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落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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驸马大人最近更不对劲了。袭然默默叹道，而且对她更加温和，这让她非常不安，总觉得要有什么事情发生。
左丘谅自从从海莲回来之后就觉得此生心愿已了，左丘家除他以外也已经彻底从帝颜中心撤出，他和父母的诀别也早早做好，好在他们这些年都有了些心理准备，没舍得让自己为难，他离开海莲前也和颜未约打过招呼，或许……
但终归还是自己不孝。
所以如今，他只剩了最后一个愿望——随她而去。
不，还有一件事，左丘谅有些不怀好意地笑笑，公主报了她父皇的仇，他却还没报自己妻子被抓走的仇呢，这可不行，太不符合他妇唱夫随的作风。
颜枫珉最近在边境巡查，正好要去崇南关，有件事他想是时候让他知道了。
“要说咱颜朝就是有神力，比那神神叨叨的海莲也差不到哪去。”
颜枫珉正微服坐在崇南关一个偏僻的露天茶馆，听着过路人闲言碎语。
“咋了？”
“你不知道？那年定新帝余党叛乱，还未等扰民，陛下就预测到兆头，当即派了右相大人前来镇压，真是防患于未然呐。”
“是啊，说来奇怪，那批乱贼就跟天掉下来一样突然出现了，直攻朝廷。而且，我当时还听到他们说话来着，一点都不像咱这的人。”
“废话！定新帝的余党当然是帝颜人！哪个皇帝没有点手段？你没听说他当时还叛国混进皇宫了呢！”
“好在陛下英明神武，识破定新帝的诡计。”
……
颜枫珉没有听到之后那几个人对他的赞美，他的耳畔只反反复复萦绕着那几句话……没有扰民，那所谓定新帝余孽扰民叛乱一事如何会上报到他面前？余孽不是崇南人？定新帝在帝颜的人他都有所渗透，他确定颜策是只身一人逃到了崇南关，怎么可能属下没有崇南人？！
所以……一切都是假的，都是谎话，是一个局！当时是谁最先上书？
左丘谅！
他为什么这么做？受伤……不上朝……娉儿失踪，啊！原来，原来如此！
颜枫珉何等聪明，一下就想明白了前因后果，随即他大笑了起来，面容扭曲而诡异：“伊思，回帝颜。”
左丘谅，你从一开始就在骗朕，骗了十多年！
“袭然姑娘，主子已经为您安排好，等到您听到信号，就喝下假死药，我们会伪造出您被杀人灭口的场景，之后会有人带您出帝颜，您是否还有什么东西需要属下替您先行带出去？”
“不必了，谢谢。”袭然接过一个药瓶，苦笑不止——驸马大人真的要……结束一切了啊。
十日后。
颜枫珉风尘仆仆进了帝颜，没有回皇宫，而是一路向公主府奔去，这一路他将所有事情都串了起来，终于恍然大悟，其他人的账可以不算，他也算不了，但左丘谅——绝对不行！
“嘭！”
公主府大门被轻轻松松撞开，颜枫珉冷笑，当先大跨步走了进去，高声喝道，“右相，朕来了，你还不出来？”
“啊——”凄厉的女声响起，颜枫珉一愣，这声音很熟悉！这是……袭然的声音！
“快去！看看袭然怎么了？”颜枫珉遣伊思去看，自己去找左丘谅，找了一圈，却发现不仅他不在，连他的侍女侍卫都不在，颜枫珉怒极，意识到自己这次太冲动了，只好先去看袭然。
“陛下，袭然自裁了，还有信……您看看吧。”
伊思有些恍惚地递过信，语气不敢置信，颜枫珉看到信时当先晃了晃。
信很短，只有几行字：
主上，我来公主府的第一天驸马大人就知道我是您的人。我爱上了他，背叛了您，所有欺骗您和救出公主的事，我都有参与。袭然虽不悔背叛却没有勇气在主上面前亲自请罪，遂以命偿。
