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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出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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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平二年六月初九,葳蕤盛夏夜,群芳赏花时。
御花园里,朝廷百官与其妻女在此赏花,颜枫珉一开始本想以守孝为由取消这次赏花宴,但大臣觉得陛下年纪轻轻担此重任已经太过劳累辛苦,加之这短短一年政绩颇佳,放松一下也没什么,更何况六月初九赏花宴是颜朝百年传统,往往是重要人物选婚的关键时刻。虽然说陛下三年内不谈妃嫔之事,但总得先为自家女儿做些准备,这次赏花宴,势在必行。
颜枫珉怨念地坐在上首,他今天本来想带着娉儿看看刚刚盛开的荼蘼花的,结果被这群人扰了兴致,他自然知道他们的想法,看着一个又一个的献艺,一边内心盘算着该治治这群老头子了,一边用眼神示意诸位小姐佳人们别再“献丑”了,知道丑还献干嘛?奈何他忘了小姐佳人们都没有接受过长期训练的属下的反应,看不懂他的示意,还以为陛下对她们有意,愈发地卖力起来。
戌时一刻。
牧让娆站在她的位置一动不动,此时,去“方便”的颜未约和另一个隐卫回来替岗,目光相接,火光一闪。
过不多时,“嘟——”一声寻常人根本听不见的诡异声响响起,最外层的暗卫和第二层的御林军没什么反应,最里层的隐卫却突然面露急色,这是命令里倒数第二种——扑向藻井砸开密室,不惜一切代价将念晴公主转移,这意味着他们极其容易折损,人都有贪生怕死的心理,隐卫虽然遭受过极其严酷磨练但总有一些人七情六欲未失——毕竟颜枫珉还要利用他们的人性。
隐卫之所以被称为隐卫,就在于其“隐”,做什么都是没有声音的。尽管他们此时推搡成一团,龙跃宫里依旧像往常一样鸦雀无声。
戌时三刻。
换完岗的牧让娆摇身一变,身着夜行衣潜入御书房,将它翻了个底朝天,盗走定新帝曾用过的东西,捏了个粉碎投入花池,粉末混在鱼食中,被茂密荷叶底下的鱼儿吃了个干净。
戌时三刻。
几乎是没有任何声音地,“藻井”被冲开,璃婴一惊,立刻察觉到不对,背对颜未安直觉做出一个保护她的姿势,并准备将信号放出,但她犹豫了一瞬,万一真是陛下的指令而情况太过危急他身边没有可乘之机所以只来得及传令隐卫呢?伊思向来都跟着陛下,保护陛下安危,也不一定出事了非要回来,那些潜藏的宫女太监也没动静,难道也是接到命令?再者旁人怎么可能调动最精锐的一批隐卫呢?
是非成败往往就在一瞬间决定,正在这要命的一瞬,璃婴突然感到自己后背一疼,顿时就没了意识,竟一个动作也没有来得及做出。
刚刚下来的隐卫看到璃婴依旧淡定如常,一手直指月锦宫方向,又做一个“快走”的手势,整齐地向她浅浅一躬,一个领头人打开密室门,又有几个人将埋在废墟中已经被点了穴道的公主抱起迅速用一块黑布遮住全身,从密道向着废弃多年有“宫中乱葬岗”之称的月锦宫疾步前去。
不得不说颜枫珉这次是自作自受,藻井本就是他为了掩饰颜未安行迹所做,所以从外面根本看不出来这里有被破坏,来往的暗卫只能从门前迅速通过,不能久留,再加上几个左丘谅安排的御林军捣乱,颜枫珉的暗卫也就没能及时发现任何不对。
当然,藻井没有精妙到被冲坏一声也没有,不过是牧让娆那天的改造破坏;潜伏的宫女太监也没那么蠢,不过是被颜未约、牧让娆以及左丘谅的人在他们自己都没被发觉之时牵制住了;璃婴也没有那么迟钝犹豫,不过是颜未安昨日让她在接近自己时呼吸了一点手镯里的药粉,配合颜未约在藻井处渗入的药粉,让她在机关落下时将两种药混合会有一瞬间呆滞而已;隐卫也没有那么粗心大意,奈何他们中有叛徒还被调了包。
秘密越多的组织越不能出现叛徒。何况璃婴的地位实在太高,他们已经养成服从她命令尊敬她的习惯,所以他们最先做的就是行礼,没人发现废墟里的公主殿下将伸出的手缩了回去……
颜枫珉将这些隐卫训练得太好了,每人各司其职,心无旁骛,绝不多心多事,所以在他们从密道出来突见火光时就没有人看到担架上装成死去宫女的念晴公主被换了个个儿,两个隐卫退了下去隐入密道黑暗之中,而又有一个人补充上来,眼神有些迷茫。
戌时正!
牧让娆笑着将出来的隐卫一个一个弄晕,睡上个十天八夜起不来,然后拍拍站在她身边的一个人的头,笑着低声问:“你今天干嘛了?”
