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1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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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似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那是他第一次来魔域的时候，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活着，不知道自己人在何处，不知道自己已经成了不死之身，就这样胆怯地行走在荒原之上。天幕沉沉，周围的一切都陌生得让他害怕，可是停在原地也不是办法。
于是，他往前走。
然后，他遇到了魔。
那时候的江似，还不知道这些奇形怪状的东西叫“魔”，只是眼睁睁看着它们把自己围了起来，然后——
他被撕碎了。
那是江似最后一次对死亡感到恐惧。自从不断复活，发现身体的异常，他害怕的就不再是死亡，而是连绵不绝的痛楚，永无止境的绝望。怪物们总是蜂拥而至，他连逃都不知该往哪里逃。茫茫天地，仿佛只留下他一个，面对数不胜数的可憎怪物……
江似终于发现，他被抛弃了。被家人抛弃，被宗族抛弃，被人类社会抛弃，被正常的世界抛弃，甚至，被死亡所抛弃——！
孤独淹没了他，怨恨吞噬了他。江似也放弃了他自己，任由魔物分食。
直到一日，他被人解救，终于离开了那片荒原。
江似至今都记得，那一天的阳光，刺眼得让人想要流泪。
——没有比被救更好的事了。
“唔……”
缓缓睁开眼睛，江似发现自己趴在一个温暖的后背上。
被啃食的痛楚还留在体内，但是从身侧的风可知，他已经脱离了被守尸的不利处境。身上似乎绑着固定用的布条，应该是防止他掉下去的吧，不知何时被血液浸透了，如今糊在他身上，黏连下面一大片皮毛。
等等……毛？
“你醒了？”
载着他的异兽开了口。
江似这才发觉，自己趴在一只辟邪身上。周遭景色飞一般地向后退去，对方正载着他一路疾驰。
看来是被救了啊……
“喂，醒了没有？回话！”
身下的辟邪有些着急，语气加重了些，似乎还想回头看他。
江似有气无力地回道：“……疼……”
“……能不疼吗？”辟邪忍着怒气道，“你的手脚都没了。”
好像真是，江似沉默地检查自己的身体。他的一只手和一条腿已经完全没有感觉了，就好像身体从未有过这么个部件，应该……是被魔叼走了。一侧的视野也有些模糊……似乎少了一只眼睛？
这么想着，立刻牵动了某个伤口。
“嘶，好疼……”
辟邪似乎不想搭理他，可是又忍不住说：
“你还知道疼！……活该。”
说话的辟邪正是岚相。
一开始他还以为，江似是被抓走的。毕竟他之前就被心魔抓走过。
直到他在江似倒下的旁边，找到了一个包裹，里面还残留一些花叶和矿石，他才幡然醒悟：这家伙是有预谋的出走。
当时岚相便怒不可遏：且不说外面有多凶险，这段时间便是普通辟邪都不许离开天鹿城，江似一个连小孩都不如的废物，竟然还敢一个人跑这么远？！再说，他又不是不知道魔族异变之事，他连原因都知道，他能不知道外面的情况？！
这么跑出来，不是送死是什么？！！
是，江似是不死之身，岚相这回也算亲眼目睹了。可是不死之身还不是被魔弄得破破烂烂，无比凄惨地躺在那儿？要不是他回城途中遇见，不知道会躺到什么时候！
难道他有办法独自离开虚魔野？！有办法的话，就不会凄惨无比地倒在那里吧！！
说实话，岚相是想发火的。可是对着昏死的少年，说这些也没用，不过是让跟着他的战士平白看笑话。而且他也有点怕对方出事，就一直憋着气往回赶。
现在江似醒过来了，他也终于可以跟这家伙算总账了。岚相磨了磨牙，问了一个一直徘徊在他心中的问题：
“为什么出城？”
虽然他已经隐隐对答案有所觉察，可还是想听少年亲口回答。
为什么出城啊……江似出神地看着身下的绒毛。手感很好，颜色也很漂亮。
可惜，被他的血弄脏了，变成一绺一绺的了……
“……花。”他恍惚地开口，“只有这个季节会开的，漂亮的花……我想，送给老婆……”
岚相心道：果然。
“——你就那么喜欢她吗？”
明明遇到霒蚀君也不过是这个月的事。为了一个认识没多久的老婆，就可以冒险出城，跑那么大远摘什么花——然后被魔物撕成碎片。
岚相不相信，真的有人这么痴情，真的有人做得出这种傻事！
