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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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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短两日,三人将丛林走了个遍,发现这里虽然地形复杂,但最危险的也就是几种瘴气,绝不至于让人闻风丧胆至人迹罕至的地步。
“在下有个猜测……就是需要左兄提供一些帮助。”
当重新走回沼泽时,颜未安若有所思。
左帜一愣,随即躬身:“公子请问。”
“你是否有与邱公子相近的血脉?”
左帜震惊地抬头,有看了一眼左丘谅,在他点头后才说:“不瞒公子,属下确实来自主子外家,若往上追溯个几代或许确曾有更亲近的血脉。”
颜未安闻言对左丘谅苦笑了一声:“我先前还以为你说家族与此处有渊源只是个说辞,没想到竟是真的。”
“你的意思是……”
“你们不觉得这片丛林太过安静了吗?”
“您是说是我们的血脉压制了这片森林的异动?”
颜未安点头,盯着眼前的沼泽:“我对这里……有种与生俱来的亲切。”
左帜看向左丘谅,发现他竟然也点了点头。
“左帜,你留在这里。”
“什么?”左帜立刻反应过来,“不行,主子,太危险了,怎么能让您和魏公子——”
“你血脉没有我们纯正,沼泽明显比丛林更凶险,有可能无法——等等!”
左丘谅还没有解释完,就见颜未安已经猛地扎进了沼泽之中。
他也没想到她动作如此之快,立刻挣脱左帜也随之跳了进去。
“主子!!!”
沼泽下竟真的别有洞天。
那石门像是能感知到他们的到来一样,见到颜未安和左丘谅就自动打开,随之又合上,一点泥泞也没有渗透进来,全然违反了外面的规律。
“左帜怕是要吓死了。”左丘谅一边打量这个巨大“石洞”一边笑道。
“抱歉,”颜未安懊恼地拍了下头,“有些没控制住。”
“看来你与这里的联系确实要比我强一些。”
颜未安点了点头:“走吧,此地不宜久留。”
两人皆能在黑暗中保持常人的视力,也就没有冒险点火折子。
颜未安抚摸着石壁上斑驳的花纹:“你知道颜朝与海莲的建立顺序吗?”
“我看过,颜朝似乎是在海莲建国后的三十年左右,说来也算很近。”左丘谅霍然一惊,“你是觉得,两者有关系吗?”
颜未安突然停下脚步,抬手划开手腕,鲜血瞬间覆上最里层的石壁。
石壁“砰”的一声打开了。
左丘谅却只是捧过她的手,用牙咬下自己的一截里衣边包扎边皱眉:“你怎么……越发不爱惜自己了。”
颜未安微窘,转移话题:“你看。”
那需要颜未安鲜血浇筑的石壁内室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东西——甚至可以说是空无一物,除了一块石碑。
颜未安轻声念出上面的海莲古字:“友梅之墓。”
梅!
左丘谅看见颜未安陡然睁大的眼睛,急忙询问:“这人可有什么不妥?”
“你……你们左丘家有没有说过当年的从龙之功具体是什么?”
颜未安竟然一时都忘了彼此正在心照不宣地隐藏身份。
“无非就是领兵作战、招揽士兵、建立一些就像左帜所在的暗卫组织等,毕竟先祖最初也是从游牧民族来的——有些类似游侠一般的人物吧,没有什么物资人才,只好提供自身的武力了,”左丘谅知无不言,“据说他是最早跟随皇帝的人之一,忠心得甚至有些令人百思不得其解了——至少我不会这么做,除非……”
“除非什么?”
左丘谅掩唇,似乎有些不好意思:“除非是心上人,左丘家比较容易出情种,我以前还以为——”
还以为自己是左丘家难得的另类。
“……是这样,”颜未安眼神乱飘,咳了好几声才找回声音,“除了心上人应该还有一种可能——我猜是至亲。”
左丘谅很快反应过来,大惊失色:“颜朝开国皇帝似乎是比左丘家先祖小了二十岁左右,他们难道是……父子关系?!”
颜未安叹息一声:“颜枫珉——也就是颜衷,当初用来威胁你的条件其实略有提示吧。”
左丘谅看着颜未安毫不在意的模样,目光复杂难言:“唉……细想来确实如此,那证据上企图叛乱的左丘家主很明确地说过颜朝的皇位本就该属于左丘之类的话,并隐约提到了此处的丛林有真正的起源。”
当时他对证据进行了伪装,让左丘年以为不过是立场问题,父亲为人清正,对此也从未深想。实际上,在真正来到这里之前,他自己也并非多么在意那些谋逆之语,毕竟历来为了权力人们什么胡话都说得出来。
颜未安也说起自己已知的信息:“海莲开国女帝征战至此处时,曾与一个梅姓之人产生了龃龉,二人一同失踪于丛林之中三天,最后出来的却只有女帝一人。”
她说着轻抚石碑上的字:“这应当是女帝后来重返此地所刻,可是如果她先前将‘梅’单独关在了石洞中,为什么这里却没有她的尸骨呢?”
