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33 ...
-
梦中，岚相见到一个女人。
虽然是第一次见面，但他立刻就意识到对方的身份。那是一位非常漂亮的女性，正如江似所说，身材高挑，容姿端丽。岚相知道，她就是江似口中的“阿姐”。
只是一个照面，他就明白江似为什么会喜欢王妃和霒蚀君。因为她们是外表上很像的一类女性，文静，典雅，端庄，光看背影或许会以为柔弱，但是有一种坚韧的气质，任凭山呼海啸、天崩地裂，仍能独自一人静水长流。
阿姐向他伸出了手：“这是最后一次，江似，下次我不会管你。”
江似笑着回答：“我就知道，阿姐一定会来救我的~”
少女的人影穿过了岚相。银发辟邪眼睁睁看着江似奔向那个女人，身上是他们最初见面的那身灰布装扮，红线扎起的马尾随着动作一晃一晃。即使看不见脸，他也知道她定是满脸雀跃，满心满眼只有对方。
可是岚相伸出手，却只抓到了一团灰泥。少女的身形转瞬塌陷，仿佛遇水的泥偶，再也不复人样。
——她已经成为他的一部分了。
再次醒来，岚相回想起了之前发生的一切。
他吞噬了江似。就像吃掉一只鸟雀，连着它的羽毛、皮肉、筋骨一口吞下，在嘴中撕碎，咽入腹中。尽管那时候他已神志不清，所有动作都是出于江似的暗示，可是那种吞噬的感觉已经深深刻入脑海——
江似这个混账！！！
她真是连死都要恶心他！生怕他过得太顺遂，一定要给他添点堵！！
岚相无法理解，江似为什么让他活下来，而且还是以命换命的方式——
她不是心里只有老婆吗，不是宁肯以威胁的手段拒绝他，宁可被杀死也不想跟他有所牵连吗？！
既然如此，为什么要救他，为什么要牺牲自己——她就这么想死吗？！！
这个混账！！混账！！！
岚相恨不得把她抓回来痛扁一顿，这次绝不留手。既然江似自己不惜命，他也没必要顾忌对方的生死——然而木已成舟，江似已经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他去哪儿都找不到她……
他再也找不到她了。
无论如何，生活都要继续。岚相知道，一旦暴露自己靠吞噬江似苟活之事，他会成为众矢之的。说不准这也是江似的目的之一。
但这有什么要紧？死人都不在乎，活着的也没什么可怕。醒来的第三日，岚相便进了王宫，向王上和王妃禀明此事。
玄戈的意思也很明确，此事不要对外声张，他们几个知道便已足够。
且不提说出去影响不好，谁也不知江似究竟做了什么，现在这样有什么隐患。虽然乍眼一看，吞噬不死之身而生，倒也合理；可是江似弱小，全城皆知。弱小的生灵总有自己保命的方法，或断尾求生，或靠数量取胜。这些微末之技，对辟邪毫无借鉴价值，往往不被他们放在眼里。
然而能给辟邪王族续命的存在，怎么可能真的弱小？要知道，给玄戈续命的，可是他双生的弟弟。而岚相当时的状况，比起玄戈只坏不好……
江似究竟是什么人？那种能让岚相活下去的力量从何而来？为什么从不见她用那种力量？
事到如今，这些问题恐怕再也得不到答案。
“……节哀。”
霓商担忧地望着岚相，更多的话她也不知道说什么。她算是亲眼见证了一人一妖的全部过往，知道岚相倾心江似，江似对他也并非无意……
如今这个结局，实在令人唏嘘。
银发辟邪什么也没说，行过礼便离开了。
说实话，岚相不想知道那些问题的答案，也不大愿回想江似的事情。
魔族退去，城中百废待兴，留有战力的辟邪不多。在羽林都歇菜的如今，妖力充沛的他必须承担起更多的责任。没有功夫去想那些琐事。
尽管他也不是一点问题都没有。江似给他的力量并不友好，时常让岚相感到眩晕、恶心，让他日渐烦躁、暴戾……
并且每个夜晚，他都会做梦。
梦里总是一些他不曾听说的往事，主角永远是江似和那个女人。岚相看着她们结伴而行，一同走过森林和沙漠，雪山和沼泽，从红莲海到辛商城，从金碧坡到不归域。江似总是叽叽喳喳，有说有笑，不断讨好着不拘言笑的女人。有时是碎晶，有时是灵石，有一次甚至为了对方随口提到的珠钗，从小生意一直做到商行老大面前，把它作为添头换了回来。
岚相实在不想知道这些无聊的过去。现在知道了又有什么用？知道江似就喜欢对漂亮女人好？知道她就喜欢这种类型的人？知道她就算活下来也不会喜欢自己？
他早就清楚江似的德性了！！
对于放在心尖上的人，她会不顾一切地好，恨不得把全天下的宝贝都搜罗过来，任对方挑选……
整整十年，江似没有给过他任何东西。
——除了麻烦和烂摊子！
然而不想知道也不行。只要岚相有一点破坏梦境的举动，江似的身影就会化作污泥，紧紧缠住他，拖着他往深不见底的泥沼沉去，层层呓语紧随其后，带他回到那个噩梦一般的过去……
“吞噬我吧……”
少女的声音萦绕耳边。
与此同时，难以言喻的恶感侵入他的五脏六腑，令他如坠深渊，克制不住地战栗颤抖。岚相实在分不清，这究竟是江似留下的力量，还是江似本身。
