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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与君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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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牖旁倚靠着一单薄的身影,井天水秀之蓝的外袍下,后背隐约显出一对琵琶骨。垂下墨黑长发,一直到那纤纤细腰。身子伛偻而缩,规矩的坐在圆凳上,膝上落着一双颀长白皙的手。
这双手冷的如冰,连指尖都泛着寒光。
小扇子提着缠枝镀金香炉漫步而来,她穿着藕荷青短袄与槿紫罗裙,依旧梳了双髻,别了几支藤花珠钗。
身形单薄的少年依在窗牖,四周竹卷凌乱。
她俯下身收了几卷,来到余清和的身边。
“快捂捂吧。”
小扇子将他的两只手都贴上暖炉。
当冰冷的手心里突然涌上暖意,余清和一怔,偏头一瞧,对上了小扇子明朗的眉目。
他收起飘渺的思绪,苦涩的嘴角勉强动了动。
少女提起裙摆蹲在他的身边,枕在他膝上,侧过脸来,略有一丝愤懑,气呼般道,“你的手是不是又冷的如冰了?”
“没有那么冷。”
“我才不信呢。”
没过多久,她也不与余清和赌气了,转而又笑颜逐开,娥眉粉黛的脸上扑闪着一双圆溜的明眸。
“小郎君,你有没有想我呀?”
这段时日里,小扇子是唯一对他好的,也是他在冥府唯一的朋友。
“谢谢你来看望我。”余清和笑道。
“嘻嘻”小扇子欣喜起来,甜着嗓子夸道,“小郎君你生得可真好看。”
少女痴笑的看着余清和,像是怎么都看不够。
“哦我新做了些桂花糕,等我啊我这就去拿来!”
片刻,她便端着一叠色香俱全的桂花糕到了洄氙宫的宫门口。
她刚要进去,余光后视,出现许久未见的一道身影。
“裴大将军!”
小扇子提着裙摆,奔向裴讼。
裴讼本是要去酆都城,下头来报那有恶鬼惹事生非弄的阎王都要辞官。他一贯不走这条路,这条路要途径洄氙宫,他与尹无晏关系并不如传闻般的好,只是表面恭敬实则谁也看不上谁。但今日事发紧急,他顾不了那么多。
可谁知尹无晏是没碰上,但碰上了小扇子。
只见她那双圆溜的明眸满含笑意,小扇子朝他递上了那碟桂花糕。
“你这是?”
“我新做的,很好吃的。”
二人你推我喂的,拉扯了好一阵。
“我真的有事要忙,别闹了小扇子。”
“哎呀裴讼哥哥你尝一块嘛!”
“砰!”
碗碟落地而碎,七块桂花糕纷纷沾上尘土。
“啊——我的桂花糕!”小扇子揉着眼睛,大哭起来,“呜呜呜呜呜……”
“我、我不是,你别哭啊。”
余清和听到外头的声响,缓缓的向门外而来。
他双腿还有些打颤,走路不太稳当。
便不禁跌了一跤。
“啊……”
他倒在地上,身体微缩,疼得紧闭双目。
等疼痛缓过一会儿,努力拉高嗓子,问道,“小扇子,你怎么了?”
小扇子闻声慢慢停了哭声。
屏风后头慢慢伸出了一只白玉般的手。
“小郎君!”
她忙得跑过去扶余清和。
他拉着小扇子的手臂,双腿本要支撑这起来,却不小心碰到了屏风。
眼看摇摇晃晃的屏风将要砸到余清和身上,小扇子一手推着屏风往外倒。
余清和的身子实在是弱不禁风,这会儿已闭上眼睛倒在了小扇子的臂弯里。
少年依在地上,井蓝系带勾勒出他的盈盈一握的腰肢,掩在衣袍下的纤细双腿微微屈着,身子清瘦却也有着淡淡曲线。
颈脖处留有一抹白皙,兀处根根筋骨,上接明晰颚线,苍白无力的脸颊上那双往日含情的眼眸已然垂下羽睫,唇色发着白了内含些许薄红,却仍是一番明艳。
而跨过宫门,刚走进几步的裴讼,见到此景,顿时心中翻江倒海。
逐步于此,望穿秋水。
他喊来了鬼侍,自将离去之时,抓住一个鬼侍问起,“那位郎君,是何时来的冥府?”
“回将军,是一个半月前。”
“他……住在洄氙宫?”
“他叫什么?”