左丘谅悚然:“‘颜’好像有一个古意是‘眉之间’,对吗?”
梅,眉。
“正是。”颜未安叹息一声,“你家先祖也确实是个情圣。”
当年游历四方的少侠行至丛林,或许是听见了地下石洞中女子的呼救,也或许是误打开了机关,总之他救出了她并与她生下了一个儿子,但女子说她与新建立起的庞大女尊国有深仇大恨,不得不更名改姓,而他们的儿子化用了娘亲的姓,不知出于何种目的,总归是在父亲的帮助下建立了一个海莲旁边的新国家。
这个梅姓女子是否真的背叛了海莲女帝?她们二人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她活到了何时?为何甚至没在颜的历史中留下一个姓,是后人刻意隐瞒还是她自己不愿暴露?颜朝开国皇帝建国是否是为了征讨海莲替母报仇?
……这些问题如今已经不得而知。
但可以肯定的是这个诡异之地的主要力量——也可以说是诅咒附加到了海莲这边,而左丘和梅也因为接触甚至生活在此处过受到了一些影响。
“你怎么知道女帝曾回来过呢?”
颜未安抚摸着内室坑坑洼洼的墙壁,闭着眼睛低声道:“她记下来了。”
女帝是亏心也好、心存怜悯也好、宽容大度也好,总之她后来回到此处,一把火将其焚烧殆尽,将和梅的关系彻底湮灭在了历史长河之中,也掩盖了颜朝建立的真相。
女帝最后为什么不敢再继续深究手镯的束缚?是控制不了吗?还是……自愿将其看作了一种赎罪?
颜未安边“看”着内室石壁上女帝留下的内容,边长长地叹息一声。
若非知道颜枫珉的确与娘亲没什么关系,她几乎要以为他是故意将自己和左丘谅凑成一对了——这世上还有比这更巧的事情吗?
还有,娘亲是否知道颜和海莲的关系?当年她和父皇真的是“偶遇”吗……他们相遇的那个地点是不是也有什么端倪……
等等。
这面石壁上刻的是……
左丘谅看着颜未安的面色蓦然惨败下去,心里一紧。
“你是看到了什么吗……未安?”
颜未安突然吐出一口血,眼前一黑,向前倒去。
“未安!”
左丘谅下意识将人抱在了怀里,伸手探向她的脉。
只是颜未安此刻并没有掩盖脉象。
“……你,褚辞尘没说过你身子差成了这样!”
左丘谅恨自己只央人做了一粒药丸,他本以为先前褚辞尘调养过,她去了海莲也不会缺什么,一颗足矣,多了反而不好,谁能想情况比他想得还要糟上太多。
“你们,海莲皇族难道是什么吃人的血脉吗?”他将她曾赠与自己的真气一股股回输,却发现竟然无法进入,“怎么回事……未安,未安!”
颜未安勉强睁开了眼睛,她像是失了忆,不知今夕何夕,弯了弯眼睛。
“你叫我未安……”她眼角淌了泪,“少宥,你怎么也来得这样早?”
“你为何如此抱着我,我们难道是要过河了吗?”
左丘谅哑然。
无论是帝颜还是此处,他们从未一同坐过船,何来过河之说?
“我还不想上桥呢……”
左丘谅心中剧痛。他何其聪明,登时反应过来了——
她说的是忘川河、奈何桥啊……
颜未安看到了什么,才会觉得两人再见只能是黄泉之下?
左丘谅一边替她调理气息,一边将额头深深埋入她的颈间,比前几日的客栈一别更要绝望几分。
他知道自己拦不住她的。
“你想必已经知道我第一次见你是什么时候,”他突然低低说道,并不在意她到底清醒没有,“你那会的眼泪比现在可少多了,埙声难听得千山鸟飞绝,我当时想尊贵的小公主这是受了什么委屈,怎么净迫害林中的鸟儿?”
“……如果我当时能过去就好了,哪怕被父亲抓住打个三天三夜。”
“当年家族意图叛乱是发现了先祖手中的秘密,若是早知真相如此,我……”左丘谅哽咽得说不下去了。
“过去的事情就不必再说了。你知道我从未怪过你。”
怀中的声音恢复了一贯的平静,左丘谅却只觉得浑身寒凉刺骨。
“——邱公子。”
安平四年四月,颜未安再次进入海莲,这次一进,或许她一生就再不会出来了。
当摄政王八月末看到终于回来的颜未安后,她觉得世界都变了。
“怎样?”
