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3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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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梦境中，岚相见证了江似的无数次死亡。
被曾经认识的妖族怀恨撕碎，被路过的奴隶商贩抓住、因为脚程不够快而随意杀掉，被荒漠中徘徊的下等魔咬烂，被体型巨大的兽类一无所觉地踩死……辟邪一天就可以赶完的路程，她用了六个月也没有走完，最后还是被那个女人从沙地里捞起，从终于活得有个人样。
两人回到了不归域，江似再次表达了想要安居于此的意愿。城主的意思也很明确：一个带不来新情报的商人对他毫无价值。
“你当然可以在城里住下来，但是否会有人对你图谋不轨……我可不敢保证。”
权衡利弊之后，那个女人带着江似开始了流浪生活。
“后悔吗？”
岚相问道。
“你指那座城的事？当然不后悔。”
江似回答得十分干脆。
此刻的他们正行走在云海的边缘。这是一座浮于高空的城市，房屋全部建在巨鲸的背上。外人很难找到这里，作为躲避追杀的藏身之处，简直再合适不过。
对江似来说，这也是她难得悠闲的一段时光，可以静下心来和身边的辟邪说说话。
“做过的事后悔也没用。难道岚相你在战场上杀了敌，得知对方还有个年幼失恃的孩子，因为失去了唯一的亲人所以饿死了，你就会后悔自己的所作所为？”
“这怎能相提并论？战场之上，生死自负。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我方的残忍。”
何况天鹿城的敌人大多都是魔族……岚相腹诽：哪儿来什么孩子。
“因为岚相你是战士，所以才会这么说。”江似撇了撇嘴，“多好啊，上了战场连脑子都不用带了，只要把眼前的敌人全部击垮即可。真是轻松的妖生~！
“然而我的战场却是每一个不经意的瞬间，是生活的每一个细枝末节，只要能够获取到可能有用的信息，这颗大脑就不能有一时半会儿的松懈……
“虽然我一直觉得‘情报商人’这个说法挺扯的。商人走南闯北，本就是情报最好的传递媒介，有些更是职业的间谍。所以说我是做情报生意的商人……听起来就像没有商品拿得出手的混混？虽说我确实是以贩卖消息起家，做的最大的几笔生意也都是情报交易……唉，就当是对我聪明才智的肯定吧！”
不过魔域仅此一位的情报商人……江似心想：唔，可能也没她想的那么差？
“但你也可以选择其他生活方式不是？”岚相冷不丁道，“离开那个女人，随便在什么地方定居……啧，你看我做什么？”
“果然不是我的错觉啊……”江似饶有兴致地打量对方，“你对阿姐有敌意？”
“……是又如何。”
“我比较好奇原因。你明明没有见过真正的她？”
岚相沉默了许久。
“……青楼的姑娘。”
“什么？”
“死前给你留信的那位，难道不是被那个女人害死的？”
江似诧异地停下脚步。
“不是，你为什么会这么想？那个小姐姐明显是被老板逼死的啊？”
“……”
岚相僵在了原地，突然发觉自己可能产生了不小的误会。
“虽然生前阿姐找过她，让她不要暴露我的真实性别……但是在她死后，唯一愿意帮她讨回公道的也只有阿姐。为了报复唯利是图的老板，阿姐一个人翻遍了他的所有窝点……回来的时候，浑身都是血，肉里还扎着许多暗器。
“其实我想过替她复仇的……如果雇佣其他人的话，应该会付出不小的代价。然而阿姐二话没说就杀过去了，都没给我开口的机会。她也是一个外冷内热的人呐~”
感觉对方似乎意有所指，岚相不自在地转移了话题。
“那位姑娘因何而死？”
“嗯？你说小姐姐吗？”江似歪头，“虽然没能跟那位老板说上话，但是我猜，无非是价格谈不拢。以她的种族而言，小姐姐还能保持青春靓丽的模样很长时间，可以带来源源不断的收入……老板本就给她压上了沉重的债务，从不给她攒钱的机会，一开始就没想过放她离开。”
“实在下作。”
“谁说不是呢？”江似长叹一口气，“小姐姐让我不要难过，即使我再有本事也经不起老板的盘剥；她死后，正好可以永远守住我的秘密……
“然而我还是难过了很长时间。跟她本人其实没什么关系，只是我突然意识到，所有人都会死……无论男女老少，亲疏远近，强弱善恶，寿命长短，对我是好是坏……生死面前，大家都是一样的……谁也无法为我留下，陪伴一个永远不会死去的人……
“阿姐是对的。除了她，我跟任何人接近都只会受伤。所以……”
她也只能待在阿姐身边。
“……”
不知不觉，他们已经走到了城市的边缘。再往前，便是如同山岩一般的灰暗鲸背，其上生长着深绿的魔域植物，郁郁葱葱，长势极好，看得人赏心悦目。
然而这不能掩盖其寄生的本质。事实上，此地的居民会定期清理这些不速之客。
“你可想过，那个女人待你……并不算好。”
岚相慢吞吞地说。
尽管对方没有他想的那么坏，至少没有戕害无辜弱小者的行为；可是她对江似——在他看来，说是利用也不为过。
