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炉香》陌城舞

6、第五炉香

　　第二天漱荷酒醒了，还尚不觉得自己做了一件多麽麻烦的事。

　　她一直以为，阿森只不过一个普通的发型师，还有些莫名其妙的兴趣和自信，全然是靠了她的扶持在走到现在这个地步。她那个时候不懂，对于她这样一个艺人来说，舆论的力量有多大，又有多可怕。

　　她只是尚自轻松地同一个叫杜枫的没甚麽名气的新晋男演员吃饭，那个男人长了一张少年般的脸，眉目之间也有着少年才有的干净。但漱荷听他讲了不少他反抗家里的事迹，晓得这个人其实骨子里叛逆的很。他家世代从医，惟独到了他却不听父母的话，兀自跑来当个没名气的小演员。

　　他们俩在餐厅里碰了一下杯，她听着他说：“其实我并非那样讨厌学医，只是我自信我靠自己也可以做一个好大夫。他们却逼着我去娶那个院长的女儿，她的大小姐脾气让我真真恶心透了。”

　　漱荷皮皮地一笑，大方地挽着他的手，任他一路将她送到自己的公寓门口。

　　几天之后，报纸上关于她的新闻又铺天盖地的来，引起了舆论界的轩然大波。不知是哪个人，披露了她的出身和她与前任经纪人暧昧的关系，明目张胆地说她是个私生活不检点的女人，只踩着男人往上爬。现在发达了，便更加放浪形骸。外界对她指责堪多，一时间她都没法出门。

　　漱荷向来是个随意任性的性格，有一日不管不顾又约了那个杜枫。他和她正坐高级餐厅里用餐，却突然冲出来了个容妆精致的女人，她还没来得及看清那女人的面孔，就被泼了一身的酒。仿佛是为了响应这一幕似的，不知从哪里冒出来许多镁光灯，对着她的眼睛闪啊闪的。

　　后来她才晓得，是那个被她甩了的阿森和杜枫的那个未婚妻联合起来，就是要将她打下去。杜枫见了这阵势，也猜了个大概，他再怎麽叛逆，却不想和这麽一个声名不堪的女人再搅和不清。

　　第二天报纸头条对这件事大写特写，直说她是个抢了别人丈夫的第三者。

　　她这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急忙去找兰姐帮忙。可兰姐却说：“哎，叫我说你什麽好。平时你做那些事我一再劝你，没想到你居然给闹成这个样子来。现在外界对你评价极差，那些剧组啊广告商们，就算再怎麽不拘一格，却还是要照看着影响的。我估计现在已经没什麽地方要用你吧……”

　　漱荷急忙认错，可兰姐却一副事已至此无可挽回的模样。她就明白了，从原来那件事开始，兰姐不再将她当成心腹，现在她身陷囫囵，她又怎麽可能真的不计前嫌地来拉她？漱荷咬着下唇，蓦然往后退了一步，侧着脸低低地笑开了：“……是，是我不争气，给兰姐您丢脸了。可是您不晓得，我从小生的那个乐宁巷，曾经用很多事实教过我：人都是可共享福，却总不可共患难。我还总不信，以为自己做得很好、哪怕只是有利用价值，总还是有人会在我困难的时候拉我一把……”

　　“……”兰姐沉默着，不发一言。

　　她看着她这个样子，心一横蓦地提高了声音嚷道：“你不过记我那时拒了你的亲，就算早知有今日，我还是会一样拒了的。且看看您的儿子是什麽样的货色？这厢有了未婚妻，那厢却同未婚妻的朋友卿卿我我！要说我道德良知败坏，可哪里赶得上他？”

　　兰姐一边听着，一边脸色已经隐寒下来，等她说完面上已经是隐隐的怒火。正待要一个耳光煽过去，漱荷便仗着身子灵巧，躲了过去。笑话，她是什麽人，也配打她麽？她又冷哼一声：“从今以后，我方漱荷再不欠你什麽，也不会再上你家的门！”

　　就这样，她失去了最后一个可以依仗的人。

　　后来果然如兰姐所说的那样，原来络绎不绝的导演、广告商，全都把她拒之门外。她手头上还在拍的戏已经告近尾声，更让她难堪的是，出了那些事之后，原来她在剧组里高高在上的形象便被摧毁了。人人都指着她，恶毒的流言蜚语化成了一根根锥子，直要挫断她的脊梁骨。甚至原本那个牢牢被她踩在脚下的女配角，现在也在她面前作威作福。她以前待人十分刻薄，今日又失去了兰姐的依仗，报应便纷至沓来。

　　漱荷在领片酬的那一天曾听到人讽刺地笑道：“可要收好了，这怕是你能接到的最后一比酬款了。”她抬头看了那人一眼，眼神虽然不复以往锐利，却有种摄人的光芒，让那人说不出话来。最后她只是挺直了腰板，踏着轻巧的步子走了。

　　在之后，她点了点她的存款。本来她获得的片酬、广告经费加起来能够让她即使不拍戏也过上较为富裕的生活，可前段时间的花天酒地，不知节制的挥霍已经消耗了大半。她深觉如果自己就这样坐以待毙下去，很快便会坐吃山空。

　　无奈之下，漱荷又去了那个歌舞厅。只不过这次，是以歌女的身份，而非客人的身份。

　　那个原本一见到她便点头哈腰、努力献媚的老板娘，如今却用仿佛看货物的眼光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她，仿佛是估计她值多少钱。最后她点了点头，让她每天晚上来献唱。方漱荷是唱戏出声，嗓子很好，稍加培训便可正式演出。她每晚站在暧昧不清的昏色灯光下，声嘶力竭地唱一个晚上。“终归是我自己造的孽，还是得自己挑着。”她这样想。所幸是这工作虽然不甚轻松体面，却能继续维持着她不算太奢侈的生活。

　　可是没过多久，她就发现，她的同行因嫉妒她，时常在她润喉的茶中放很多盐，或是辣椒粉。有时还找出各种理由为难她，让她一个人顶一整晚的班。方漱荷自出道以来，从未受过这样委屈，以往只有她欺负别人的份儿，可今时不同往日，她只是忍耐着，每次都小心地保护着自己的杯子，努力不再去得罪别人。

　　有一日她正站在台上，突然走过来一个小厮对她轻声道：“下面有个客人要你唱一整晚，这是曲目。”她接过单子来一看，都是新潮的歌曲，所幸她都会。漱荷默默抬眼朝台下望了一眼，却发现那些客人中，俨然有杜枫挺直着脊背坐在那里，用有些不可言语的眼神打量着她。

　　漱荷轻轻一笑，说不出的风情从她的笑容里掉出来，盛放在她的歌声里。她一直唱着，唱到喉咙沙哑也依然保持着那样的笑。

　　——今时不同往日。这句话在她的脑海里出现了一遍又一遍。

作者有话说

　　猜男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