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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Track02 邂逅在记忆深处 ...

  •   可能我我不知道拥有甚么
      而我又缺少甚么
      我害怕甚么怕甚么
      我不知道爱算甚么
      而我又算甚么
      我们都寂寞

      ——陈奕迅《我们都寂寞》

      二十五岁的陈靖言在《Map地图》杂志女性版负责一块手掌大小的专栏。
      北京的一月是一年中最冷的时候。就在这最冷的时候,陈靖言正发愁如何递上二月刊的稿件。
      全世界杂志的二月刊,都在期待二月十四日的情人节。
      只是陈靖言不知如何在这特殊的日子里再翻出新鲜的花样。去年,她讲述了大学时代的某一次情人节里,爱慕她的学长送她一颗红色心形气球,她高兴地接过气球,一转头便将气球扎破在一棵松树上的故事。
      这是印象中唯一一场情人节,已经在去年贩售一空。

      下班以后,陈靖言没有回家,而是来到三里屯购物广场上的Starbucks,坐了足足半个小时,情侣没有看见一对,自己反倒被风吹得头晕目眩。
      幸好购物广场上面有一间茶餐厅,阿言拣一个靠窗的位子坐下,期待下一个进门的客人,会带来他的伴侣。
      直到吃下第三盘炒河粉的时候,天已经完全暗下来。陈靖言看看腕上的表,恐怕是不会有情侣愿在九点钟的时候来茶餐厅约会,于是只好结过帐走出来。
      外面风很大,陈靖言望着马路对面的酒吧恍然大悟,那里才是制造爱情最完美的场所。
      她走进一间看上去还算有格调的酒吧,在角落的小圆桌坐下。侍应生递上酒单,却被她推了回去,“一杯长岛冰茶。”
      那侍应生不屑地捉起酒单走开了。

      陈靖言咬着吸管,龙舌兰酒仿佛倒了太多,喝下一杯之后感觉有些晕眩。招手又叫来一杯,她的眼睛却始终没有离开过舞台下面那桌亲热的男女。
      她只是想从中发掘出爱情的痕迹。
      这时候一个身影挡住阿言的视线。
      “你好,可以邀你去那边喝酒吗?”
      眼前是一张瘦削的脸,脸上挂些胡茬,眉毛很浓,浓眉下面却是狭长的眼睛,一只鼻子像刀子刻出一样,很好看。
      陈靖言只是奇怪,为什么这样长的眼睛,还可以是双眼皮的。
      “你……不是在玩国王游戏的惩罚?”她很不确定,不相信自己会在这缺爱的情人节前夕轻而易举地被搭讪。
      “是,我一个人,要不要来?”主动上前搭讪的男人反倒有些不耐烦,偷偷皱了下眉头。
      “要。”
      阿言跟在男人的身后,才发现他有一百八十五厘米左右的样子,可体的皮衣外套穿在身上显得很瘦削,阿言甚至能感觉到他的小腿在裤管里面逛荡。一双帆布鞋被踩出很软的质感。
      “就这里。”男人率先坐下。
      他说要请她喝酒,可是他的桌子上,只摆了一杯喝下一半的血腥玛丽。
      见阿言坐下,他才招呼侍应拿来酒单。
      “想要喝什么?”
      “长岛冰茶。”
      男人牵起嘴角笑了笑,转头对侍应生说,“一瓶轩尼诗VSOP,配十听干姜水。”
      酒被端上来的时候,皮衣男刚好喝完那杯血腥玛丽,叫服务员再拿一杯来。阿言看着面前摆满的干姜水与洋酒瓶,问他,“我的长岛冰茶呢?”
      “白兰地兑干姜水,好过长岛冰茶。”
      “可是我只爱喝长岛冰茶。”
      “金酒和伏特加很难喝。”
      长岛冰茶虽然是茶,但却是用五种酒兑出来的,其中便包括金酒和伏特加酒。陈靖言闷闷地想着,他不喜欢,可是她喜欢。她刚好还偏偏不喜欢白兰地的口味。

      舞台下那对男女突然松开了攀在一起的胳臂,齐齐向台上望去。四周响起掌声。
      一个穿着粉色蕾丝超短裙和黑色网袜的女孩子登上舞台,一双黑色高跟鞋足足有十厘米高,一看便知是酒吧里面的热舞女郎。
      热舞女郎走到钢管前面,搔首弄姿地抬起大腿,诱惑台下一双双血脉喷张的眼睛。
      皮衣男也目不转睛地盯着看,全然不顾身边被自己邀来喝酒的陈靖言。
      “男人都喜欢看这些吗?”
      阿言为自己斟上一杯洋酒,只是加了几粒冰块,没有兑干姜水。比起洋酒,她更讨厌干姜水的味道。
      皮衣男看得出神,没有理会她的问题。
      这男人很奇怪,先是硬要逼她喝她不喜欢的酒,又将她晾在一旁,好像搭讪的对象远不如钢管舞女郎受瞩目。
      “喂,”阿言不甘心地将手在他面前晃晃,“风尘的脱衣舞女郎,当真这样好看?”
      皮衣男突然转过头来,离阿言只有半尺的距离,挑着一双眉,“不是脱衣舞女郎,是舞女郎。”又想起什么似的,“舞女郎不一定都风尘。”
      阿言无谓地耸耸肩,脱衣舞女郎也好,舞女郎也罢,与她何干。她只是来为下期专栏寻找新鲜的爱情线索,却碰到了不解风情的嗜好看钢管舞的男子。
      阿言赌气似的,将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顿时感觉胃里像烧起火来。
      适才为陈靖言点酒的侍应生换上笑脸走来,替她斟满酒杯。

