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3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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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事无常，命运难测。
如果说漫长的岁月让江似领悟了什么道理，那就是这世间没有什么是确定的。
上一秒的相谈甚欢可能下一刻就变为兵戎相见，千年的相知相守也抵不过一时的背叛。正因为谁也不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人们才努力地获取一切能帮到他们的东西。比如过往的信息，比如现在的情报。
所以情报商人总有立足之地。
但是活得久了，便知太阳底下没有新鲜事。相似的事情总是在不断发生。比如爱恨情仇，比如生离死别。
身为王令的忠实履行者，苦战已久的岚相几乎耗尽了全部的妖力。为了找回几个走散的幼童，他独自与几只大魔缠斗，最终以自身被刺穿的代价消灭了所有魔物，护得孩子们周全。
发现奄奄一息的对方时，北洛下意识看向江似，那是一张完全空白的面孔。既不惊讶，也不悲伤，好似没有听见孩子们的哭声，仿佛躺在地上的只是一个陌生人……
她像是认不出对面的妖是岚相。
岚相也跟没看见她似的，对他说：“……你总算回来了，可让我们好等。”
北洛艰涩开口：“你的伤……”
“当时慈幼房被袭击了，我们就散开来，没能赶去古厝回廊，岚相大人是特地来救我们的……”
孩子们七嘴八舌地解释起来。恰在此时，两名战士赶来。他们都是岚相的部下，原本只是担心上司安危，没想到会看见眼前的结果。
“岚相大人！您——”
“闭嘴。带孩子们走……不用管我。”他抬眼望向北洛，“你也该走了……若是败给那些魔族，我死也饶不了你。”
北洛心情复杂地起身。
……大约这就是他们此生的最后一次相见了。
两名战士牵着孩子们的手缓步离开。许是那种悲痛的眼神太过明显，一名女孩没有立刻跟上，而是迟疑地回头：“可是，岚相大人……岚相大人怎么办……”
“岚相大人就交给我吧。”
江似突然来到女孩面前，露出了招牌的笑容。
“只要你乖乖去古厝回廊，我保证，岚相大人一定会平安无事的~”
几乎所有妖都知道这是一个谎言。不过女孩放心了，她点点头，安安静静地跟着同伴离开。江似脸上挂着浅浅的笑意，转头对北洛说：“据说碑渊海北方一个隐秘的空间藏有他们很重要的秘密，有机会可以去看看。”
“……好。”
北洛答应下来，只身离去。
终于只剩下他们两个了，江似心想。
“那么，岚相，你想杀了我吗？”
“……”
侧坐在银发辟邪身旁，少女的心情无比平静。
说实话，一开始江似确实没反应过来。她没想到有一天会看见岚相垂死，那双碧绿的瞳孔变得黯淡，总是打理整齐的长发颓然垂落，锃亮的铠甲遍布刀痕，洁白的绒边破败不堪。
——不过，她是真的没想到吗？
江似扪心自问：希望岚相是不死之身，不就是为了眼前这一幕？看着曾经趾高气昂的大妖垂下头颅，所有骄傲尽数破碎，与虫豸一般跌落凡尘——
对这只美丽的妖兽，她一直抱有强烈的恶意。
然而人之所以为人，就是因为他们拥有理智。江似比任何人都清楚，死亡是多么容易。失血过多会死，重病不愈会死，无法进食会死，身中剧毒会死……即便是拥有强大再生能力的阿姐，也会被辟邪之力所蚀，无可避免地走向死亡。
生命实在太脆弱了。所以对于珍贵的友人，她必须克制自己的恶念，必须保证对方不受自己伤害……她会装成正常的人族，他们会是普通的朋友。在蓝天下谈天说地，互相开些无关紧要的玩笑……
可岚相为什么还是要死了？……还是为孩子们而死？
江似有些无法接受这样的现实。即使她已然明悟，这个世上的不死之人大约只有她一个，所以她注定不断失去，永远与人分别，可是、至少……留给她一些东西吧？
“听说你在找我，刚才却什么也没说。所以我猜，你想私下解决这件事……想要杀了我吗，岚相？”
她抱着一种奇异的期待问。
从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江似就看穿了对方的本性。没什么朋友，脑子里只有变强和保护天鹿城，心思纯粹，纤尘不染……从那时起，她就决定占据这只辟邪剩余的所有私心，让他成为一个只属于她的、最忠诚的朋友……
所以岚相怎么能就这么死掉？怎么能为别人去死？纵使外力不可挡，死亡不可免，他也该将最后的全部精力留给她——
“不。”岚相否决了她的提议，“我不杀你。”
“……喔？”
江似慢慢转头，端详起对方的脸。
“既然跟北洛殿下一起，说明你跟巫炤不是一伙……我为何杀你？”岚相闭着双眼，声音越发渺远。“若你们当真沆瀣一气，你自会躲得远远的，我也奈何不得，所以……就这样吧。”
他永远不会告诉江似，从魔族涌入光明野开始，他就一直处于僵化呆滞的状态。不敢去想江似是否真是罪魁祸首，不敢去想对方的失踪意味着什么。只有把所有的精力投入杀敌，才能免去胡思乱想的苦恼。以至于重伤之际，他竟感到一种彻底解脱的轻松……
