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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解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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拜帖已下,明日见了冥主,一切都会有个说法。
他在心中暗道。
天地苍茫,何以为处?
道是荒山如归,故人盼。
彼时仅四百岁,首次受命随军出征,伐余山。不幸被余山神拐走,余山神却对他照顾有加无一丝怠慢。稍瞬即逝的光阴,他如今回味起来,感慨万千。
问其此生有何敬仰之人,只怕余山神的分量过重了。
重到万念俱灰,重到信仰泯灭,仍要为他正名。
提衣前行,见前头人影憧憧。
推车里装的是叠成山状的石头。
他找来一个领头的询问缘由。
领头的愣了一愣,眼珠转了转,拍掌回想起这位身着月白长袍的身份。
“见过帝君”他弯腰谦卑的行过礼,苦笑道,“帝君有所不知,小的们也是奉命行事,近来纭遥境干枯无雨露,水都要喝光了,妖君让我等将这荒山挖平,这样便能引赤水到纭遥境。”
“可这山归于六界之外”长生指了指这山,不解道,“不属纭遥境啊?”
“这,总不能眼看着小妖们渴死吧。”
长生微微颌首,抬手让他忙去。
纭遥境终不降雨,身为妖君理应启奏声明,或是私下找趟龙王让打几个喷嚏也是个法子。偏偏要挖平这余山,引赤水直通到纭遥境。而且人数也不过百余,只怕引水是幌子,别有另谋才是真。
他去了趟纭遥境。
刚落地,便有小妖恭候他,一路领着他去见妖君。
纭遥境处处盛开着鲜艳的花朵,溪水潺潺流淌,嘻闹喧嚣声毫不拘束。
暮色苍茫,从烟囱上空流出屡屡白烟升腾。
万丞殿,只剩一张尊椅。
小妖带他掠过,往后走去。
青葱绿地上绽放着各式花草,万蝶振翅欲飞。
纭遥境向来如此。
生生不息,从不拘束。
悠扬婉转之声,忽如而来。
藕黄米梁衫裙随风拂动,绛红飘带拖地,堕马髻上缀点金饰,左右后斜放各别流苏杈。
她那儒雅古典的气息,即便是不加以妆粉,仅凭额前淡红花钿,便已是艳冠群芳。
“你知道我会来?”长生走近问道。
美人停下笛奏,那唇形极佳的红唇微微怔动,“是。”
楼西灼婀娜漫步到他面前,朝他妩媚一笑,伸出纤手。
温热的指尖触碰上冰冷的脸颊。
然并不知足,展开了手掌。那双动人心魄的眼眸,仿佛想要更多。
将要贴上时,长生抓住了她的手腕,并未用太多力,美人手腕一扭便挣脱开来。她又堂而皇之的用指尖勾起长生的银丝,眼波流转般盯着长生,无视着他冷傲的双眼。
长生使出两指,捏住那一缕银色的上端,用雷电熄断了。
楼西灼收回指尖缠绕的那缕银丝,向他略微讪讪一笑。
“帝君可是送我了?”
虽是长着一张典雅闺秀的脸,但做派却是放肆谄媚一卦的。
越是得不到,她就越是心爱痴迷。
长生不愿再与她纠缠下去,问起了正事。
“纭遥境气息湿润,水源充足,何需铲平余山?引水是假,挖山是真,妖君是要偷偷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哪有,这不是让你见到了吗?”
二人一前一后进到亭中。
楼西灼揽过自己的裙摆,文雅般坐下。手撑着颈脖,饶有兴趣的凝视着长生,不由夸赞道,“不愧是我心爱的帝君。”
长生郁闷的闭上了眼。
细细听到长生轻叹一口气,楼大美人的羽睫扑扇了几下。
“听我讲一段往事”她用眼神指了指离她最近的那个位子,“坐。”
长生选择与她隔着的一个位子,坐下了。
“我知道你的徒儿如今下落不明。”
“挖平余山,和他有关?”
“嗯。”
楼西灼抛下先前的姿态,正肃了语调,“家父离世前曾向我吐露王室保守的一个秘辛,这个秘辛是由上一任妖君来转告下一任继承者。”
“你一定想知道我为何会告诉你?”她轻笑了一声,“在我之前每一任妖君都选择明哲保身。”
月光落在长生的肩上,他的银丝起了一层光泽。
长生目视着万籁俱寂般的花海,不曾看她一眼。
“九重天所镇守的启陞卷是赝品,而真的藏在余山底下的”楼西灼接着道,“这要追究到那场大战,余山神先见,天君亲手收走的启陞卷是他偷天换日一早就神不知鬼不觉换好了的赝品,而我的先祖那时还只是一个小妖,余山神托付给他让他藏好并保守这个秘辛,但这个秘辛还是传到了我这一辈,你可知为何?”