      劲暴的音乐越放越大声,亲热男女也没有重新黏在一起,除了陈靖言以外,全场的客人都将目光锁在热舞女郎超短裙下若隐若现的雪白大腿上。
      不知道过了多久,又喝了几多杯酒,陈靖言此时只觉得头晕目眩,音响一下一下震着神经。
      她抓起皮包跑出去,倚在酒吧门外的树上呕吐,大口呼吸新鲜的空气。
      皮衣男跟着走出来,望着蜷缩在树下的阿言。
      “你喝醉了。”
      阿言鼓起全力抬头,向他翻出一个白眼。
      “给,”皮衣男终于从口袋里掏出一只墨绿色手帕,递到她面前,“擦干净,这里,有口水。”说着,指了指自己的嘴角。
      阿言不愿意在陌生男子面前失态,挣扎着站起来。
      “我要回家了。”
      “嗯。”
      皮衣男伸手为她招了一辆计程车,却没有开口说送她回家。只是拦住后面的车,自己坐了进去。
      回家路上,城市的霓虹闪烁,陈靖言将头倚在车窗上,今晚的遭遇实在令她难堪。原来这个世界上,有太多的期待,都是打着爱情的幌子。结果却始终不尽如人意。
      看来今年的情人节,她忠实的读者们,要陪她一起饮下孤独的苦。

      太阳照进窗,打上陈靖言的侧脸。冬日的阳光总显矜贵,却无法缓解宿醉后欲裂的头痛。她不愿回想昨晚的境遇,墨绿色的手帕躺在餐桌上,安静地被阳光照出光影,没有它的主人那般刻薄的模样。
      陈靖言拾起手帕来到洗手间。拧开水龙头,水花打在手帕上,溅起更多水花。
      她使劲地揉搓,好像要将昨晚的羞耻一并搓掉,手指却停在手帕一块烫金的花体字上。这个时代,用手帕的男人本就罕有,在手帕隽上自己名字的人,简直可以牵到动物园的笼子里供游客欣赏。
      原来他的名字叫“Matt ?Xuan”,阿言记得,Matt是舶来语中受上帝惠赠的意思,因为记忆中有个人的名字也是Matt。
      刚好,他的签名也是“Matt?Xuan”,也是这样好看的花体。

      阿言突然冲进卧室,手里的手帕湿答答地将水滴在地板上。
      床头的墙壁上挂着一幅海边少女的油画,那女孩子如瀑地长发铺在沙滩上,虽然看不到表情,也知她幸福而满足。
      阿言看看那油画的落款,又看看手帕上的绣字。
      原来十年前博罗市场那个蜷在鲜货堆里作画的帽衫男孩,已经长成了坐在酒吧里看钢管舞蹈的皮衣男人。
      可惜他最终没有成为一名画家,阿言惋惜地想到。

      十年前回到北京,陈靖言便托人将油画裱起,即使搬家,也一定要小心翼翼地带上它,依旧挂在床头的墙壁上。
      搬到这里的第一天,陈靖言找来蜡笔,在油画下面墙壁上写下这样一行字:
      “天上的月光是最暖的那床被。比月光还暖的,便是情人的拥抱。”
      她总是记得这句话,因为它令十五岁的陈靖言一下子便省下五十八英磅。

      陈靖言只是在想,是什么让一个安静坐在角落作画的留学生蓄起胡茬,在酒吧里点一杯血腥玛丽看艳舞,她突然很想问问他,绘画是否还是他生命中不可或缺的部分。他又记不记得,十年前伦敦的博罗市场里面,一个留着齐耳短发的少女曾买下他的油画。

      晚上,陈靖言又去了那间酒吧,坐他坐过的位子,点一杯血腥玛丽。她摇晃着手里的玻璃杯,看猩红色的液体跟着晃动。
      舞台上依旧是那个钢管舞女郎,换了黑色的吊带袜。
      陈靖言盯着她,想从中窥得他的想法。可无论如何都无法从她疯狂扭动的腰肢上看出端倪,那只腰,只是比她的灵巧一点罢了,甚至都不见得比她的要细。
      一直坐到临近夜半,蒲夜的男女们倾巢而出,把酒吧挤得满满的,陈靖言才肯走。
      路灯拖长她的影子,洒下一地失望。

