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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难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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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风,你的马棚还没有搭好?”三日后的一大早,叶大武的声音已经穿透整个后勤部,传到凌风耳朵里。
“我以为马棚是现成的,整理一下就好。没想到还要自己搭建。”
“你怎么不问?”
“我问了谢晓,他说有一个空马棚是给我的。”
“他说他只是给你一个,但是即使这次没有幼驹,你难道雌马雄马放一个棚里吗?这么简单,你都.....哎,下午马就到,现在还来得及,赶快让谢小子和李狗子帮忙找几个人,帮你搭,搭不好就别吃饭了!”
凌风找到谢晓,还好谢晓几句话就答应了。一上午加大半个下午,凌风和谢晓这边三四个手下,加上还有什么工匠部李哥,加上自愿来帮忙的颜儿,硬是把棚子搭好。转转自己抬了多次重木的手,已经颤抖不已、有些麻木了;平时也很少做苦力,全身像被打了一顿,到处酸疼。
前脚搭完,后面北疆马就到了,凌风和师傅做好交接,听师傅说了些注意事项时,已经快晚上。手忙脚乱一顿后,还好马匹全部安顿好。
凌风刚要坐下休息,就看到谢晓一路掂着走过来,凑近到:“兄弟们晚上出去吃顿酒,是不是这酒钱……”
凌风立刻明白他的意思,但是无奈地回答:“.…..我没钱。”
“凌风兄,你,这我可不好办啊。兄弟们自己的活都放下,来帮你。你肯定有家底,或者有人可以帮你的。你说呢?”
“抱歉。我们的月俸,大概有多少?或者谢兄先帮我垫上,我后面拿到后还你?”
“你是讲笑不成?一个月那一两银子,能请的起这顿酒?你真的没有其它门路?”
“谢兄有什么挣钱的方法?”
“你那纯种马的饲料都是精品的豆饼、豆粕、玉米面水,比人吃的都好。如果你将材料换换,其实不是行家也看不出来。这里面一来一回的费用,可就……”
凌风立刻意会,但现在他只想平平静静先过些日子,不想招惹是非。于是只能深深作揖: “谢谢好意,我考虑一下。这顿先欠着大家,对不住谢兄了。”
“哼,好吧。算我倒霉,我替你请了这顿了。”谢晓换了另一幅笑意,不屑地走开,拉着旁边几个手下和李哥,嬉嬉笑笑地说着走开。不知道是不是敏感,凌风感到李哥还扭头给了凌风一个白眼。
好日子没有几天,又生事端。
“糟了,凌风哥,你去看看,你的马,”一大早,颜儿闯到凌风面前大喊,“倒了!”
“什么?几匹?”
“两匹倒下了,还有几匹也没有精神。”
凌风跑到马棚时,旁边已经围了一圈人,谢晓一群、叶大武,甚至出了远门,许久未见到的乌练都在。
而叶大武的大嗓门,在看到凌风的同时,就骂了起来:“你每天在做什么?竟然马棚饲料都没有清理干净?每天清晨必须清除舍内的粪便并冲洗干净,你做了吗?”
“嗯,我这几天都还纳闷,怎么每天看凌风就是喂饲料和水,也没有做什么其它,还以为这纯种马要更精细伺候,所以他比我们起的都早,早来收拾呢。今天看这情况,才知道,原来根本没有清理。”其中一个谢晓的手下说。
“对啊,这肩不能扛手不能背的。上次也是我们几个伙计帮忙搭马厩,现在又偷懒。哎,人不可貌相啊。”
“我,我不知道……”
“你傻吗?之前北疆师傅不是和你交接了吗?”叶大武扯开喉咙就喊。
“他只是说了饲料种类和喂食频率,没有说马棚的事情……”
“你还狡辩?你之前真是小少爷不成,连这么基本的都不懂。你知道吃饭是去食堂啊,也没有人教,你怎么会的?”叶大武气不打一处来。
这时一直没有说话的谢晓走了出来,像是突然发现了什么,说道:“怎么这饲料……以我那么多年养马的经验看,这马吃的饲料,不像是北疆师傅交代的精饲料啊,就像我那普通饲料一般。”
“他娘的,你这个人怎么如此差劲,都尉好心救你,我给个这么轻松的工作给你,你都做不好,还学会这些下三滥的手段扣钱!你真是没救了!我这后勤留不了你了!”
“我没有!不是我!谢晓,你…..”