“可笑，真是……可笑！”颜枫珉突然哈哈大笑，真是太荒唐了！自己在公主府里监视左丘谅的探子反倒成了自己的绊脚石，真是……可笑至极！
“死就能解决一切？”颜枫珉一眼看到旁边桌子上放着一块偌大的免死金牌，旁边只有一句话：陛下，我们爱的方式不同而已。
他一愣，随即又是大笑起来，“好一个方式不同！这可是诛九族的大罪，你这样开诚布公是想做什么？来人，随朕去找他！”
“可是陛下，去哪里找？”
“京畿！”
“那袭然……”
“朕不想再见到。”
“是。”
果然一切都在主子预料之中，左帜佩服地感叹一声，又立刻皱起眉，袭然没按计划走，没有喝假死药，他真的要替她收尸了。这样对主子可能确实好一些，但是……他就没法完成任务了啊。总之不能让她的尸体落在那些人手中。左帜跟着那些抬走袭然的人，准备挑准时机将她救出。
三年后的悬崖风口，大风依旧。
左丘谅此刻正站在三年前颜未安自焚的地方，这个季节，花败叶落，风声凄厉若哭，卷起干涩的黄尘低旋，诉尽一地萧瑟。
不出意料的话，左旗和左帜他们应该安排好了一切，安平帝也该往这里赶了。左丘谅无所谓地笑笑，安平帝已非当年那个骨子里冲动的小皇帝，只要他死了，他不会迁怒其他人。
终于可以结束了。左丘谅闭着眼睛伸出手去，似乎想要将什么揽进怀中。
三十二年人生轨迹如马车轮般在他记忆的幽径碾压而过。他突然想问问自己，人活着的意义到底是什么？
荣华富贵？这些他生来就有。功名高位？有了有什么用？他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不还是做什么也不能随心所欲？即使是做了主宰的安平帝，也是如此，甚至连光明正大地说出自己喜欢的人都不敢。流芳百世？那他也感受不到，百世后人们怎么看他与他何干？天下苍生？他已经尽了全力，现在安平帝一人安定颜朝绰绰有余，他的价值也越来越小。
这些原因都是很好的，却无法让他这样的人真正觉得值得。细细想来，他做的最有意义的事莫过于求娶她、爱上她、救出她、为她犯上、为她冒险、为她平这颜朝天下。至少，他有遵从自己心之所向。
公主，到头来我还是个自私的人，我没有你那样的责任心，肯为家国百姓放弃一切，我的心中没有一统江山的豪情壮志，纵有江湖中波涛汹涌，长天里云卷云舒，不过是映射你的目光与我的心意，而已。
“蹭！”
大火拔地而起，左丘谅看着这皓日下近乎妖冶的烈火，淡然笑笑，他其实不相信这种同地同种方式死去的人转世会再见之类的话的，他只是想要与她同苦。
公主，我能想过的最完美的结局就是与你一起殉情，纵然那只不过是我的一厢情愿。
左丘谅认真看看手中竹笛，好在他的竹笛并不完全用竹制成，供他吹一部分……还是足够的。
随即他跳入火中，同时，笛声响起——
一曲《伤别离》。
纷杂的声音在耳畔鸣鸣不休，我却只听到你的声音……是风声太大了吗，还是……你来接我了？
那日石洞中，你以为你我都早早去了黄泉之下，竟然泪流了满面，你希望我白发苍苍去见你，我却没有你这般狠心。
只是，未安，如何能再听你唤我一次少宥啊……
颜枫珉赶到时，悬崖口只剩下了左丘谅那个烧不坏的“竹笛”，上面的小孔里隐隐有零星几点未被风吹散的黑灰，颜枫珉命伊思拿过辨认，伊思面色惨白而僵硬地回答道：“主上，是……骨灰。”
颜枫珉身子猛烈地一晃，左丘谅竟然，竟然……选择了和娉儿相同的结局！
他对左丘谅的死没有什么悲恸之意，却为他这样的死法而震动，颜枫珉站在两人共同消亡之处扪心自问，若是他，做不做得到？
不……他做不到。
颜枫珉颓然后退，被伊思眼疾手快扶住，他一顿，随即捂住了眼睛。
“回宫。”
那一夜，龙跃宫灯火不灭，年轻却已登位十余载的帝王枯坐桌前，一夜无语。
