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冷风落清秋节》丰饶

5、虚伪

　　蓉飞主动和凌风一起往军营住房走去。许久，两人都未发一言。在蓉飞马上到住处时，凌风突然开口：“为什么栽赃我？”
　　蓉飞眼睛一转，看向凌风：“你，果然聪明。我只是想验证乌练说的一句话，没想到差点给你带来麻烦。我的错，你想要什么，本姑娘帮你完成一个愿望吧。”
　　“当真？多难都可以？”
　　“一言九鼎！不过，你果然对别人的事情，都不在意~”
　　“什么意思？”
　　“这时，不都应该问‘你要验证什么话’之类的吗？”
　　“你和乌练为什么说到我？”
　　“算了，这个不说了。只要我能帮上的事情，我就可以帮你，绝无戏言。但是，逃跑可不行啊，你是在兵营，逃兵当不得。等到乌练放你走时，你才能走。其它的你可以试试。”
　　“我要做兵营司文职。处理采购、附属部门等文职的工作其实更适合我，不是吗？只是需要人担保，毕竟涉及一些金钱往来。”
　　“这？你这段时间看似每天劳工，其实每天就在想这个？”
　　“并没有，只是觉得自己这样，更可以报答都尉，为都尉分忧。不行吗？你不是相信我吗？”
　　凌风走上前一步，立在蓉飞面前，直直看着她的眼睛。在蓉飞大咧咧的脸上，凌风难得看到一丝羞赧之情。
　　“好不好，蓉飞姐姐，帮帮我~”

　　终于，凌风正式有了一个自己的室内办公地点，上面摆满了笔纸，闻着熟悉的墨味，一瞬间，好像一切都变好了，几个月的遭遇好像只是一场噩梦，随时可以醒来一般……
　　乌练没有敲门就径直走进来，背着手转了一圈，走过来做到桌子对面，玩味地看着凌风：“看来，这一个月你的日子过得不错嘛。现在连三姐都举荐你后勤文职了，还有老兵的‘泽生馆’也都归你管，这正好入冬后，不用在外面奔波，好得很呢。”
　　“蓉飞姑娘好人好心，愿意举荐我，在下感激不尽。而且，如果想让我为兵营多做些贡献，的确这里更适合。”
　　“适合的不一定是喜欢的。你之前也很适合朝堂，但是你喜欢吗？”
　　“喜不喜欢有什么所谓。做什么都好，只要是对都尉有帮助，就好。”
　　“虚伪！”
　　乌练一句话，竟然让凌风出了神。这一幕何其类似当年他知道芮墨意欲娶刘丞相的小女儿时的场景：
　　“璇玉小姐，今日街边遇见，是我的运气。一直听说小姐琴棋书画精通、秀外慧中，早就想见一面，今日真是幸运。”墨云送别刘丞相的小女儿刘璇玉时，眼神和语气都无比真诚。
　　“二世子太客气……天色已晚，父亲怕是会等急了，我就先回去了。”刘小姐颔首示意，转身匆匆走开。
　　一直在隔壁听墙角的凌风走出来，上下打量墨云，呛声道：“她对你好像不感兴趣啊，你真的打算向主君请旨？”
　　“璇玉小姐温婉居家，秀外慧中，且她夫君不在后少接触男子，方才才会口不对心。你没有看到她开始看到我邀她饮茶时眼中的光亮吗？还有，一个大家闺秀，却忘记回家的时间；最后走时，连我的眼睛都不敢看。你算是判断错了，她心中已经有我，害羞而已。”
　　“所以你真的要娶她？她和你不配，她配不上你，你不是喜欢聪明灵动，能和你把酒言欢、谈笑风生的人吗？她是笼中困鸟，你不是喜欢天上浮云的洒脱吗？”
　　“人，总是要踏踏实实，认清现实才行。不是所有的东西，想要就该妄取。”墨云像是在沉思。
　　“但是，你喜欢她吗？”凌风不知为什么，心中憋闷。那么优秀的墨云，世上最好的仙子都仅仅勉强相配，何况各项条件一般的刘仁的女儿！
　　墨云摸摸凌风的头，柔声道：“我喜不喜欢有什么所谓，只要是对我们有帮助就好。”
　　“虚伪！”
　　是啊，虚伪。这个词，凌风当年也骂过墨云，那是唯一一次，他和墨云冷战很久，直到刘璇玉赐婚给了黄唯，看到墨云被主君和刘仁、黄唯设计后不甘和恼怒的样子，他又不舍起来，又去帮墨云筹划下一步的计划。
　　真是天道轮回。换了个场景下，自己竟然开始有些懂了芮墨当时的想法：那是在那个时候，他可以下的最快捷方便的一步棋，不过是各取所需罢了，哪里需要真情实感，所以，便谈不上虚不虚伪。