谢晓抬高头,无辜地笑嘻嘻道:“当然,这个就要大家一起鉴别一下才确认,我只是提个醒啊,说不定是谢某看错了。”
随即,他手下几个人凑过去看了饲料,都一个个说:“真的是普通饲料。”
谢晓耸耸肩,拿出扇子扇了扇风,得意地看着凌风。
叶大武的脸色愈加不好看,感觉如果不是乌练在,他随时都要扑上来打人一样。
此时凌风旁边站着的一个格格不入的书生气的人走过来,拍拍叶大武的背:“爹,我这刚回来,你可别气病了。这马是病了,不是死了,就赶快想办法治治,还不晚。”
说着,他看了一眼凌风,突然“哦”了一声,略一思忖,脱口而出:“你不是前御史陆凌风大……吗?”
“哦,那个人不是后面贪腐被撤官卖为奴隶了吗?”
“怎么被都尉带回来了……”
人群中立刻激起轩然大波,本来只是看热闹的人,都纷纷开始往前凑,想仔细看一样凌风的样子,声音也由小声指责到大声议论。
凌风刚才还只是感觉有些羞愧,但突然此时却感到全身发冷,头皮一下炸开,大脑一片空白。他漠然得看到周围的人面上的表情,看到他们指指点点的手和张合的嘴。他们,一定是又在骂自己吧。
“都尉,我们这后勤部真的不养废人,我听工匠部一直缺人,调他去吧!”叶大武的厚重声音穿透一片喧哗,钻入耳中。
管工匠的李哥不屑地摇摇头:“别,我工匠部都是敲敲砸砸的工作,公子一样的闲人,养不起。回去做个奴隶可能都做不好的人,到我这里难道我们供着佛吗?我工匠部现在不缺人了。对了,叶婶那里缺人,叶叔你说呢?”
“哼,也是,一个小白脸弱不禁风的,去做女工挺合适。就是手脚不知道干不干净,我让我那口子可要盯紧。”叶大武突然冲着乌练方向喊去:“都尉,人是你带回来的,你说呢?”
“你决定。”语气冰冷无比。
顺着声音,凌风扫到乌练的脸时,想到刚才那个认出自己的人是站在乌练身旁的。而此刻乌练面无表情,只是冷冷地看着这一切。
这就是你的目的吗?你的背后,到底是哪一派?我只是想要老老实实、平平静静过日子,都不行吗?
刚才他还尝试辩解“不是我做的”,但想到这层,他哑然失笑:这不过是又一个戏台,剧本早就写好,自己何苦挣扎。
晚上,凌风发起了高烧,只有颜儿来看他,给他送了碗粥。
“凌风哥,你发烧了,喝点粥吧。”
凌风勉强起身,喝了两口粥,再也喝不下去,转头面无表情问道:“乌练让你来盯着我?”
“练哥?没有。是我担心你,来看看你……”
“担心?我们关系没有那么好吧?我给不了你银子,你也不用再惺惺作态了。”
“凌风哥,你怎么这样说?”
“我有说让你叫我凌风哥吗?之前乌练不是让你叫我风公子,你叫什么凌风哥。”
颜儿脸涨得通红,通过黝黑的皮肤都看得出来。但最终眨眨眼睛,低下头。
“你做什么委屈的样子,假的很,你不是想看我的洋相吗?好看吗?”凌风感觉连怒火都没有了,只有一种不真实的像别人在借自己口说话般无所谓的感觉。
颜儿连连摆手,却看到扭头不再理他的凌风,也只能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走吧,都走开!不过是做戏罢了,我不需要你们的惺惺作态。
第二天,凌风还是发着烧。起床的一瞬间,一阵眩晕,他看着空荡荡的屋子,愣了许久,才想起,这里已经不是二世子府,也不是连门面都未来得及装潢的御史府,而是离南国很近的卫城兵营。
他突然有个冲动,想要逃到南国,逃到一个没有人认识他的地方,或许还能考取功名,重新来过。然而,他也就是想一下而已,且不说离不开这都尉的地盘,就是自己从小被建立的观念也不允许他去敌国效忠,哪怕故国已经让他遍体鳞伤、万劫不复。
靠自己,既然仕途不通,就要多挣些银两,早日看看乌练想要什么,如果是钱能解决就再好不过,但如果有其它的,就只能见招拆招。如果乌练是世子允浩一派,自己是一定死无葬身之地的,他们一定会再让自己连普通人的尊严都荡然无存,然后除之后快;但如果是芮墨一派,或许,只要自己老老实实,就还能像个普通人一样……
他收拾了一下自己的思绪,找到了女工部。远远未进门,已经看到一群人围在一旁,窃窃私语,笑作一团。当自己走近了,便脸红的哄笑一团。但也有几个年纪大的,指指点点,一些不堪的话穿入耳中。
凌风当做没有听到那些说他“没用”“烂泥糊不上墙”“小白脸”的讥讽,找到叶婶。叶婶扫了他一眼,指了指旁边一个专门隔开的空位:“这个是你专门的位置。每天上工时会清点用品,下工时,你要搜身。谁知道哪天万一谁丢了什么东西,会不会怪到你头上,所以你就别怪我了。”
“叶婶,你这官威越来越厉害了,我都怕了。你那么忙,这新人,我帮你带吧?”一个爽朗的女子声音从门口传过来。女子一袭红衣,头发高高扎起马尾。鹅蛋脸庞,眼如杏子,眉色如墨,英气十足,却又笑颜如花。
“大小姐,昨天教你的刺绣,你会了吗?怎么敢教别人?”叶婶同样是训斥,语气却充满宠溺。
“好,上工的带教还是你,其它的他的一切管理,我都负责了。丢了东西什么的,就来找我,怎么样?”
