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3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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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进入梦乡，岚相见到了关在笼子里的、行商打扮的少年。
江似讪笑道：“那什么，岚相，咱俩打个商量行不行……？”
岚相还未反应过来，江似说出了自己的名字，就听铁栏杆后的少年滔滔不绝道：“我知道你发过誓要痛扁我一顿，但是如你所见，现在只要你碰了我梦就会消失——所以岚相，你先冷静！千万冷静！！我没有想吓你的意思。啊啊啊你别过来——！！”
“你……”岚相下意识伸手，直愣愣看着铁笼里的少年缩成一团，在角落里瑟瑟发抖。
“……江似？”
“对不起我错了！！求你不要打我！！！”
“不，我……”
“啊啊啊啊不要过来——！！！”
一阵鸡飞狗跳之后，岚相终于摸清了现状。
——梦里的江似活过来了。
说“活过来”可能不大准确，因为江似本就是已死之人；但是眼前的少年确实拥有自己的意识，会说话，能沟通，认得自己，欠揍的姿态更是与从前一模一样。如果岚相不是十分笃定自己正在做梦，他甚至会把眼前的一切当做现实。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银发辟邪问。
“你指什么？”少年隔着铁栏杆问，“现在是什么时候？这是哪里？”
疑问太多了，岚相决定一个一个问。
“你为什么会被关在笼子里？”
“哦，这个啊……”
恰在这时，外面传来了女人的声音：“江似，该走了！”
“马上就来！”江似高声应道，随后从身上摸出一把钥匙，十分自然地打开了铁笼上的锁，没事儿人一样从里面走了出来。
“有什么事咱们路上再说，现在得收拾东西了~”
岚相瞳孔地震。
“别告诉我，那个笼子……”
“当然是为了不让你打我。”江似无赖地摊手，“没办法，虽然你发了誓，可是真让你揍到我的话，这个梦会瞬间崩塌。那我就不能跟你说话了，于是想了一点办法~
“其实我本来想把你关到笼子里的……但是我也不敢碰你，所以就这样咯？”
岚相不悦地眯起了眼。
“仗着不会挨揍，你倒是实诚许多？”
“哎嘿嘿嘿~”
江似笑得非常开心。
“所以你有什么想问我的？现在的话，我什么都可以告诉你哦？”
“……”
岚相目光晦暗，追随着倒走的少年。
对于梦境的异变，他本想咨询霒蚀君。然而对方已经离开了天鹿城，听北洛殿下说，她是去赴一场生死之约。自从了却上古时期的恩怨，年轻的王辟邪就一直留在城中休养，这次也因为妖力崩溃一事而不被准许同行。
北洛一脸哀怨地问他：“你找云无月什么事？”
“……无事。”
虽然他可以理解对方挂念霒蚀君的安危，也可以理解这种不得出战的苦闷，但是不得不说……太碍眼了。
就是江似都没他这么没出息。仿佛为了印证自己的想法，岚相随口道：“霒蚀君去了辛商城。”
江似有些意外：“啊，是未来的老婆啊。她还好吗？”
岚相一怔，随即发现自己想岔了。
“她很好，你……”
“江似，你在跟谁说话？”
女人的声音如同一声惊雷，劈醒了眉飞色舞的少年。江似连忙转身：“没什么，只是在算我们两个进城的开销。阿姐，有什么事吗？”
阿姐并未生疑，随意地吩咐了一句：“省些体力，距离不归域还有不短的路程。”
“……阿姐看不见你，也听不见你的声音，不必担心~”待女人走远，江似小声对岚相道，“不过我们这样，像不像背着老师说悄悄话？”