　　“喂，喂！”耳边乌练的声音，将凌风拉回现实。不知何时乌练已经走到了他身侧，一手抓着自己的手腕。
　　“我提醒你，这里是我的地盘，蓉飞是我三姐，丫头也是单纯的姑娘。你不要把之前朝堂那一套心计用在这里。我知道你不关心其他人，但他们是我的亲人和朋友，如果被我知道你设计他们，我不会放过你。” 乌练的力气很大，手腕都有些疼了，但是凌风却没有费力挣脱。
　　凌风看着乌练，冷笑：“都尉何出此言？一，你应该知道你姐姐陷害我的事情，她将功补过，我物尽其用，何处算设计了？二，我和丫头走的近，无非是说得上话，她也单纯可爱，你觉得我会想从她身上得到什么吗？三，你为何如此生气？说白了，我都是你买来的仆人，你不放过我的方法可以很多种，而我无权无势，什么都做不了，你动动指头，我都可以皮开肉绽。而你却专门在我转工第一日，特地来提醒我，还冲我发一顿脾气，是为何？”
　　“你不好好清理马厩、也不好好搭马棚，惹得叶叔成天不高兴，却去招惹谢晓那些人；现在还哄三姐给你开后门，这些还不值得我来警告你吗？”乌练莫名的心虚。
　　“你怎么不说我罪大恶极的那件事？”凌风眼睛一转，道：“难道说，你知道北疆马饲料的始作俑者是谁？”
　　乌练终于抽回手，舒了一下眉，扭开头：“反正，我知道这件事上你是清白的，希望你还有得救。但是，以后我也会盯着你的，小心点！”
　　说完，乌练转身就走。这转身就走的感觉，怎么那么像当年的刘璇玉。
　　你会盯着，那我就要小心些了。只能从另一件事开始挣些银两了……

　　凌风前脚刚走，又有一人不请自来。凌风听到声音，回头看到叶大武的儿子走了进来。上次就感到他与军营格格不如，现在细想来，是因为他少有的穿着一身绸缎衣服。
　　来人未言先笑，还极其刻意地作了揖：“陆公子，不知是否还记得在下？”
　　“你是叶叔的儿子，我记得。”
　　“不，我是说，我之前在北都城的，只是近日正巧回卫城探亲。我们之前在公子的封官大典上还见过面，打过交道。不知可否认出在下。”
　　“.…..”
　　那人见到凌风表情，眉头紧皱，但随即又自嘲道：“也是，我叶边城不过一个七品小官，哪配得到少年得志的御史大人青睐。”
　　“大人不用如此，”凌风淡然一笑：“今后只把我当个兵营文官即可。”
　　“大人真是客气，贪污的黄大人都处斩了，大人只是卖为奴隶。结果在奴隶市场还没坐热，就被乌练好巧不巧救了。我还听说，当天连于大人都去了。到了这里，蓉大小姐又替你张罗了个好工作。你说，你和这些人是什么关系？”
　　“大人信不信都好，我的确得这些贵人相助，本人也感激不尽。”
　　“哦，我可是听说，于大人当日因为你被乌练带走，去找二世子发了好一顿脾气。你也是聪明人，传言怎么样，不用我说太清楚吧？”
　　凌风深深叹了一口气，心想今天怎么都是来找茬的，但只是淡淡问道：“叶大人想要如何？”
　　“哼，还不亏是御史大人，果然沉得住气！我要告诉你：无论乌练还是蓉飞，你都离得远点。别把你那些乌烟瘴气的作风带到这里。在外面你男娼女盗也好、和谁暗通款曲也好，我都不管；但是这里，你如果敢动歪脑筋，我会让你悄悄地消失。哪怕乌练要和我绝交，我也会这么做！”
　　凌风听出点其它东西，但是并没有深思。对方也许是挑衅，也许是激怒，但他只感到无语，也不屑解释。于是，他点点头，面无表情地淡然道：“好，我知道了。”
　　这漠然的态度显然激怒了叶边城，他握紧拳头，狠狠瞪着凌风，一个文人，此刻却露出了点兵家子的味道。他深深吸了两口气，道：“看不起我？好啊，别以为我和你开玩笑！不管之前的御史大人多么众星捧月、人人追捧，但是这里的凌风，只是一个杂役。以后看到我，记得绕着走，别让我看到你，不然我见你一次打你一次！”
　　看来，之前想在这里平平稳稳过日子的想法太天真了。凌风自然不屑欠乌练人情，是时候把欠乌练的钱还了，再探探他底牌，看是否可以悄悄逃离所有认识自己的人了。多挣点钱，看来只有这个法子……