“蓉飞大小姐,你干嘛护着这个人?你没听这个人…….”
“好了,开不开工啊。你不教,我就走了。”蓉飞边说,边转头冲凌风挑眉一笑。
“大家开工吧。记得:咱们北绣,以粗放为主,细致为辅。风格秀雅,形象逼真,粗矿中见精细,是南国的刺绣手艺比不上的。曾经据闻,南国四方镇上有过一副北绣的奔马图,价值连城。可惜大臻内战时失传。但是这手艺的名气是打了出去…..”
凌风正不知所措地看着手上的针线,突然胳膊被戳了戳:“哎,你知不知道奔马图啊?听四弟说,你见多识广,可曾见过真迹?对了,你可会绘画?一定会的吧,那你学会刺绣后,不就可以重现奔马图盛景?”
“你是?”
“哦,还没有介绍,我是乌练的姐姐,家里排行老三。叫我蓉飞吧。我昨天刚来这里看四弟,所以你之前没见过我。”
“蓉飞姑娘,你好。”凌风面无表情地说着。
“哎,石头,你不会笑啊?还有,蓉飞姑娘,这听着好难受。或者你不愿叫蓉飞,叫蓉飞姐姐也行。”
“荣大小姐,你注意形象,你一个女孩子家家的……也就咱们兵营的人才把你当宝,看得过眼你。”叶婶的嗓门一看就师从叶叔,把蓉飞吓了一跳,连连摇头。
“叶婶,突然想起来,我还要去找乌练有事,等你们结束时我再回来。走了!”蓉飞飞也似的跑走,留下叶婶一阵抱怨。
“怎么好好的姑娘不好好学手工,不好好说话。当然,”叶婶突然看了一眼凌风,哼笑道:“如果有人像蓉姑娘一样身家清白,甚至打仗时都丝毫不输男儿,为国为民,那不会这些也没有关系。只要别是个什么都不会的废人,怎么都会受人尊敬、有人喜爱的。不会像有些流浪狗,就讨好都尉就够了……”
凌风手上的针不小心刺破了手指,鲜血滴下来。但是他像没感觉一样,随便擦了擦,继续开始学习一针一线。
凌风没有想到,自己安静的日子,竟然是在和一群女人,在绣房渡过的。其他的人,轮班去洗衣、织物,只有他,一直做着这最精细的工作。可能是他本身就善画,所以构图搭配的框架早已熟悉,加上专注于这个时,好像可以忘记任何烦恼,他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已经可以快速熟练的刺出一副完整喜鹊图、牡丹图等。
基本隔三差五都会来串门的蓉飞当看到他的成品时,惊讶的合不拢嘴,眼中透出一丝惊喜。本来对他看不顺眼的其它女工,看到他每日一言不发,安静刺绣的样子,也逐渐心境有了变化,特别看到他的成品后,纷纷大加赞赏,最后竟然有几人不时会盯着凌风的脸犯花痴。叶婶看到,只能无奈的摇摇头。每做完一副刺绣,女工部便可以卖出钱去,而这收益叶婶自然收下不少,所以凌风感到也许因此,叶婶对他没有了之前那般刁难。
女工们工作熟练后,手里眼里忙着,嘴却闲不下来。所以在这堆人里,凌风平时便免不了听到一些八卦。
“昨天听边城大哥和都尉聊天,说京城最近出大事了。那刘丞相被人刺杀,自己挨了一刀,快奄奄一息了不止,他长女听说替他挨了一刀,也出了好多血呢?主君派于大人彻查此事,现在人人自卫呢……”
死了才好。凌风不禁内心冷笑,原来自己还是有感觉的,那就是仇人得报的喜悦。
“你听说没?那于大人听说不乐意的很,白天查案,晚上还要硬被丞相留在丞相府,说是保护,谁不知道是让他和刘家长女,也就是于夫人多些接触啊。”
难怪于裕最近也没有找麻烦。
“什么?于大人与夫人不住一起吗?”