“明明之前为了王妃要死要活，现在却可以为霒蚀君做到这种地步……你不是最怕疼吗，被我敲一下都要嚎半天。结果现在连死都不怕了——就为了那什么花？！”
开什么玩笑？！！
岚相觉得自己气的肺都要炸了。从见到江似开始积攒的惊惧、后怕、愤恨、不忍，统统化作怒火，烧光了他仅存的理智。他到现在都忘不掉江似先前的惨状，可是这个连手脚都没了的家伙，竟然轻描淡写地说什么花——
“既然如此！”既然你是这样容易变心的人，这样做事荒唐的人——“你为什么就不可以——”
喜欢我？
话音未落，岚相被自己的想法惊到了。
他在想什么？江似，他？
他想让江似喜欢自己……？
不不不，绝不可能！他对江似不可能有这种想法！！
江似不知道身下的辟邪到底什么想法。他只是隐隐觉得，岚相生气了。
可是……有什么好生气的呢？江似想不明白。
他太疼了，以致于注意不到岚相的异常，更没有发现其他战士异样的眼神——在场的可不止他们两个。战士们发现他们撞见不得了的事情，一个个大气都不敢出，拼了命地降低存在感，生怕被岚相大人迁怒，恨不得连江似都不要发现他们。
于是江似的注意力都凝聚在那半句话上：为什么不可以……不可以什么？
啊，是说不可以以后再去吧？
江似挖苦道：“岚相，你又不是不知道，魔族异变跟我又没什么关系……异变不异变，我都打不过……”
最后的结果，都是他一个人破破烂烂倒在地上。
除非他跟一个能够保护他的存在一起出发，比如岚相……
但是岚相是不会跟他胡闹的。“而且那个花，只有这段时间开……我想让老婆开心……老婆和我不一样，你们和我都不一样……你们会死，很多美好的事物见过一次，可能就没有第二次了……但是我不会死，我活了很长很长时间……而且霓商也让我好好追老婆，所以……”
“……所以你就一个人出了城。”
岚相神色郁郁地接话。
呵，这家伙的脑子里，永远只有老婆。
他也是昏了头了，竟然想跟这种家伙产生情感上的纠葛？
“你就没想过，就凭你那三脚猫的功夫，能走多远？异变结束后，至少能找到跟你顺路的家伙。”
“其实我也有用法术……遮盖气息的啦。”江似虚弱道，“去的路上都很顺利，没有魔发现我，也采到了很多的花……我还找到了强化武器的矿石……可是回来的时候，法术失灵了……不知道为什么，我的法术，总是时灵时不灵的……
“而且……那地方很远，不会有辟邪过去的……是一个毜族告诉我的秘密基地……呵咳，好疼，想起那家伙，感觉都更疼了……”
“疼就闭嘴，别叫唤了。”岚相没好气道。
可要是这么乖乖闭嘴，他就不是江似了。
“呐，岚相，你看到我采的花了吗？好看吧，老婆一定会喜欢……”
“看到了，都扔了。”
“你这家伙……做这种破坏姻缘的事，是会没有老婆的……嘶……”
“……哼。”
“你石头没了……”
“什么？”
“没什么……看在你救了我的份上，我就大人不记小人过，不跟你计较了……等异变结束后，再让你赔我的花……是你说要找顺路的家伙的……”
岚相心想：救了你，还要帮你追老婆？
他恶狠狠地说：“你想得美！”
江似忍不住笑了。
他想得再美，都不会比现实更好。本以为要等到异变结束，他才能在死去活来中一步一步爬出虚魔野，就像过去许多次，他独自行走在魔域时那样。
“你不是不死吗？死也能死出来吧。”
要知道，最开始救他的人，可是这么说的。
“不要依赖他人。记住，我不会救你第二次。”
大概就是从那时候开始，江似学会了一个人在魔域走下去的方法。哪怕大难临头，哪怕下一刻就是烈焰焚身，他都能冷静地看着自己化为齑粉。反正他又不会真的死去，反正他总会重新复活。唯一需要考虑的，就是怎么在之前的基础上走下去。
可是……但凡还有一点人性，都无法忍受这么痛苦的过程吧？
何况是江似这样怕疼的人。无数次的死亡之中，他不止一次想过，自己其实是想求救的。哪怕谁也不会来救他，哪怕谁也救不了他。每当面对必死之局，他的心底总会有一个声音说着“不想死”，“救救我”——
终于，岚相回应了那个声音。
虽说漫长岁月中，救他的不止岚相一个；而以岚相的性格，大概不管是谁，他都会救；可是明知他是不死之身还来相救的，江似只认识这一个银发辟邪。恍惚间，江似想起两人初见的场景……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被对方所救了。
嗯，他交友的眼光一直如此优秀！
“唉，还是好疼……”
“谁叫你一个人跑出城外！”
“嘶……真的很疼……”
“啧。”
“哎呦喂……”
“够了，闭嘴。”
“……”
“马上就到光明野了。……你再坚持一下。”
作者有话说
第14章 14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