“先祖乃至每一任妖君都知道余山神含冤而死,可谁都不愿替他鸣不平,因这如今六界‘和乐’都不愿意当这出头鸟,势单力薄,当了也是无济于事”楼大美人勾起唇角,仰天轻笑,“可他们又希望后世能有人敢站出来。”
楼西灼说到这时,看上了长生平静的姿态,于是一字一句更为了郑重,“你知道余清和是他的轮回相。”
“他可以回来。”
“余清和可以完完全全变成抚凛。”
长生深长的看了楼西灼一眼,那是一种极为罕见的悲痛,像是将要破碎的玻璃。
他低下了眼眸,不再看那翻涌的花海。
他知道楼西灼说到变成是什么意思。
“破云疏已毁,俌陞眼已丢,只有这启陞卷还有希望了。”
“找到启陞卷,兴许便能有俌陞眼的下落,让俌陞眼再次成为他的双目,他自然而然可以重塑原身。”
“那些所谓的神仙你不是也一直看不惯吗?他们从小怎么对你的你不清楚吗?” 楼西灼回想着他爹死前跟他说过的这番话,说得满腔热血,而长生却是平淡至极。
她猛地拍了下桌子,又道,“难道你不想让他回来吗?”
夜风呼哧间,他没有说一句话。
正准离去,楼西灼拦住了他。
“你第一次见到他时,心里想的难道不是余山神吗?”
“你是想让他东躲西藏一辈子,还是光明磊落的站在阳光下?”
“长生,你骗不了自己的心。”
……
屋顶上的木板都被风卷掉了好几块,菜地野草丛生,小溪干枯得只剩石头。
尘寰间他们曾相依度过七年的一座茅屋。不过十年,就已荒败萧索至此。
他仿佛听见了余清和一声声的呼唤。
他进了屋,将屋子简单扫了下。
背靠床边坐下了。
从前他们都睡在同一张榻上,一是余清和年纪小,二是他身子弱,三是屋里也容不下另一张床。
长生一贯会睡在外头,他怕余清和滚下去。
冬日里,长生会紧紧的抱着余清和睡,他极其怕冷,他总说师父很暖和。
起雾了。
长生的眼底变得模糊。
如果余清和知道,知道他从一开始便是为了故人,该有多伤心。
长生所受的景仰下有多少是阳奉阴违,他们根本看不起这个天君鄙夷至极的第九子。他生长在一个万人唾弃、冷眼耻笑他的九重天,只有齐元昭怜悯他。而他一步一步都爬起来,事事第一事事出色。
时隔多年,六界流传着一句不灭之言:长生帝君,所向披靡。
他这一生何其的波澜壮阔,再如何正直的人经历过诸多风雨折难,也会蹉跎去往日之初,变得如孤魂野鬼。可是他在再度遇见了故人,那是绝处逢生的希冀。但故人冤屈未伸,教他心中的正道再度重塑。怎奈世事难料,伸冤正名总要先让余清和活下去。
他只能带着他逃,不惜一切。
旭日已东升。
窗缝间照来一束刺眼的阳光,刺着他一宿未合的双眼。
阳光漫上他的身子,暖和的像那时自己跌入的怀抱。
长生和颜。
“既然都是为了最后的结果,那又未尝不可?”
……
他关上门,身子不由得一怔,搭在门沿上的手都在发抖。
勉强稳住禁术的发作,转过身来。
穿堂风。
一剑刺过他的胸膛。
淋漓鲜血染红了他一尘不染的白袍。
顺过剑柄,他抬头望向眼前之人。
熹微晨光照在他的脸上。
眉眼已长开,他有一瞬以为是故人回来了。
使着力,长剑慢慢推进,刺穿了他的身体。
牙齿浸满了血,他吐了一口。
疼痛漫上,他干涩的眼睛落下两行热泪。
长剑抽出,不久落地。
他伸手揽住了一把那抹苍茫竹清。
“不解恨的话,便再刺我几剑。”
余清和推开,背过身狠狠地刺了几剑。
那只布满青紫筋脉,狰狞的手握住他的右臂,不肯松开。
“阿余?”
只见那长剑一瞬抽出,分为两段,他将剑锋那段刺入长生的那只手,才剥离开来。
“我来是要你的命,你都不躲一下的吗?”
鲜血喷涌。
他支撑不住,双膝跪地。
青衫离。
一角衣衫都没捞到。
合眼前,隐隐约约听到余清和在说些什么,可是没听清就两眼一昏了。
余清和说的是……
“杀了你,就能去找师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