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3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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睁开双眼，岚相看见了天鹿制式的天花板。
记得昏迷前，他还在揍一个嘴欠的家伙——可是他为什么会昏迷？
“你可算是醒了。”
斜靠在柱子上的男子说道。
是羽林。岚相想起来了：当时是羽林从背后打晕了他！
“那家伙怎么样了？”他从榻上爬了起来。
“放心，还活着。”羽林面无表情地说，“倒是你，究竟怎么回事？”
“……什么？”
“那种特殊的灵力一直留存在你体内，几乎没有被转化的迹象。听说你最近行事狠戾了不少，我只当是你心情不佳。今日瞧见，才知你一直过度抽调自己的妖力——所谓的狠戾，不过是妖力不稳，又务必保证一击必中，所以掌握不好分寸！
“岚相，你到底在想什么？！斯人已逝，不管你做什么，江似都不可能回来了！我知你心中悲痛，但你也不能——”
“等一下，”岚相打断了对方，“什么叫我心中悲痛？”
“难道不是？”羽林有些迟疑，“你不就是因为那家伙胡说八道，才……”
“他当然是胡说八道——江似根本不是什么明理的家伙！”岚相怒道，“你以为她之前跟我说过什么！从一开始，她来天鹿城就是为了复仇，为了惨死的毜族，为了那个跟初长老死在一起的女人——之所以什么也没做，只是因为那时的她对王妃一见钟情！！”
“……！”
羽林大受震撼。
所以岚相根本不觉得对方诋毁江似，而是——把她说的太好了吗！
“就因为这种可笑的理由、就因为这种可笑的理由！！”岚相气得浑身发抖，“我竟有一瞬间想要包庇她！哪怕她真的与巫炤同流合污，哪怕她真的对天鹿城不利，我也——”
银发辟邪猛地收声，双目狠狠瞪向对方，视线如利剑一般尖锐：“你以为她是想救我？你以为她是舍弃了自己的性命，只为了让我活下去？她是不死之人！死亡对她来说不足为奇，说不定她早就不想活了——她曾与我说过，活着是比死去痛苦千百倍的事。她只是想让我痛苦罢了！
“所以我绝不会用她留下来的力量，就算死也——！我……！”
岚相说不下去了，下意识扶在一旁的把手上。
熟悉的眩晕再次袭来。不断抽取妖力的后果就是如此，就连江似的力量都能反过来侵蚀他的意志……
其实他的行为没有任何意义。拒绝触碰少女留下的灵力，忍受那种身怀异物的恶心，妖兽的本能也会将其转化为自身的力量。而在他妖力不足的时候，这个转化的速度还会进一步加快……
曾经构成不死少女的力量，终有一日，会被他用尽。
银发辟邪闭上了眼睛。
“……抱歉。”羽林低声回应，“我其实并不清楚你们之间的事情，对江似的了解更是远不如你……”
他只是基于见闻，不假思索地认定双方相爱。羽林心想：岚相不会向自己不爱的女子求婚。以他的性格，大概也不会强迫对自己无意的女子。既然婚事都报备给了王上，双方的感情理应毋庸置疑。
然而实情并不像他们想象的那样……至少不是那种浪漫凄美的恋情。
可是岚相知道吗，在他宣泄自己的不满与怨憎之时，有一件事愈发确定：他深深爱着那位已经逝去的少女。即使他嘴上绝不会承认。
羽林叹息道：“之后王上肯定会找你问话……非常时期，城中顶级战力只剩你一个，就连王上也……无论如何，珍重自己。要是你都倒了，只能我们这些妖力还没恢复的顶上。你应该也不想看到那样的局面……
“我知道说这话可能不太合适，但还是请你顾惜自己的性命，省得王上挂心，部下担忧……”