　　放工时，刚一出门，就看到墙角一个坐着搓着手脚御寒的身影忽地站起来，随即丫头的声音就传进来：“凌风哥，你放工了。”
　　“丫头，你怎么来了。看你鼻子都冻红了。”凌风伸手一刮她的鼻子，惹来丫头一串银铃般的笑声。
　　“上次，你不是说想要赶快补上谢小子的情，需要钱吗？我这里多了也没有，只有这5两，我用不着，先给你。哦，不急着还的。”丫头的眼中亮晶晶的，像是无忧无虑的小儿见到第一片雪时的惊喜一般，如此纯粹的开心。
　　“你还记得？”
　　“嗯。我听谢小子和李狗子他们都在四处说你坏话，还说你得罪了边城大哥。我气不过，但又说不过他们，就想赶快帮你。”
　　“你先拿着。我相信饲料肯定是你喂错了，精饲料说不定就是喂给了其它马了才找不到。我之后和爷爷说说，看他能不能帮你多凑点银两。”丫头绘声绘色地说完，把钱塞给凌风。
　　凌风掂掂钱袋，看着丫头问：“你那么帮我，要我如何报答你？”
　　丫头脸明显得红了：“不用不用……你赶快还上，他们就不说你了，我就开心了！”
　　哼，我本来打算放过你的，但这是你白送来的，不要白不要。凌风一舒眉，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谢谢丫头，你对我真好。”

　　凌风的工作中，有一个叫“泽生馆”的地方要维系，这里是集中照顾那些战时没有了子女依靠的老兵们的，费用都是从兵营直接拨款。后面，有一些周边笛王村老人也会住到这里，每个月出些银两即可。在一些打了胜仗，或者有好事发生时，也会有额外拨款。经过凌风的研究，这部分的款项，因为临时发放，很难有固定金额，一旦有拨款，自己扣一半就可以直接超过自己逃难所需，因为自己全权记录管理，还不会有人发现，最是便捷。只是现在少有兵戎相见的战事，也没有大喜之事，这项拨款无法预测时间。但是，就算没有额外款项下来，只需克扣一下某些日常开销，自己的计划也可以悄无声息地达成。在那之前，只要对那些人好些，不被发现即可。
　　于是，泽生馆的老人们，开始习惯了这个每天来嘘寒问暖的小官。第一场雪时，今年木炭不知为何烧得那么快，很快就不够用，凌风就跑来帮他们盖被子，补厚一层窗户；大雪封了路，肉菜价格飞涨，大家不够吃，凌风就会去外面挖些野菜，自己亲自下厨给他们做饭；据说凌风之前没有入过厨房，但是为了给老人们做好吃些的饭菜，研究了几晚的菜谱，又收集了大家的口味，根据每个人的情况，不定期做不同菜品给他们；很多周边的老人没有人照顾，于是为了让更多不是老兵的老人们有人照顾，凌风将现有的房子从两人一间改成了三人一间，虽然冬天挤点，但是也更热闹了……
　　“凌风啊，又来给大伙做饭呢？”
　　“对啊，张伯说想吃我做的野菜了，让我来给他做加多点辣的。”
　　……
　　“风啊，听说你手巧，我这想给隔壁老李生日时送个礼物，你给我在他这喜欢的衣服上绣个山水画行吗？”
　　“哦，应该没有问题，但是我去叶婶那边讨要针线怕给他们增加负担，还是要出点材料费，我去买材料，免得我们泽生馆落人口实。”
　　“好，没事，我们老人家每个月拿着钱也没用，你需要多少，你问问，找我要就行。”
　　……
　　“凌风~谢谢你给我补窗户啊~”
　　“对，陈伯，我昨天从工匠部那边借了工具，材料费就象征性收您点。回头我再给您加点柴火。”
　　“哎，哎，好，谢谢你啊。哎，今年这柴火真不经烧啊~”
　　“这个放心。我已经提了预算，我们这里老人们都是为国出了力的，要多拨些预算，买最好的柴火御寒才行。”
　　“哎，还好有你呀~”
　　……
　　都说老人是老顽童，连最难搞，开始时总和自己对着干的陈伯，都在凌风的示好下转变了态度。这些老人们真是年龄越大，反而越单纯，像孩子一样-好骗。
　　整个冬天，在天寒地冻的茫茫白雪和无尽的虚假之中，凌风只有每天晚上在自己的本子上，填上几笔新增数字时，才感觉到真实。再不用多久，自己就可以离开这个让人窒息的地方了……