不用去想追杀江似的事了。
许是上天垂怜，他最终还是在北洛身后看见她了，满身是血，脸色惨白……
岚相无声地笑了。他还是第一次见江似连表情都做不出来。
“如今倒是遂了你的愿……我一死，再也碍不到你的事，追你的老婆去吧……”
话未说完，银发辟邪眼前一黑。少女从侧边攀到了他身上，全然不顾是否触及伤处，双手掐住了他的脖子。
“所以——连你也要抛下我？”
江似尽可能平和地质问。
“岚相，告诉我，你不会是这么想的吧：既然自己的生命已经走到尽头，索性放下一切，平静地迎接死亡——
“告诉我，你是这么想的吗？！”
不要以为花言巧语骗得了她！所谓的放下一切，不就是抛下一切？！
哪怕是同归于尽都不会让江似如此愤怒——那样至少说明岚相对她抱有杀意；可是以死亡的名义抛下她——以她最痛恨的死亡的名义！江似无法接受。岚相怎么可以对她毫无留恋，唯独岚相不可以这般待她——
他不是喜欢她的吗？！他不是还想娶她的吗！！
——他怎么能抛弃她！！！
在少女愤恨的目光中，银发辟邪缓缓睁眼，浑不在意脖颈上小猫一样的爪子，一只手抚上了对方的脸。
“活下去吧……像你之前一样……”
随着那只手垂落在地，江似脑内最后一根弦崩断了。
“……你不会以为我会听你的吧？”
江似双眼灼灼地看向岚相，掐着脖子的手压得更往下了一些。
有那么一瞬间，她是真的想掐死对方。但是且不提她有没有那个腕力，就这么死去——不是太便宜岚相了吗？！
活下来的才是真正受死亡折磨的人。她要让抛弃自己的家伙付出代价！
“其实我来之前就很好奇，辟邪究竟是什么东西？
“我知道你们是很厉害的大妖，辟邪之力是世上最刚厉的力量之一。你们可以吞噬和转化一切与它不同的灵力，恐怕阿姐的再生能力就是被这种特性抑制了，才……
“我不明白的是，为什么你们的骨头可以承载荒魂？这跟吞噬转化的性质似乎形成了某种矛盾。
“得知辟邪之骨并非真正的骨头，而是一种力量，我隐约有了一些猜想。辟邪王的生还印证了我的想法。其实辟邪就是力量的化身，你们完完全全是由力量构成的——尽管你们的身体构造和其他妖类没什么区别。”
所以猝然死去的辟邪，尸首可以停留很长时间——因为它还留有相当多的妖力。江似在城门口看到那两具尸体，并不是偶然。
“……因此，你们才应该是最接近不死的存在。”
只要不断吞噬力量，辟邪就可以一直活下去。
“其实这段时间，我也在想，为什么我会不死……凡是灵魂附着在躯体上的生物，都会畏惧直击灵魂的法术。阿姐应该也不例外……可是我却不怕这个，我是真的不会受到伤害。
“那么我究竟是什么，我的灵魂又在哪里？实在想不明白……
“不过说到力量——凡是能动的物体，不论是生是死，都需要力量来驱动。我又不需要摄入能量……所以不管究竟怎么回事，我想，应该有一种力量在支撑我的行动，维系我的存在……也是这种力量，让我不断复活至今，从未真正死去。”
足够让她成为“不死之人”的力量，即使终有一日会用尽，也应该远超她的想象吧？
江似看着濒死的岚相，蓦然笑了。
“如果你还清醒着，肯定能猜到我的打算吧。”
早在十年前，他们刚刚认识时，江似就有过这个念头——以自身为代价，将对方拉入泥沼的恶毒念头。
她想让岚相吞噬自己。
虽然江似也不明白自己为何会有这个疯狂的念头，但她是真的很好奇：一个获得不死之身的辟邪，究竟会变成怎样的怪物。
大部分妖魔无法得到不死的能力。曾经有只大妖把阿姐撕碎了吞入腹中，想获得跟她一样强大的再生能力。不料阿姐在她胃中复生，忍受着被腐蚀消化的痛苦，从里面彻底杀死了贪婪的大妖。江似虽未被针对过，却也无数次被魔族分食，这么多年，未曾听说哪个魔就此永生。
所以……如果有什么东西能够夺取她的能力，只可能是具备吞噬转化能力的辟邪。
可惜当时的岚相没有上钩。事后江似也想到，人与辟邪之间力量悬殊，能够让她不死的力量，未必够岚相使用。或许岚相永远不会成为她的同类……或许她对岚相来说也只是一次性补品，或许她连一次性补品的作用都起不到。
但是这些都不重要了。岚相是生是死，江似并无太大的所谓。
即使不清楚自己的具体构造，整个被吞噬的话，维系自身的力量会被转化，不死之身应该也会瓦解。她的死亡是确定的。
若能以她的死换岚相苟延残喘，自然最好；若是徒劳一场，同归于尽，对她也未必是一件坏事……总归她不是被抛下的那一个。
死亡也不能抛弃她了。
“虽然还有很多话想说，不过再说下去你恐怕真的要嗝屁了，所以就这样吧。”江似双手捧起对方的脸，将自己的额头与对方相贴。“我的术法一向时灵时不灵，但是在你如此虚弱的情况下，实在没有失败的余地……
“好了，吞噬我吧。
“我知道这违背你的意愿。无论成与不成，你都不能容忍自己以这种丑陋的方式活下来——但是谁让你想抛弃我呢？”
一片金色的火焰中，江似愉快地想：等岚相醒过来，一定很痛苦吧？
被算计，被抛弃，自此堕入无间地狱……他的表情，一定很精彩吧？
如果可以，真想亲眼看看啊……
终于，在王辟邪为大阵重新注入力量的同时，不死之人怀着最后一个念头，从这个世上彻底消失。
作者有话说
第31章 3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