毕竟，那可能是江似唯一留给他的礼物了。
羽林不知岚相还受梦境困扰，但到底比其他辟邪知道更多。
不明真相的辟邪们依旧坚信江似与岚相大人是两心相许，早已互定终身，只是不幸遭此大难，掌握无数小道的情报商人不愿独活，于是以命相救，这才有了今天的结果。或许会有辟邪注意到逻辑上的纰漏，但是在银发辟邪出手之后，几乎所有辟邪都信了这些流言。
事情传开了，玄戈也不得不处置岚相。都是些不痛不痒的惩罚，加上大多数辟邪都站在他这一边，风波很快就过去了。
不过对着羽林发泄了一通，岚相心中释然许多，看起来也比之前正常了许多。即便再梦见江似，也不会像先前一样暴躁易怒。
一日，巡城归来的他正好撞上从暄池长老的住所出来的北洛。
“既然遇见，正好与你说些事。咱们换个地方说话，有些关于江似的事情，我想你应该知道。”
“……嗯。”
两位辟邪不约而同选择了巽风台，江似的石龛前面。那是几个辟邪帮她建起来的，地上还堆着零零碎碎的小玩意。按照人类的观念，这里应该算是一个衣冠冢。
北洛捡起地上一尊小小的人像：“果然，那孩子把雕像放在这儿了。”
岚相望去，虽然手法比较粗糙，造型比较粗犷，但是那个雕像刻得非常传神，一眼能看出是他。
“是你救下的一个孩子，说要把自己第一次雕刻出来的东西送给你，还是我去找的石头。”北洛解释道，“当时那孩子也在你身边，最后是江似把她哄走的。我猜，她是在感谢江似救了你。”
“……”
岚相无言地望向石龛，对北洛所说的孩子却是全无印象。
“你想跟我说什么？” 他问。
“也没什么，不过是听说一些往事，又想起江似说过的话。”北洛道，“她曾跟我说，她的一位朋友被辟邪所杀，整个皮都被扒了下来。”
“毜族之事，我已知晓。”
“毕竟是你经手的事情，以江似和你的关系，说与你听也不奇怪。”北洛了然，“不过这第二件事，就算是江似自己也未必知道……是关于她的不死之身。
“早在数千年前，她就已经死了。”
“……此话怎讲？”岚相不解。
“说死可能不太准确，我的一位故友，同样处于非生非死之态，做了一场延续数千年的幻梦。也是遇到他，我和云无月才想明白，江似究竟是怎么回事。
“她应是临死之际，有了一些奇遇。特殊的力量维系了她的存在，使她能够无数次恢复原样，死而复生。但那本质上只是一场幻梦，江似被那股力量永远固定在了那一刻，一旦力量耗尽，或是从梦中醒来，她都会立时死去。
“江似自己身处其中，不会意识到问题所在，也无法动用那些不属于自己的力量。但是如魇魅这般存在，能够清楚地发觉她的特殊……”
所以夜长庚才会主动接触江似，与对方成为朋友。
他从一开始就不怀好心，在光明野杀害江似后，还一直遗憾没能带走对方的尸体……夜长庚并不知道江似有不死之身，更不知道她把他所觊觎的力量全部送给了岚相。
活该那家伙去死。北洛心想：就算他不杀，这儿还有个辟邪等着他呢。
不过现在也没岚相的事了，夜长庚已经死得不能更彻底，他也把“声音”还给了云无月，算是给所有人都报了仇。
“难怪……”岚相陷入沉思。
他在梦中无数次看过江似的死。大多时候，江似都是替那个女人去死……同为不死之身，二人的表现截然不同，任谁都能看出那个女人的再生能力，却无法预料惨死的江似如何复生。
而且不同于在生死之间不断进步的那个女人，江似几乎什么也学不会，各个方面都毫无长进。这并非她不聪明或是不努力，她的意识能记住东西，身体却形不成任何记忆。所以永远那么弱小。
——因为这只是一场延续千年的美梦。
从一开始，江似就是没有未来之人，一切都只是她临终之前的一场大梦……