她几乎是强迫自己看遍前尘往事……就像她强迫自己活在这个世上。
终于，岚相在梦中看见了一些不一样的事。一次偶然，两名不死之人遇到了一个矮矮胖胖的小妖，其男性化形还带有不少原身的特征。他呆呆地望着那个女人，仿佛魔怔了一般，连手里东西掉光了都不知道。
“老婆……”
小妖呢喃道。
江似和那个女人都听见了他的话。
“不是吧，不是吧？这年头还有第一次见面，连要几个孩子、各自叫什么都想好了的家伙？”少年打扮的江似毫不客气地嘲笑，尖酸刻薄超出了岚相的预料。
话音一落，小妖便像惊醒一样，尖叫着跑走了。
江似撇了撇嘴。
“这就走了啊，真没意思……”
“……”
“不过至少，说明阿姐你的魅力还是一如既往？”
“……你可以安静一些。”
两人都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直到她们即将走出花田，那只小妖不知从哪儿又冒了出来，拿着一顶五颜六色的花环递了过来。
“送、送给你！”
小妖埋着头，颤抖着声音说。
江似略有些好奇地凑上来。平心而论，这花环编的还不错，就是尺寸小了点，颜色艳俗了些，材料随处可见了些……拿来一点用都没有。
女人面无表情地接过，既没有戴在头上，也没有丢到地上。
“你叫什么名字？” 她问。
“我单身！”小妖抢答。
江似“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他怕是连阿姐问什么都没听清吧？
“好吧，‘单身’先生。不过用作姓氏的话，那个字念‘善’哦？”
“啊，不、不，我不是……！”小妖窘迫地摆手，注意到他的意中人正在看他，羞涩地问：“花环，你喜欢吗……”
“……谢谢。”女人点头，“只不过，我更喜欢永存的事物。”
小妖愣愣地看着对方走远，才发现同行的少年还站在原地，似笑非笑地盯着他瞧。
“……永存的会是什么？”
“你问我？”江似耸肩，“谁知道呢，反正不是金银玉石之类……
“一切有形之物，皆有湮灭之时。可是无形的东西，未必就能长久，便是仇恨，也会随着当事人的灭亡而消逝——所以哪有什么永存的东西？只不过是世人一个美好的梦罢了。硬要说这世上有什么亘古不变，大概也是人们的偏见、歧视、误解、摩擦……”
然而就算是这些东西，依然会随着时间的流转而变化……
“我明白了！”小妖大声道，“是爱！！”
江似：“……？”
“只有爱可以永恒，那我就给她永远的爱！！”
……哈？
在江似一脸“你在说什么鬼话”的时候，远远传来阿姐唤她的声音。
“江似，走了。”
少年仓促应声，等她转头，小妖已经消失不见。
——所以这就是一切的起因，那个毜族！
再次从梦中醒来，岚相恍然大悟。江似所有的手段都是跟那个毜族学的，无论是第一次见面就喊老婆，张口闭口就是爱与永恒，还是拿花环这种小东西讨好对方——她完全照搬的对方！甚至于她之所以会追求一个老婆，也是因为那个毜族夺走了她的阿姐……
那时候的江似肯定想不到，有一天她会变成自己嗤之以鼻的模样。
所以这算什么？岚相心想：邯郸学步，还是东施效颦？
鼎鼎有名的情报商人，所用的求爱手段竟是学的一个毜族，最后甚至竹篮打水一场空，一个老婆也没追到——而他竟也栽在这样一个小丑身上！
简直、可笑至极！！
愤然灭杀面前的魔物，岚相心想：她怎么不把对付自己那法子用到她老婆身上？！这不比毜族的伎俩有用多了？！
而且她定是因为那个女人跟毜族在一起了，才会想自己找一个老婆；既然心里念着那个女人，为何最终没有对天鹿城下手？！她不是恨初长老逼死毜族，恨他与阿姐同归于尽，恨辟邪们甚至都不知道这件往事——
既然有过那个念头，为何不动手？为何不给他一个亲手杀死她的机会？！
——如若当真兵戎相见，大概他也能真正死心吧。
沉浸在自我世界的岚相没有发现，随着他本就不多的话变得更少，本就严肃的面孔再添几分冰霜，本就凌厉的攻势变得更为狠戾，身边的妖是一句话也不敢说，一个错也不敢犯。他们都知道银发辟邪改变的原因。
总之，没有辟邪想触霉头，尤其不想惹怒现在的岚相大人。
然而天鹿城这么大，总会有些嘴欠的妖，喜欢背后议论的妖，以及一些脑子不好使、运气还很差的妖……
就像今天，当岚相带队归城，听到一个辟邪在那里高谈阔论，说江似为他而死是做了正确的决定：
“她本来就是逃避追杀，想来天鹿城过几天安生日子。所谓的秘密大抵也是藏不住了，索性先说出来，博个真诚的好名声。我们庇佑了她这些年，她为天鹿城死也是应该的！好在她还算明理，知道自己的命不如岚相大人重要，所以主动献身——”
辟邪没有说下去，因为银发辟邪闪身到他面前，一记重拳狠狠打中了他的脸。
作者有话说
第33章 33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