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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Track03 孤独的摩天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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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次你真的很介意
但见旁人谈情何引诱
问到何时葡萄先熟透
你要静候再静候
就算失收始终要守
日后尽量别教今天的泪白流
——陈奕迅《葡萄成熟时》
郊区的寓所中,帷幔垂下,室内不留一丝光亮。
宣臣穿着纯色的短袖T恤衫,磨洞设计的牛仔裤中露出膝骨,光着脚如每次专心创作时一样伸开。
油画布上是一幅将要完成的画,一个女人在酒吧昏或的灯光下,握着落地麦克风低吟浅唱。
这时候行动电话响起铃声,是《map 地图》杂志社的总编。
“宣臣,二月份的稿件出了纰漏,你过来一下。”
他习惯性地皱了皱眉,套上一件帽衫,裹上长风衣便出门去了。
来到杂志社的时候,遇见那天酒吧里的女人,拘谨地坐在总编办公室。
“这是女性版的编辑陈靖言。”总编开口介绍。
“我们见过。”宣臣只瞄了她一眼,便不再看向她。
“如果是这样,那更好。你们的专栏在男性版和女性版的同一页码,认识的话,自然更方便互通。”
他为《map 地图》杂志写专栏已有将近一年时间,从不认为写稿这样的事情还需要与女性版沟通。
总编又转过头来对陈靖言说,“阿臣可是在业界小有名气的画家。我们好不容易才能够找他约稿。以后他的稿件不妨就都由你来校对排版。”
陈靖言心想,原来他还是画家。脸上露出笑容。
“那么我的稿子究竟出了什么问题。”
“已经被陈小姐解决了,如果换做是我,我会用一顿晚餐作为答谢。”
总编竭力地撮合令陈靖言羞红了脸,连忙摆手道,“不必了。”
“我倒是知道最近新开的一间西餐厅,口味不错。”
“真的不用。”
“唔……那好。”说着,宣臣便作别总编,往门外走去。
见他走了,总编才对陈靖言说,“我帮了你,是你自己不抓住机会。”
有的时候,际遇总是爱捉弄人,她想见他的时候,他躲起来。她终于下定决心放弃的时候,他又挂着一贯冷漠的表情凭空出现了,搅起陈靖言心中的涟漪。
下班的时候,阿言突然很不想回家。
他说有一间新开的西餐厅,口味不错,于是她就傻傻地游荡在街上,想找一间崭新的西餐厅。可是城市之大,其实无从找起。
直到双脚发胀,再也迈不动一步,陈靖言才走进一间餐厅。还好,也是吃西餐的地方,只可惜,口味很差。
奶油蘑菇汤很腻,意大利面不够酱料,连沙拉都难吃。
草草吃过晚餐,阿言走出餐厅,招一辆计程车,来到附近的游乐场。
冬天的夜晚,游乐场里空无一人。
她独自坐在摩天轮的包厢里面,看自己的影子一点一点升高,直到仿佛伸手便可触到迷人的月色。
坐完一圈以后,阿言并没有走下来的打算。
她从包里掏出一板牛奶巧克力,轻轻掰下一块塞到嘴里。
其实,从十五岁那年,她便养成了吃巧克力的习惯。
摩天轮一圈又一圈的运转,阿言将脸贴在窗上,只觉一阵冰凉。
那晚,一米月光,一架摩天轮,一个孤独的女人,一张巧克力的包装纸,却承载不了一颗思念的心。
陈靖言最终还是拨通了宣臣的电话。
“我想去尝尝那间味道不错的西餐。”
于是下班以后,同事们纷纷离开,只有陈靖言一人留在办公室,赤色的夕阳掩饰她心里忐忑的期待。
直到天完全黑下来,她的手机才响。
“我在报社楼下。”
阿言连忙穿起外衣。她第一次感觉到,这间大厦的电梯竟然这么慢。
宣臣站在写字楼的大堂,双手环胸,又是黑色皮衣和帆布鞋的打扮。
“从郊区赶来,路上塞车,所以晚了。”
“没有关系,午餐吃得比较晚。”等待的时光也是美好的,她自然没有怨言。
“那我们走吧。”
出了写字楼,他走到路边拦计程车。
“你是坐计程车过来的?”