岚相不知自己该作何想。当初少女洋洋得意炫耀自身不凡之时，定然不知自己早已死去，生存只是毫无意义的延续，喜怒哀乐皆是梦幻泡影。
对自己的悲惨浑然不知，大抵也能算一种幸福……可他还是忍不住心生怜悯。
“要说的就是这些。我明天还要出发去西陵，就不跟你废话了。”北洛顿了顿，“云无月说，你可能会梦到一些江似的过去，直到那些力量彻底被你转化，梦境才会消失……”
“无妨。”岚相摇头。
他已经习惯了。
不知该说幸或不幸，对那种诡谲的力量放任不管后，反而是梦境帮他找回了生活的秩序。因为梦中必然会见到江似，所以不必在白日追忆往昔，现实与虚幻至此达到了一个稳定的平衡。
岚相心想：或许等到梦境不再出现的那一天，他也能真正放下曾经爱过的少女……
即使梦中的江似，依旧在对别的女人展露笑颜。
然而随着梦境的继续，岚相渐渐察觉到一丝不对。并非连贯的记忆，而是几个看不出关联的片段，因为连续出现，这才引起他的注意：最初是那个女人的训诫，要求江似务必保守自己不死之身的秘密，不得跟任何人亲近。然后是青楼女子的自杀，死前给江似留了最后一封书信。再来是那个女人催促江似加快情报收集的速度，紧接着江似就在街上遭到刺杀，尸体被随意扔到一旁的水沟。
每次死亡发生之前，都有江似和那个女人相处的片段——岚相不信这只是巧合。若非江似的笑靥没有一丝阴霾，他定会认为那个女人是幕后主使。谁会对害自己的人笑脸相迎？
可是江似不认为对方害她，不代表对方真的不会害她。岚相冷眼打量着那个女人，对方待江似并不算好。比起热忱的少女，她总是冷冷淡淡，不苟言笑，只有在教导江似时才会流露出几分温柔。
“女性出门在外，总会遇到各种各样的麻烦和危险……所以江似，你一定要保护好自己。莫要被那些妖魔抓去，平白受辱不说，还有可能发现你身上的秘密……到那时，就是真正的万劫不复。他们会在你身上尝试各种凌虐的方法，就比如一种刑具，表面看着平平无奇，既没有尖刺也不可怖，但在进入人体之后会像花朵一样绽开——”
“可是阿姐，我不是男的吗？”
江似微笑着打断对方。她正是因此女扮男装，对这个说辞已经有点厌烦了。
“……是啊，江似是男孩子。”
女人怔了一下，随后露出欣慰的笑容。
“不过男孩子也要保护好自己。魔域环境险恶，指不定哪天就会被妖魔抓去……”
于是在下一段记忆中，江似真的被几只妖掳走了。
妖怪们并不知道她情报商人的身份，只当是寻常的人族少年。一开始它们只是争论该用哪种烹饪方式，要用哪些调料，很快有妖提到，可以用她解决生理需求。反正有些部位它们本就不打算吃，面目清秀的少年和少女也没有太多区别。
——这就是江似醒来时的处境，她即将作为男性遭到侵犯。
岚相很想打断这场梦，或者说，他更想杀了这群妖——然而江似没有给他这个机会。不过三言两语，她就成功让几只妖为先后顺序吵得不可开交，甚至开始针对个人卫生问题互相攻击。如果让她继续煽动下去，就是自相残杀、血流成河也未必不可能。
然后伪装成少年的她，就被几只妖怪的老大一巴掌扇飞了。
暴力有着无可比拟的破坏性。被打得耳鸣的江似完全无法阻止对方的下一步动作，她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些妖抓住了她的头发——然后被从天而降的阿姐切成了两半。
“我就知道，阿姐一定会来救我的……”
血泊之中，什么也听不清的少年喃喃自语。
作者有话说
第34章 34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