“……”
说实话，岚相不是很想搭话。
“你们要去不归域？”
“唔……现在的话，应该是借道不归域，去另一个地方。”江似回答，“不过那个地方已经被我灭了，岚相估计都没听说过吧？”
如此坦率地展现自己的恶意，岚相不知该对江似做出什么样的反应。为何说得如此轻描淡写？为何无缘无故毁灭一个地方？
仅仅是因为——这是那个女人的要求？
接下来的行程中，双方没有交谈。他们一同穿过漫漫黄沙，来到了尚未毁灭的不归域。那确实是一座繁华无比的城池，并且已经脱离了“城市”这一概念，领地的范围顺着大树的根系延展开来，凡是能看到主干之木的地方，都有移动的商铺和叫卖的声音。即使知道这一切都建立在罪恶之上，依然令人惊叹。
为了采购必要的物资，行至主城区的边缘，被唤作“阿姐”的女人跟江似分开了。少年带着银发辟邪穿过金碧辉煌的街道，登上一座石制的凉亭。
“所以……没有想问我的事情吗，岚相？”
她转过头来问对方。
“……”
怎么可能没有。心中的疑惑像山一样多。
岚相神色复杂地望着对方。
“你，究竟是谁？”
所有的推论都要建立的确定的基础上。可他总忍不住想：如此清晰而生动的影像，当真不是他的妄念？
江似无声地笑了。
“看过我那么多记忆，我还以为事情对你来说已经很明显了？我是江似，魔域的情报商人，历经无数死亡依旧存活的不死之人——不是幻象，也不是你的臆想。你的想象力应该还没有丰富到可以构建一个从未见过的城邦吧？
“所以~你也不用这么难过地看着我。跟你说过多少次，我可是不死之人哎？如今也只是改变了一下存在的形式……寄灵族不也是舍弃了肉身，只以‘精神’的模样存在吗？”
“……说谎。”
“嗯？”
“你在说谎。”
岚相定定地看着对方。
“江似，你早就死了——即便是寄灵族，也不会像你一样一触即散。无论现实还是梦境，你都只是个死者。”
实际上，你也根本去不了别人的梦境……不是吗？
被对方戳穿，江似面上有些挂不住：“虽然在被你吞噬的时候，我也意识到了……不得不说，直到自己真正下定决心去死，才知道自己早就死了，实在是有些……
“不过，这些其实都不重要吧？”
少年话题一转，又变回了往日狡黠的模样。
“基于我那么多年做情报商人的经验，没有人关心所谓的‘真相’。大家在意的只是一件事对自己具有什么意义。即使是那些冲破谎言牢笼的勇敢之人，也不过是找了个更舒服的笼子待着。何必纠结与你无关的事情？
“因此……哪怕你我注定走向终结，至少在这里、在你的梦里，我会永生，永远都是你认识的那个不死友人……”
绝对的不死已经破灭，可是相对的不死依然成立。
只要一个谎言能够延续到生命的尽头，那么这个谎言构建的世界对那个人来说，就是绝对的“真实”。
“这样不好吗，岚相？我会一直陪着你……你想甩都甩不掉？”
“……事到如今，你依旧不肯对我说实话吗？”
岚相只觉得面前之人可恨极了，恨不能将其摧身碎首。
“你根本持续不了那么长的时间——现在的你之所以能开口说话，不过是因为曾经维系你的力量还未完全转化！”
霒蚀君早就预言过的结局，他不可能忘记，更不可能任由江似歪曲篡改！
“用不了多久，你就会彻底从这里滚蛋！还说什么永远——”
终于，面对戟指怒目的辟邪，能言善辩的少年无话可说了。
“唉……活得这么清醒，你不累吗岚相？”
“……不累，就由着你戏耍？”
“怎么能说是戏耍呢，分明是美好的祝愿……那些可都是我的真心话。”
“……”
“生命如此短暂，干嘛去做‘宁要真实痛楚，也不要虚假幸福’的傻子？要知道，我想被骗一生都做不到呢，活得长就这点不好……”
“你现在也是注定会死的生物了。”
“唔，这倒是……”
