看她。
和最后在甜品店见面那次比起来,现在病床上的念生不仅瘦了很多,脸上还满是疲惫和沧桑。
是因为和自己分手的关系吗?难道贵妇说得都是真的?为什么大家都不能把话说得明白点。清澄烦透了这种不明不白的状态。
“你怎么把自己弄成这样?”她先开口。
念生没有回答,仍是呆呆地躺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清澄还是心疼他,在他床边坐下,看着他。
“你怎么来了?”念生喉咙嘶哑,每咽一次口水,都如同生吞碎石。
“贵妇找我来的。”清澄边说边观察念生的反应,但念生没有任何反应,她闷哼一声,“真是搞不懂你们在玩什么把戏,我也不想猜了。”
她从书包里拿出悉尼乐团的邀请函,搁在念生手上,“我把你一些作品视频投到悉尼几个乐团,这是其中一个乐团发来的邀请函,让你三个月内去面试。我爸开的条件仍然有效,你可以和我一起去悉尼,但是……”清澄垂下眼,停顿了一下,用凛冽的眼神重新看向念生,“到了悉尼,我们就分道扬镳。我现在正在读工商管理,我爸的分公司我会好好负责的。至于你,打工也好,卖艺也好,你的生活你自己负责。这些年你虽然不爱我,但确实对我很好,所以这个出国的机会就算是我感谢你这些年的照顾吧。”
做完了结后,她异常轻松,她不需要什么答案了,人生本来就不是每个问题对应一个答案的。
“我给你请了护工,你好好养病。去澳洲的时间定在十一月底,你考虑清楚想去的话,就联系我。”清澄说完,见念生久久不语,便离开了。
不知是药力问题,还是心灰意冷,念生又沉沉睡去。睡梦里,他梦见潢州那片湖,湖边站着一男一女,女人跌坐在地上哭,男人在一旁不知所措。犹豫许久后,男人环抱住女人,女人受到惊吓,一把推开男人,跑向远处。男人似是受到打击,连连退后,跌进湖里,溺入深水。
念生因喉咙干裂引起剧烈咳嗽,从梦中醒来。他伸手慌乱地在床头柜摸索,没有水杯。
他不停地咳嗽,吵得房间里另外几个病人和家属也都醒过来,有个家属看不下去,拿一次性杯子给他倒了温水,他这才止住咳嗽。
窗外还是黑漆漆的,估摸天还没亮,他想拿手机看时间,可翻找几遍床头柜和书包后都没看见手机的踪影。
看来是丢了。老天爷捉弄他的方法真是层出不穷。
打了半天的点滴,喉咙没有那么痛了,人也精神了些。病房里面有微弱的灯光,和别床病人睡着的呼吸声,还有走廊外此起彼伏的脚步声。
天就是不亮,念生怎么也睡不着,他在心里慢慢谱起曲来,一个一个音符飘到五线谱上,完成八个小节,就把旋律过一遍。过着过着,眼眶就红起来。红起来的原因不能去管,继续写谱子。
写了后面的,忘记前面的,但还是顽强地继续写,不然眼泪知道出口在哪,就怕要收不住了。
一不留神,谱子上的音符就飘走了,洇出沅忆那张冷漠的脸。
“扔掉。”
“这不叫依附,这叫图个省力。”
“那还不如一个人呢。”
“我要陪我先生去德国了。”
念生神志已经混乱,他的眼泪不停掉下来,嘴角却挂着笑。他是有多疯,才会以为沅忆对他有感情。
他哪来的自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