见那鬼侍低着头不得语,他也没再多问。
鬼侍匆匆跨过门槛,将把宫门合上。
长风抚过他冷峻的脸,裴讼忍不住回望了一眼。
门缝隙,人影错乱。
赢弱少年扬起白皙颈脖,衣襟露到锁骨处,筋骨再次明晰。
明明朝思暮想之人就在眼前,却干瞪着双眼,立在原地无动于衷。冷静的外表下不由得平息着无故的心悸,一幕幕的往影扑朔而来。
那天还是新婚呐。
也就七八分像罢了,怎会是那不辞而别的薄情人。
而余清和在双眼一黑昏过去前并没有看清脸,记忆中是恍惚的一角黑袍,他自当是不想看而身体也确实支撑不了他看。
在他的认知里,那只会是尹无晏。
在他醒来以后,也确实证实了他的猜想。
壁上盏,绿萤鬼火,飘忽。
余清和的手被反绑住,跪在地上,布条蒙住了双眼。
荼玉千鹭分别立在旁。
坐在槐木椅上的尹无晏起身,向他走来。
他听到了沉重的脚步声。
眼前的些许光亮竟都被这高巍的身躯遮挡住了。
宽厚的手掌抚摸他冰凉的脸,摩挲到头后,扯下了布条。
一剪涟水之目,有些畏惧光亮,缓缓睁开眼,担惊惧怕的凝视着他。
尹无晏轻笑一声,伸出了手掌。
荼玉幽步,从衣袖里拿出药瓶放到他手掌。
千鹭直截了当的掰开了余清和的嘴。
“呃啊……”
余清和垂着身子,喉咙刚被强迫咽下两粒药丸。
随即他的意识变得模糊。
世界昏天地暗般的旋转。
“你想离开这里吗?”
“想。”
“孤可以放了你,但孤要你做一件事,”尹无晏捏着他瘦削的下巴,“你可愿意?”
你可愿意?
可愿意?
靡沉的话在他耳旁起诱,干涩的眼角盈泪将涌。
那明晃晃的白再次掀动了他的思绪。
做一件事就能离开了。
就能离开了。
师父……
碎散往事翻涌而来。
清茗围身,梦醒亦贪其怀;雷云布天,一朝入殁望渊;红盖落地,晃见白衣斗笠。
寂夜回梦常常,漠白长衫总是抓不住,无论他如何努力的追赶。
自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
思于其心,念存其意,是为忌而只其知。
一滴晶莹剔透的泪珠落下了。
“愿意……”
尹无晏微微扯了扯唇角,阴沉的脸似笑非笑着。
“呵!”
他将第三粒药粗暴的塞入了余清和的嘴里。
待他干咳一阵后,俯视在他耳边低语。
“杀一个人,他在……”
余清和并没有什么奇怪的异动,很是冷静的接受了。
“遵旨。”
起身示意,幽幽离去。
荼玉千鹭紧随其后。
“三日内,长生帝君惨死爱徒之手的消息将传遍六界,”尹无晏盯着他瘦如树枝的身影,昂头得意的讥笑道,“很是有趣。”
……
“小九!”
苍烟蒼漠对襟广袖,肩处垂下一条青梅锦带,发髻半垂别了只四锥玉簪,余下墨发随其奔跑肆意飘散。
逍遥自在的六殿下总是风光无限的。
长生正坐在石凳上,手中持着一纸张。
“可算找到你了。”
云佑走过去,累得气喘吁吁,自给自倒了给茶喝。
却没想尽是壶热茶,他被烫得扭头吐了出来。
“你这茶刚沏得啊烫死我了。”
“刚沏的,坐。”
他坐下,刚要开口时才注意到长生的脸上的神情很是乱杂。
“别说六哥对你不好啊?”云佑理了理衣裳,自顾自的说了起来,“六哥可是听了好几天的墙角,才从你大哥那偷听来个用得上的消息。”
长生还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叫云佑见的很是不爽。
“想什么呢?”他推了长生一把。
“可否再说一遍?”长生吐了口气,眨眨眼笑着对云佑说道,“我刚刚没听清。”
云佑憋起嘴,只好又说了一遍。
“你猜这个消息有多惊天?”他说到刚刚那个地方,猛的打了个响指,“父君正在暗中寻找冥府的左右二使。”
长生的瞳孔微缩。
“那日你所说的,余清和被两个戴面具的带走,很有可能就是……”
他没等云佑说完,将那张纸递了过去。
云佑见状,便读了一番。
他很快就读完,但看到落款时不禁疑惑。
云佑不知何时变出一把扇子,此刻已开扇起风。
“裴讼?小九你可以啊!什么时候结识的我怎不知你和他都认识?”
“按信上所说”长生娓娓道,“那人极似余清和,整件事……”
“左右二使是在少主麾下办事,莫非那尹无晏是主谋?”云佑扶住下颚,幽幽道,“余清和失踪已有……”
他遽然般合起扇子,指着长生沉思起来,
白袍衣袖下探出一只修长的手,握住了云佑扇柄。
“听闻冥主每年都会去尘寰间云游一月,此时所有诸多事物都会交给少主打理,而且阴雨季刚过。”
微风起。
二人相视一悦。
“你打算如何?”
“不知全貌,必有蹊跷,想必冥主也蒙在鼓里‘长生放开扇柄,沉静下来,“我虽纵般忧虑急切,也许得与冥主交谈一番。”
云佑点点头,又喝了杯茶,向长生微微拱手。
“云佑。”
长生拾起一杯茶,刚要入口清香入鼻。
他忽然想起了些什么。
“那日齐公来天狱司看我,你是如何让景央……”
“你问这个啊我当什么呢。”
他漫不经心的饮玩杯里最后一口,展开扇子,步履轻盈的离去了。
挥手举扇表别意。
“哈哈,手上没点把柄,我还怎么混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