“你不知道了吧?说于大人嫌夫人长他5岁,又性格不和,刚结婚那阵,都不回家呢。有了孩子后,更是直接以公事忙为由,搬出府。那刘家长女也是性子烈,竟然就干脆常住丞相府不回了呢。”
“听说那于大人立如芝兰,高瘦精壮,很多人也爱慕,想要嫁他呢。但当时被主君指婚,加上刘丞相那时也升了丞相了,也算门当户对,不喜欢也没有办法拒绝。但即使不和,也没有听说于大人流连于风月场合啊。”
“谁知道呢,呵呵,要是我能遇到那么厉害的人,他不喜欢我也没有关系,哈哈…..”
正当大家嬉笑一团时,一句“发月俸”了,大家立刻围了过去。直到最后大家都发完了,叶婶才不动声色走到默默立在一旁的凌风身边,递了一两碎银给他。
凌风拿到了自己入住兵营以来第一次月俸,他盯着这仅仅一两银子,却笑了,虽然只是一瞬而已。
“哎,他笑了,好俊美的脸,笑起来日月生辉啊。”
叶婶拍了那说话的女子的头:“丫头,连拽文都会了是吧,才一个月,挺厉害呀。我今天就打到你生灰,你信不信。”那女子挨了两下打,笑着跑开,看到不知从哪里蹦出来的蓉飞,又笑着躲到她身后,和叶婶闹作一团。但没过一会,那女子突然停下,摸摸口袋:“咦,我的月俸呢?刚才还在的,就是经过,经过凌风身边看到他笑了,然后就没有再看到了。”
不约而同地,大家一起看向凌风。
“我没有碰到她过,更不要说隔囊取物。”
“但是,我们这里从来没有遗失过银两。再说,你刚才笑什么?”叶婶疑惑重重。
“……”他要怎么解释,他堂堂一个曾经衣食无忧的人,竟然为用体力劳动挣到的一两银子而笑呢?
“不说,那只能这样了。这件事情,我们也不针对任何人,这刺绣房的人,都搜身,以证清白吧。但凌风是男子,要不要找人来……”
“我来。”看到众人吃惊的样子,蓉飞理直气壮地说:“之前不就说了,以后这个人我负责,出了事,当然我来证明他清白了。本小姐不会吃你豆腐,你放心。”
说罢,走上前。凌风咬咬牙,但也只能无奈抬起手臂。而蓉飞只是将手放在他腰间,并没有动。但同时眼睛看着各个其他人的搜索情况。当听到其他人都说没有时,她了然地眨眨眼睛,抬头看向凌风。
她的头正好平齐凌风胸口位置,此时她和凌风的动作,像是要迎接一个大大的拥抱。她的手上传来男子的体温,抬头时,凌风的双目正好映入眼帘。对面的男子面无表情,眸中却仍然有一些什么说不清的东西,易碎易破。蓉飞愣在那里。
“蓉飞姑娘,你可在小人身上搜到什么?”耳边突然传来低沉温柔的声音,痒痒得,让蓉飞一下推开凌风。
“没有,什么都没有。大家地上或者刺绣下面也都找找。”
“怎么回事?姑娘,你不会没有搜清楚吧?我们之前都没有事,就是他来了之后……”
“你们怀疑本姑娘被收买了不成?我是谁,有必要为了别人自找麻烦?”
“也是,但是我的银子啊……呜呜呜”那丢银子的伤心地哭了起来。
“哎,这里,丫头,你看在这桌子底下有一两银子。莫不是你刚才自己跑闹弄丢的,又怪别人。”突然蓉飞指着一旁的桌子下面的一块亮色。
“太好了。大家不好意思,是我粗心大意了。太好了,没丢就好。哈哈哈。”那个叫丫头的一把鼻涕一把泪,惹得大家也顿时烟消云散。叶婶回头看了一眼蓉飞,又看了一眼凌风,一言未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