江似一言难尽地望着他。
“你有没有想过，你对我完全称不上好？”
岚相：“……”
江似：“你看哪个朋友会把我倒吊在城门口？还动不动打我——连阿姐都没有打过我！”
岚相：“……”
江似：“床上也弄得我很疼；好不容易救你一命，醒来就想着胖揍我一顿——哪有你这样的朋友！！”
岚相：“……你有本事不要边说边退。”
江似：“识时务者为俊杰！你有本事不要过来啊！！”
一阵追亡逐北，体力不济的少年彻底跑不动了，连连哀求讨饶。好在双方都牢记不能接触的规矩，这个梦岌岌可危地继续了。
“呜呜……”江似坐在地上假哭，“辟邪王族打人啦，岚相大人欺负弱小啦~！”
“你算哪门子弱小！”岚相不爽地坐到一旁，“还能在这儿造谣，不就是因为我连你一根汗毛都没碰——！”
然而究竟是出于垂怜还是提防，就连他自己都不清楚。
直到梦醒，银发辟邪仍然心有余悸。情报商人的那一套在天鹿城未必行不通。即使玄戈是一个英明的王，在位期间能够稳定民心、控制大局，可是他的继位者却不一定。江似有着近乎无限的时间，辟邪也非铁板一块，不然当年不会出现双子去一留一之事……
事实上，她不是已经在天鹿城做了一样的事情？岚相甚至怀疑，对方结交自己的目的并不单纯——
最开始的时候，江似就在引诱他做一些危险的事。
“你……”
岚相下意识开口，却也发现，自己并不想知道所谓的真相。
……江似已经死了。如今只是注定会醒的梦。
一瞬间，他只觉得索然无味，连气都生不起来了。江似却一无所觉，还在那里哭哭啼啼，进行一个人的无实物表演。
“所以说你哪有资格说阿姐啦……阿姐才不会因为别的人凶我，不会对我动粗，更不会说着说着就摆脸色扔下我不管……”
这话的指向性太强了，银发辟邪抬眼看她。
“你在那个女人面前也这么欠揍？”
“哦，那倒没有。”
“那还有什么好说的？”
“嘛，我也没必要这么对她就是了……”江似抹了抹根本不存在的眼泪，“毕竟阿姐是我在魔域遇到的第一个人，也是我最初的教导者……”
意外落入魔域的人都是怎样的呢？
因为群魔环伺而绝望？因为无法回去而万念俱灰？看到一丝光亮都会毫不犹豫地跟上，只为了一点点回家的可能——
江似不知道别人如何，她只知道，自己很幸运地遇上了阿姐。
——并且非常幸运地，放弃了返回人界的念头。
生活在魔域的妖，大概不能想象两界之间的落差。人界很多人从生到死都不需要以命相争，就这样平平淡淡过完一辈子——少女原先也是其中一员。然而魔域却是赤裸裸的弱肉强食，许多时候生死相搏，完全与仇怨无关。
大多数妖魔活着，都是不生则死，不战则亡……但正因如此，这里无人在意不死怪物的异常，或者说，它们还来不及在意。
只有在魔域，她们才不用解释自己从未老去的容颜。
只有在魔域，她们才不会遭到曾经同类的伤害。
江似清楚，自己之所以愿意承认自己是人，称自己为“不死之人”而非“不死怪物”，就是因为在阿姐的劝诫下，她从未体会过被同族所背弃的恐怖。之所以还能笑口常开，与异族正常来往，从曾经软弱无能的人族少女，一步步成长到声名远扬的情报商人，就是因为在阿姐的庇护下，她从未有过瞻前顾后的疑虑……
无论旁人眼里，阿姐是多么不可理喻的女人，对江似来说，她都是不可替代的亲人……是她唯一的、全天下最好的阿姐。
江似抬头，望向高远的淡紫色天穹，以他们所在的高度，已经很难在上面看到云了。
“岚相，你真的喜欢我吗？”
少年不经意的提问，让银发辟邪有些窘迫。
“问这个做什么？……你知道答案。”
江似没有看对方，径直将手伸向了远方。
“我只是想，如果你真的喜欢你所见到的我，你没有任何理由讨厌阿姐……我之所以能走到今天，全都是阿姐的功劳。
“你或许不知道，其实最开始，阿姐根本没打算把我带在身边。她以为我跟她一样，可以通过修炼变强，只要有了自保的实力，她就会离我而去……可是她没有想到，这世界上还有烂泥一样扶不上墙的同类，说是‘朽木不可雕也’，都有点侮辱朽木了。
“那时候的我完全就是个累赘，不知道怎么收集情报，不知道怎么利用自己的能力，不知道怎么帮阿姐的忙。她与我萍水相逢，愿意教我已是菩萨心肠，没有必要在意我的死活。实际上，我也不会死不是吗？她可以不管的。然而阿姐还是选择带上我，明明一开始说不能依靠别人的是她……阿姐也有许多口是心非的时候呢~
“我们谁也没有想到，有一天我会成为名声比阿姐还大的人物……”
这可能也是一种好心有好报吧，江似心想。
“我明白了。”岚相开口，“对你来说，她是有着再造之恩的女性。你们不仅是同类，更是师徒、家人。
“可是江似，人心易变。曾经赤胆忠心的战士也有可能变为腐朽不堪的败类，你又怎知她还是你当初认识的那个阿姐？”
“嗯……你是说阿姐变了吗？”江似想了想，“或许吧，毕竟过了那么长的时间。可是我觉得，应该都是好的变化。阿姐比以前更信任我了，会听我的话，也对我更好……”
瞧见银发辟邪一脸不置可否，少年挑眉，露出不服气的表情。
“不信？那我们走着瞧吧~”
情报商人不会说错！
作者有话说
第37章 37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