江似蓦然转头看向对方。
岚相不解：“怎么了？”
“没事，只是突然很开心。”江似笑着说，“我也跟你一样会死了呢。”
“……”
这有什么可开心的？岚相忍不住想，终究什么也没说。
“而且我也没说错呀……”
直到生命的尽头，他都不会忘了我，江似心想。
——她会永远活在岚相的记忆里。
随着梦的继续，他们来到了那个已经消失在历史中的地方。那是一座极具异域风情的妖族小城，岚相看着对方以“想要安顿下来”的说辞定居下来，然后开始四处打零工，结交各色各样的妖族朋友，与她在天鹿城所做的一模一样。
一日深夜，江似向那个女人汇报了自己的观察结果。这座城的妖族有着共同的祖先，而那位祖先正是女人想要寻仇的对象。
“既然如此，便将此城毁去吧。”女人漠然道。
之后的江似并未改变自己的态度，依然笑嘻嘻地跟那些妖族来往。可是岚相也看到对方开始扩大自己的交际圈，不断认识更高层次的角色……
“你当真要按那女人说的去做？”他忍不住问。如此可笑的复仇，简直如同儿戏一般！
“当然了，这是阿姐唯一的心愿嘛。”江似语气轻松，好像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可是岚相，你有天鹿城，有那么多的同族，你能够以保护他们为己任不断变强，能够为了孩子们牺牲自己。然而阿姐呢？在遇到我之前，她已经独自活过了千百年的岁月，一直都在不断失去。家园，亲人，朋友，对普通人最基本的信任……人间没有她的容身之所，魔域难道就有吗？
“除了仇恨——这是她唯一拥有的东西，唯一可以依赖的东西。漫长的时光，总要找些事情去做……
“阿姐的最后一个仇敌消失在了魔域……要知道，一个人嘴上越是强调什么，往往在那些事情上就越是虚伪。阿姐总说这个世界是公平的，可是需要人们去践行的公平，哪里还算公平？所谓替天行道，不就意味着世道不公？
“我想帮助她……不，作为唯一的同类，我必须帮助她。这正是我们相遇的意义。”
少年目光坚定地看向前方，即使是为了如此荒诞又可怕的目标，她也没有一丝动摇。
“你……”
岚相不知该说什么好。都是已经发生的过去，是非对错没有多少意义。
江似笑眯眯地说：“放心吧，我只是一介商人。既不能无中生有，也不能诉诸武力，所做之事不过是牵线搭桥……”
换言之，都是本就有人想做的事。
于是银发辟邪看着对方周旋于城中权贵之间，带来了高层群体的兴盛，促成了软弱城主的继位。天欲其亡，必令其狂。江似结交的那些朋友越发专横跋扈，甚至为一些蝇头小利产生矛盾，并在少年劝慰之后成为世仇。城中乱象渐生，谁也没有意识到，一切都是从那个笑里藏刀的商人到来之后开始的……
终于，广受信赖的情报商人，把这座城的关键信息卖给了他们的敌对势力。
覆灭发生得如此轻易，岚相只觉得不寒而栗。望着狼烟滚滚的妖族小城，他仿佛回到了那一天的天鹿城……
“嘛，虽说屠城的并不是我，我也不会因此抱有负罪感。”江似枕着后脑悠然说道，“难道一个人买了把刀杀了旁边的人，还要治卖刀人的罪？烧杀掳掠的可不是我。就算秋后算账，我也是排在最后的那一个。
“不过，有时候我也会想……如果一件事在此前几百几千年都未能完成，我来了却发生了，那么，是不是也应该算作我做的事……”
少年出神地凝望远处的硝烟，全然不知自己身后站着一位妖族……一位曾经的朋友。
岚相却看得分明，对方已然化出利爪，凶狠地扑向了罪魁祸首——
“所以，阿姐说得是对的。这个世界是公平的……”
正因为我注定十恶不赦，上苍才会让我经历无数次死亡。
作者有话说
第36章 36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