第二日，安平帝满眼血丝痛心疾首地告诉群臣，右相失踪，无论如何都找不到，群臣立刻纷纷安慰，并表示右相一定是心虚逃走，陛下不必挂心，臣等定会如右相一般助我颜朝昌盛云云。
朝臣们知道左丘谅失踪了都松了口气，他这几年权高过主，就此消失也好，说不定是陛下暗中杀掉而不好意思说呢。
但是在颜朝民间，左丘谅就只是单纯地失踪而已，再到后来，人们都说，左丘驸马是因为终于找到了失踪的公主，抛弃官位，与公主逍遥于大好河山去了。
当然，这是后话了。
颜枫珉到底还是没有追究左丘谅的欺君之罪，将此事轻轻揭过，对此事知情的人都很不解，颜枫珉也没打算解释，他召来自从知道袭然叛变后就格外颓废沮丧的璃婴，淡淡笑问：“还在生气？”
“不，主上，属下在自责，属下和袭然走得最近却没有发现。”
“朕当时天天盯着左丘谅还没有发现他任何动作呢。璃婴，你要理解袭然，朕为了娉儿可以杀了先帝毒害所有兄长，袭然为了左丘谅叛变，不算什么。”
“主上您……”璃婴不敢置信地抬头看向颜枫珉。
“朕怎么了？”
“您……变了。”
“或许吧，”他笑了一声，“走，去找连若失。”
连若失彼时正刚刚将两个孩子哄睡，回到自己正殿，看到无声无息就突然出现的颜枫珉先是一怔，随即立刻行礼。颜枫珉摆摆手，让她起来，然后郑重其事地说：
“朕要问你几个问题，你要如是回答。”
“是。”
“若失，你爱朕吗？”
“……爱。”
“那为什么对朕记挂他人毫不在意？”
“陛下，臣妾有自己的自尊，您爱着谁，与臣妾爱着谁没有关系。”连若失淡淡笑道，不舒服肯定是有的，但是让他知道又有什么意义呢？她是个清醒的人，在认清自己的心那日就已经做好了所有的觉悟。
“那朕对别的妃子好你也不在意？”颜枫珉这话问得颇有孩子气，连若失听得一愣。
“只要她真心爱您，您真心爱她，臣妾就不在意。”连若失语气和目光都很平静。这样坦诚而明亮的女子，眼神纯澈而没有一点杂质。
“不，若失，她们爱的不是朕。”颜枫珉摇头，“当她们为争宠而使出浑身解数，她们所真正在意的就不是朕了。她们说帝王无情，三千佳丽芳心虚掷，可帝王不是傻子，一想到枕边人个个心机千斤重，又如何能倾心？”
连若失有些疑惑他怎么突然说起这个，但还是依言颔首：“臣妾受教。”
“帝王与妃子，向来都是占有与渴望被占有，朕曾以为爱就是如此，朕曾如同一个别扭的小孩，执拗地将荒唐的行为当做顺从本心，”颜枫珉微微阖眼，“而直至今日朕才明白，朕所真正爱的、期待的、为之欢喜的……一切，或许就在眼前。”
“所以若失，你可愿给朕……给我一个机会，教我怎么去爱一个人吗？”
颜枫珉睁开眼睛，眼底泛上从未有过的温柔与释然。
那一年忽然将她纳入眼中时他以为不过是自己一时兴起，再后来，派人保护、大醉失防，他渐渐觉得她于他确实是不同的，三年前他将秘事无意倾吐，连自己都不敢置信自己为什么就那么自然地告诉了她，而左丘谅的死，让他豁然开朗。原来本以为无望的终点近在咫尺，所幸她始终不曾放弃灰心，好在他的彻悟为时未晚。
娉儿，我终于懂得“舍得”，懂得放开你，也放开我自己。
连若失霍然抬头，听出颜枫珉语气里的真诚与期待，眼泪“唰啦”一下流了下来，随即她拥住他，声音颤抖而坚定：
“臣妾愿与陛下，生死相依。”
安平十二年正月十五，安平帝于寿辰大宴之上，册封连贵妃为知明皇后，并下令遣散后宫，同时昭告天下，此生唯以知明皇后一人为妻。
自普兴帝以来艰难推行的改革终于在凝滞着迂腐风气的颜朝豁开了一个硕大的口，焕发出新的生机。
作者有话说
第51章 落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