“不怎样。”
“不怎样是怎样?”摄政王牵着刚刚睡醒的左瑶琅看向颜未安,眼神担忧。
“娘亲……”
左瑶琅突然开口,小手伸向颜未安,颜未安身子一晃,随即笑着走向左瑶琅,摄政王有些疑惑有些安慰地看向此时目光温软的颜未安,随即手指一颤,她听到她说:
“小瑶琅,以后要叫本座哥哥。”
“娘亲……”左瑶琅似乎听懂了,眼睛蒙上一层雾气,很不开心地摇晃着小手。
“是哥哥。”颜未安依旧微笑。
“你等一下。”摄政王再也看不下去,快步将左瑶琅送出去,回来时颜未安正默默地站在原地,摄政王忍不住问道:“俜槊,你到底知道了什么?”
“这不是很明显吗?”颜未安面无表情,“尽早送到让王那里去吧。”
“竟然真的是这样?”摄政王不敢置信地看她。
“尽快吧。”颜未安语速很快,明显不想多说这个话题,“我们的计划何时开始?”
“明年伊始。”摄政王听着颜未安的语气,只好无奈一叹。
“为什么要等到明年?”
“等让王的孩子满月。”
“嗯。那我走了。”
摄政王目光苍凉地看着颜未安的背影,深深吸了一口气,她……已经没有情绪了。
十一月初二,牧让娆诞下一女,名牧颜栀。
这名字起得简单粗暴——两人的姓加上栀字辈,颜未约除了对开国女帝选字之随意大气表示敬仰之外没有什么别的意见,近日腻在牧让娆床前不肯挪动一步。
不过……他实际上没有太多机会静静凝视他的妻女,因为……还有个小屁孩要他操心。
左瑶琅在让王府的出现非常有传奇性。
十月的一天天高云淡,空气甚好,颜未约搀着他家根本不需要搀扶的让王殿下在院子里散步。突然听到通报说让王府后门口有个小娃娃赖着不肯走。牧让娆和颜未约一惊,立刻到了后门,他们远远看到刚刚还在站着和侍卫大眼瞪小眼的女娃娃看到他们来了突然一屁股坐在地上开始哭。
颜未约和牧让娆齐齐吓了一跳……这是怎么回事?
女娃娃看上去将近两岁,除了衣服华贵点之外像极了被抛弃的小孩子。还抱着个金锁片,上面写着,“三月廿三,瑶琅。”颜未约和陌凉牧温等人检查了半天也没发现这小姑娘有什么不对,只好问她。
“娘,娘,瑶琅不要!不要!不要!娘!娘!呜呜呜……”
呃……这娃娃好奇葩,哭诉还能这么韵律……
“为什么不要你啦?”准娘亲牧让娆很有耐心地问。
“不要,不要,不要!”
呃……颜未约又琢磨了好久,这孩子身子骨经脉都极好没有任何疾病,长得也好说话流利,站都站得很稳,大概是因为太会演戏才被赶出来了?
总之不能让一个不到两岁的小姑娘就这么在地上哭,颜未约只好把她抱进屋。
从此,他悲催的奶爸生涯就提前开始了。
瑶琅小姐自小没爹爹,自然对男性更感兴趣,成天粘着颜未约,粘得他想哭。牧让娆幸灾乐祸地嘲笑他。弄得颜未约更想哭——瑶琅从来只在牧让娆面前仁义礼智信温良恭俭让,可爱听话又乖巧,对他却像个混世魔王,也不知道是哪来的怪癖。
收养瑶琅的第三天,摄政王便装来了——目的直截了当:要回孩子。
摄政王口中的瑶琅是俜槊前些天外出任务时救的一个寡妇的孩子,寡妇当时已经气息奄奄,又没有亲人,所以俜槊一时怜惜将她带了回来,不想这小姑娘竟然趁和宫女赏花的时候逃了,还逃到让王府。
颜未约欢欣鼓舞,觉得噩梦可以结束,然而瑶琅根本不买账,坚决不走,这时颜未约和牧让娆才反应过来,不是不要瑶琅,而是瑶琅不要!
摄政王宽宏大度,痛快地将女娃娃送给了让王府,牧让娆欣然接纳,并爽快地加了个姓,变成牧瑶琅,颜未约……只好继续自己郁卒去了。
是夜,摄政王望着自三日前就一直亮着光的禁书房,苦笑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