　　凌风一般到工匠部还工具，都会早些或者晚些，免得撞见李哥或者常常和李哥混一起的谢晓。但今日出门没看黄历，一进工匠部，就看到了李哥和谢晓在那里窃窃私语。谢晓的表情有些恍然大悟，好像说了句“有些过了”；李哥的表情则是得意洋洋。
　　虽然凌风进去时，什么都没有听到，但是两人看到凌风时，均是一愣。特别是李哥的脸立刻涨红。他先大喊道：“小子，你一大早就跑来偷东西，还偷听，挺厉害啊？”
　　“我没有听到你们说的什么，我来还上次的工具。现在就走，你们慢慢说。”
　　凌风冷冷地说道，转头要走。但是领子却一把被人揪起，往前狠狠一推，就被推出了大门口。凌风没有任何心理准备，结果一下被推在地上。
　　“哈哈，白长了个子，但这小身板就和小媳妇似的，一推就倒。哈哈。”
　　远远几个李哥的跟班见到有热闹看，也凑了过来，七言八语的说了起来。
　　“说你是男的，真是侮辱了我们大老爷们。”
　　“听说叶边城和叶婶娘俩，有次不知道怎么吵起来，就说到这陆凌风以前没少做些下流的事，勾引少爷小姐呢。”
　　“真的？说来听听......”
　　一群人毫不避忌，说起凌风的八卦，添油加醋，里面有于裕、甚至还有芮墨，而他们的关系被讲得很不堪。
　　凌风感到自己的血开始要变得火热，却还是狼狈起身，想要走开。可是没想到又被李哥一手拽了回来：“跑什么跑，李哥我还没有说完呢。叶边城，那可是兵营长起来的第一个探花，上得了北都城的人物，他说的还有假？你这前前后后得罪我就算了，还把辛苦帮你那么多的谢晓都用完就抛，你这种人，不用等边城出手，我来帮他。”
　　说罢，一拳落在了凌风肚子上。凌风痛得蹲在地上。这个人被叫李狗子，果然不是没有原因。
　　“小子们，咱们高高在上的大人看来需要大家教教他怎么做人啊。”
　　旁边几个人，一个个走上来，开始踢打凌风。凌风只能用手护住头。
　　结果被李哥看到，笑得更大声了：“对对，记得遮住脸，这个脸要是破了相，可以后怎么勾引女工部的小媳妇们。哈哈~”
　　谢晓看到，摇摇头，上来对李哥说：“差不多行了，毕竟是都尉带回来的。打狗看主人。”
　　李哥转头，挤着眉毛，猥琐地笑道：“谢小子，你忘了蓉小姐怎么帮他了？”
　　谢晓皱皱眉头，一挥手，转身走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