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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三炉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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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就这麽一天一天地过,而漱荷也就这麽一天一天披甲奋战,周旋在各个剧场、舞场和人之间。也许是因为这日子太过令人厌倦,于是上天便又无可不可地给她安排几遭变故,让她的生活稍稍充实些。
变故总是发生在平凡的时间,平凡的地点,朝夕相对的人上。那天是将近午夜,天色暗得像不会再亮了,而城市的灯火却亮得像永远不会灭一样。这个城市的日夜颠倒,于是人类也随着时间的颠倒变换着自己的外表。
宋老板照例又扶着半醉不醒的漱荷走到她自己公寓下,她迷离地冲他笑笑,示意自己要上去了。这是他托着她的手臂,稳稳地,他的声音也是那样的稳,或者说自信:“你等一下,我有话跟你说。”漱荷翻了翻眼皮,示意自己在听。她就是这样,有点儿喝醉便不愿意再说话。人总是有那样多的话要说,显得每个人的世界都要又拥挤又喧嚣才好,而她实际上讨厌这喧嚣与拥挤。
“你和我交往吧。”漱荷迷懵间听见这麽一句话,登时像被人一盆冷水泼下来那样清醒过来了。她不知道该拿什麽回答,本来麽,她对于这种事也并不是第一次遇见了。以往也有人对她说过这样的话,甚至于她流连在舞场里,那些握着她的手同她跳舞的人,都是一副恨不得将心掏出来给她瞧上一瞧的模样。可是她不信!他们说的话她一个字也不信。
那麽宋老板可以相信麽?她听见自己迷迷糊糊的心清醒地问自己的脑子。漱荷笑了一下子儿:“太突然了,我都没有时间想一想。”
他的手放开了她:“那你今天便回去想一想罢。”末了什麽言语都没有了。
接下来的几天里,漱荷暂时推掉了几个无关痛痒的应酬,在公寓里细细地思索着这个问题。听到自己的老板这样说,她自然是又高兴又得意的。她想,若他不是真的有这个想法,在外头,人前人后,又何必这样周全地护着她?方漱荷对他来说亦不过是个下属,一个可以利用的女人。想通了,她便决定出去好好采购一番,明天能以最完美的面目回应他。漱荷就是这样果断的人。
她疲惫地逛了一圈回到公寓时,却发现一个穿着凌乱却有着明丽迷人脸庞的女子坐在门前,她好奇地上前去问:“小姐,你在这里做什麽?”那人看到她,踌躇了一会儿才说:“……小姐,你可不可以……给我一点吃的?”漱荷愈发惊奇,若说是乞丐,气质可说相差千里。也许是因为心情尚且不错的缘故,她迎她进门,招待她。
她边吃边跟漱荷讲着话,她说她姓赵,原是个顶出名的新人演员。后来和已有妻室的经纪人老板同居的事情被媒体披露了出来,弄得声败名裂,再无出头之日。偏偏这时那人将她赶了出来,她身上没有钱,年纪很小的时候就由他培训演戏,除此之外没有任何技能,日子过得很落魄。
漱荷听得失了神,脸色顿时变得煞白,抽了口气又问:“你那个老板……姓什麽?”她喝了一口汤答:“宋,百花洲公司的。”
她差点将那瓷勺子掉地上,那女子一时不知该说什麽。后来她又给了那小姐一点钱,送她出门。漱荷倚靠在门栏上,看着自己的前尘走远,不!不!她才不会拿自己的前程开玩笑。在这个世界上,谁都没法真正地保护她,她只有自己了……她只能靠自己了。
第二天漱荷赶去剧组,准备工作还没有完成。她站在宋老板面前,有些落魄的紧张。因为他没有询问她,所以她只是低了头不说话,玩弄自己纤细的手指。他们这样子静默相对,在闹哄哄的场地颇有些怪异,她淡着面孔侧身走过去,不一会儿就入戏。这一出已经是这本电影的结局,她出演的那个女主角最终还是没有在男主角和男配角之间做出选择,而是孤身一人出国了。她卸妆时,另一个剧组已经有人来了,站在一旁等他们收拾。
漱荷抬起眼睛,看见一个穿着雍容大体的妇人正站在她不远处笑着打量她。于是她站起身走过去,她的旗袍太长了,所以她不得不走地慢一些。那个妇人问她:“你是方漱荷?你比我想象中要更有气质。”
她安静地弯起嘴角:“上一次见面我在和别人应酬,没能去跟兰姐您打个招呼,真是很抱歉。您今儿个中午有闲暇麽?让我做个小东请您吃饭,权当赔礼了。”妇人斜着眼睛审视她的面孔,点点头。
在她密谋着这些事的同时,仍在想方设法地与宋老板周旋着,在面子上与他敷衍着,不动声色地挡下他的亲密示好。她是出色而有天分的演员,场场都排得天衣无缝,以至于到事发的前一刻,一贯做事缜密的宋居然被瞒得结结实实的,一点也不知道。当报纸上铺天盖地地披露出她跳槽的事时,她已经挂着得体的笑容坐在新老板兰姐和她与她的儿子一起吃饭了。
方漱荷永远都不会将自己完全地交给爱情,她能够信任的只有金钱和利益。现在坐在这里的女人是一个全新的方漱荷。她在流言蜚语中谨慎地选择了一部戏和一个广告,剩下的时间几乎都闭门不出,也不见客,从舞场交际界中退了出来。
兰姐很喜欢这个女人,她聪明机警,很会审时度势,为她赚进不少。她甚至一点也不会后悔为了漱荷而跟多年相交的宋闹翻,这无疑是稳赚不赔的生意。于是她常常留漱荷吃饭,尽力同她亲热,似乎是将她当成了一家人。一家人,等到她真正认真地咀嚼这三个字的时候,她唯一疼爱的儿子已经送了好几束花到方漱荷的公寓中去了。
她很快就接受了这个现实,并鼓励儿子早日向漱荷表明心迹,“省得这等好的姑娘白给了别人啊!”当时她安静地垂着头坐在一旁,像是害羞的模样。但她的眸子里却是算计的光芒。漱荷看得出来,他们这个家一直是兰姐在做主,而她的儿子李庆力完全是她手中的傀儡。如今既然兰姐如是放话邀她进他们家的门,想来凭着这一点,她的日子不会难过。既然不用应付婆婆,难道她还会怕了那个懦弱的少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