“嗯。”宣臣望着马路,漫不经心。
“住在郊区,又不买轿车,生活应该很不方便。”
“只有画画的时候才会住在郊区。北京的交通,不适合开车。”
阿言暗自想着,他们总还是有相似的地方,因她也厌恶这里的交通,宁可每个月付更多的车资,也不愿自己开车。
路途中的气氛有些尴尬。他坐在副驾驶的位子上,阿言被丢弃在车厢的后座。其实有很多话想对他说,又觉得眼下的情形,倒不如留在餐桌上面对面讲起来动情,于是阿言只是沉默着,看着他愤怒的乱发,好像要记住他每一根发丝的走向。
车子停在建国门的一条小路上,他付过钱后走下来。
“就是这里了。”
阿言顺势看过去,是一件毫不起眼的小门脸,沉寂在灯火阑珊的繁华当中。门上挂着一块写着“NEW ORDER”的木匾。
店里的空间也很小,装潢却是充满风情。墙上挂着许多抽象派的油画,白色碎花的桌布显得淡雅,没有洗过的僵硬。
这令陈靖言感觉心安。
店里只有一男一女。二人坐下以后,那个年纪同宣臣相仿的男人走来点餐。
“这两天都没见你来。”
“嗯,今天陪同事过来,最近都不住在这里。”
原来他们是认识的,而他只当她是毫不关己的同事,甚至不是朋友。
宣臣又对她说,“他是这里的老板罗喻,以后你来,可以叫他给你折扣。他的手艺很好。”
“一个人既当老板,又作侍应,还要兼职厨师,很劳累吧。”
罗喻笑了笑说,“不会,我这里不常有生意,也落得清闲。更紧要的是,省下两份工钱,很划算。”
这个年轻的罗老板很风趣,并且没有阿言想象中擅长烹饪的厨师特有的大肚腩。
点过餐后,他便拐到后厨去。整间店里,只有那个坐在角落打盹的女侍应生,和他们一桌客人而已。
“你是个画家?”
“嗯,只是个喜好画画的人而已。”
“对于圣马丁毕业的人,绘画便不是爱好,而应是职业。”
宣臣略微挑起眉,“你怎么知道我是那里毕业的?”
“我不但知道你在圣马丁念书,我还知道你上学的时候喜欢去博罗市场作画。”
听她这样说,他才抬起头来仔细打量她,露出困惑的神情。
“你还依旧喜欢家庭主妇这样的职业吗?”
这时候罗喻端上来一盘菲力牛排递到阿言面前。盘子里用黑胡椒汁淋出一个笑脸的图案,看起来便很好吃。阿言忍不住也笑了。
“我们之前认识吗?”
“我曾经用四十二英镑买过你的油画。”
他别过头去,皱着眉,好像在竭力思索她的身影。
“想到了,那幅海边少女!”
“正是,”阿言被他的表情逗乐,“那幅画至现在还挂在我的床头。我一直等着它升值。”
宣臣也难得笑起来。
他的牙齿很好看,见阿言盯着他看,还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尖。
“那是我在读二年级的时候画的。”
“那么,你今年有二十九岁喽?”阿言猜测着。
“嗯,明年便是三十,叫人恐慌的年龄。”
“三十岁对于一个画家来说,还嫌太年轻。”
罗喻将他的主菜也端上来,铁板烤香肠。
一个会点铁板香肠做头盘的男人,恐怕真的与一般人不同。阿言愈发觉得画家的脾性,总会更加古怪一点。
“我是一个看起来很固执的女人吗?”
宣臣切下一段法兰克福肠,正递到嘴边,听她发问,将叉子放下,有些难为情。
“你看到了那篇文章。”
“是的,而且更巧的是,我们分别在男士版和女士版写下了相同的事件。”
他最终还是吃下了那段香肠。
“我只是觉得,一个闷坐在酒吧里喝长岛冰茶的女人,一定是固执的。”
“我当时在为情人节特刊而苦恼。”
那只法兰克福肠被他三两口吃下,“如此便算是情有可原。”
罗喻又端上来一客红酒焗蜗牛,宣臣连忙露出馋嘴的模样,眼巴巴地望着盘中美食。
“罗老板做的红酒焗蜗牛可是人间极品。”
罗喻听他这样说,放下餐盘便在他肩上捶一拳,两人相视而笑。
阿言突然想到什么,从皮包里面掏出那只墨绿色隽有烫金字体的手帕,递到宣臣面前。
宣臣一愣,“我没有想过它还可以失而复得。”
“那不如就留给我做纪念好了,纪念一次陌生人面前的失态。”
其实陈靖言在将手帕递到他面前的那一刹那,心里已经后悔。油画和手帕,这两样东西仿佛成为一个整体,留着他的体温,记录她与他的成长。一旦缺失任何一样,她都无法确定他真的曾用一支画笔,在自己的生命里划过一道笔直的线。
走出NEW ORDER的时候,阿言还在回味刚才那块美味的覆盆子蛋糕。
她觉得一个精于烹饪如罗喻的人,一定会虏获许多女孩子的芳心。可是罗喻对此只是淡然地说,“世界上还没有出现一个这样的女孩子。”
阿言相信,她一定会出现的。
今晚,陈靖言本不想告诉宣臣,命运眷顾地让他们重逢了一次又一次。可是如若不讲出口,他便更看低她。
她从未有一刻如此时这般,感到自己的卑微。
只能与人分享自己心底的秘密,来换得一丝关注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