      第二天晚上,阿言又来了。却始终没有见到他眯着眼睛靠在椅子上的模样。
      第三天,连舞台上的钢管舞女郎都意识到陈靖言的存在。演出的间隙,她走下来坐到阿言的旁边。眼睛一直瞥向她手里那杯血腥玛丽。
      “你不要等了,他不再来。”
      阿言用手掩住酒杯,像是妄想用手覆住杯子里的猩红。
      “你们……认识的?”
      钢管舞女郎笑笑。她的眼睛上扑满亮晶晶的眼影,笑起来却隐藏在眼窝中。
      “可以说不认识。”
      “那你又怎会知道他不会再来?”
      “我很确定。”
      阿言不喜欢和这样的女人讲话,觉得她们总在用故弄玄虚来填补空白。
      “你怎么知道我等的人是谁?”
      钢管舞女郎伸出手拂开阿言握住杯子的手。
      “血腥玛丽告诉我的。”
      说完,便起身走回舞台上,融入炫目的镁光当中。
      阿言也愤怒地起身,不知是恼羞成怒抑或对钢管舞女郎嫌恶。

      回家的路上,她攥紧手啪。计程车上的电台广播传来一把低回的男声。
      “越渴望见面然后发现,
      中间隔着那十年。
      我想见的笑脸只有怀念,
      不懂怎去再聊天。”
      陈靖言掏出手机,将电话打到电台。
      “刚刚那首歌,叫什么名字?”
      电台主持人说,“是陈奕迅的《不如不见》,很适合分开的恋人,会令听者唏嘘不已。”
      “是的,不是恋人的也如此。”
      挂了电话,陈靖言想,她熬了三个晚上,渴望见到的脸,如果真的出现在她面前,她又会作何反应。只是淡然相招,像旧识一样相互寒暄几句,倘若真是这样,那她情愿将这个秘密永远放在心底,像那画里的月影和潮水,永远保持宁谧的姿态。

      陈靖言走上写字楼的电梯,看着电梯门映照的自己,因为熬夜而憔悴的双眼,终于决定用今年二月份珍贵的专栏版面,来缅怀一场匆忙的异国邂逅。
      再次翻出记忆,才发现它竟然如此鲜活。
      写到十年前鞋印男孩撇嘴的小动作,阿言忍不住停下敲打键盘的动作,远远地眺望窗外鳞次栉比的大厦。想象他就在另一栋大楼里,像自己一样坐在电脑前,不停地工作,赚取薪水养活自己泡酒吧的开销。
      十年的时间,可以让爱火熄灭,可以让一个人容貌改变,也可以让思念面目全非。
      耳机里是陈奕迅的声音,“头沾湿,无可避免,伦敦总依恋雨点。”阿言用心听着,只觉得《不如不见》像是专门唱给自己的警示。
      她与他相识在伦敦,又在人潮中失散,从此各自生活,既然再无交集,不如不见。

      她如旧地阅览漂亮的女模特穿着名牌的照片,并一一添些文字介绍,但是这样的文字,单薄而苍白,像是超市里贩售的时蔬一样明码标价。
      下班后,拥着人潮回家,在家门口的便利店买好晚餐。晚上的时候,阿言更愿意蜷缩在沙发里,看一部缓慢的文艺片,在电影结束之前滋生出困意,然后睡觉。
      她觉得自己像是生活在水缸里的一尾暹罗斗鱼,寂寞地美丽着。

      陈靖言将二月份的专栏递上去的第五天,主编把她叫到办公室。
      “现在的专栏都要变成系列了吗?”
      阿言不明就里。主编继续说道,“你来看男士版的专栏。”
      是一份打印版的稿件,笔者写到自己去酒吧,遇见一个落单的女人,眼巴巴地望着一对情侣。他怜她寂寞,于是邀她与自己同坐,才发觉她是一个只喝长岛冰茶的固执女人,却又不甘寂寞地同他攀谈。
      结果是那女人喝了太多酒,一声不响地冲出酒吧呕吐。
      一个可怜的固执的寂寞的人。
      “也许是西方情人节的冲击,人们不顾一起地想要把握住每一份艳遇,从而丧失了其他情感。固执的人,始终难以得到爱情。”
      而这个固执的人,很明显便是在说陈靖言。
      那么,写这篇专栏的人,一定就是Matt?Xuan。她原本以为再不会有交集的人,却如此赤裸地近在咫尺。他的想法,她努力地揣摩了三天,此时竟然堂而皇之地拿在手里。

      阿言感到自己的心跳得很快,却不是因为羞耻。
      面对总编好奇的神情,阿言只得老实地交代,“这是一场真实的经历,很不巧的是,它的亲历者刚好都在为您效劳。”
      “可惜,男士版的读者不会去买女士版,而女读者们也不会买男士版,不然,他们可以很幸运地发现整件事情的始末,而不是表象。”
      陈靖言点点头,心里却慌乱。
      “更可惜的是,我想宣臣也不是一个会看女版杂志的人,不然他就会发现那个固执的女人早在十年前便和他相遇。”

      陈靖言退出总编办公室的时候,终于鼓足勇气。
      “总编,我想要他的联系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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