“听到倒数第二条命令解救公主,将公主送到月锦宫,然后……”
“然后你被打晕了。”
“然后我被打晕了。”
“被谁?”
“没看清。”
“对,没错,真乖,晕吧。”
“嘭!”火光下倒地晕过去那人,正是先前被牧让娆替换的那个隐卫。
“未安!”
低却难掩兴奋的声音传来,牧让娆快步走向两个“隐卫”,用力抱住其中一个,黑暗中眼睛莹莹发亮。
“不哭不哭。”好笑又感慨的声音响起。
“敢开我玩笑?”牧让娆作势擂了那人一拳。
“在比你小的姑娘怀里哭哭啼啼多没意思,到我怀里,到我怀里。”另一个隐卫笑道。
“混账!这是我姑曾曾曾祖母。”
牧让娆放开怀抱,又有些动容地摸着那人的脸,从来清脆的声音竟有了些嘶哑哽咽:
“未安……我终于见到你。”
穿着一身不合身的隐卫装的颜未安拭去牧让娆眼角的泪,轻轻说道:“三哥,阿娆,辛苦了。”
“啊呸!”牧让娆眼泪瞬间蒸发,换上一副恶狠狠的表情,“又是官腔!还有,你竟然装晕吓我们!”
“不对不对,我怎么听着你们对话怪像小夫妻打情骂俏似的。”颜未约也露出和牧让娆一模一样恶狠狠的表情。
“三哥,你有戏了。”
“未安你向来小瞧我。”
“停!现在还没结束,我们还得想办法出去!”牧让娆发觉这对无良兄妹话题越来越奇怪,慌忙打断。
颜未安和颜未约眼神微妙,一齐有趣地看着她,大有“你才知道还要逃跑那刚才是谁哭个不停的来着?”的意思。
牧让娆大窘,觉得这俩人凑到一起就没好事,还没等辩解,颜未安就收了嬉笑之色,道:“安平帝疑心重,对宫内的掌控能力非常强大,三哥,阿娆,你们先去按计划善后,然后立即离开帝颜。一个月之后,我们在海莲国内回合。”
“你不和我们一起?”
“节省时间,分头行动,安平帝不相信我会自己一个人走,所以这样我会更安全。”
“为什么要在海莲国内见?你知道怎么进去吗?”
“我知道,母妃留给我一些东西,只不过去年才看懂。”
“未安,你确定要回海莲国了吗?”颜未约看着只过了一年却变了个样的颜未安,总觉得有些不安。
“这话倒是该我问三哥。”
“那当然,救出妹妹后不就剩了追妻了吗?”
“那你在这里的产业怎么办?”她知道三哥在颜朝远不是只有个医馆和药房。
“这个你还管?收了钱他们爱怎么办怎么办。”
“之后安平帝追究……”
“他应该心虚。”
“好吧,总之你一切都准备好了?”
“废话!”
“既然如此,我先走了。”颜未安也不犹豫,转身就走。
“未安,给你信物,夹层里面还有地点和事宜。”
“好。出帝颜时在城门留个记号。”
“你也是,保持联系。不出意外我们两刻钟后就能出去,对,你还没说你要怎么办。”牧让娆接道。
“我要先去一趟倾安宫。”颜未安淡淡笑,“拿点东西。”
“还有公主府。”颜未约在旁边阴恻恻地补充。
“呃,还有公主府。”颜未安讪讪地道。
“你疯了吧,你敢去公主府?你不知道那里看得有多严吗?”牧让娆大惊。
“那里有一条可以直达城外樽山的密道。”
“还有一个叫左丘谅的驸马。”颜未约瞥一眼颜未安。
“三哥你自己知道就行了。”
“未安,你当真对左丘谅有情?”牧让娆问道,声音平静。
“我不知道,但我想至少谢谢他。”颜未安也很平静。
牧让娆看不出颜未安的想法,只好无奈地说:“那你保护好自己。”
颜未约则没有说话,只是偏过头无声一叹。
“我武功现在比你高。”颜未安笑笑。
“好好好,你厉害,那我们可就走了。”
“一路保重,安平帝绝非善类,不可掉以轻心。”
“知道了,海莲见。”颜未约也不多说,今晚第二次抱了抱她,不同于将她换下担架时顺势搂她在怀时的激动,这一抱有力而沉稳,让颜未安莫名安下心来。
颜未约俯在她耳边轻轻说:“未安,不论你做什么,三哥支持你。”
“嗯。”颜未安无奈一笑。
敏锐的三哥啊,竟然隐隐约约看出她的想法,从始至终,他一直这么尊重她、由着她。
“保重!”颜未安怕自己再留下去会不舍得,松开颜未约,只再说了一句,就从密道另一个方向匆匆离开。
“阿约……”
“嗯?”
“未安这一年到底经历了什么,她现在是不是对谁,都只剩了个面具?”
牧让娆收了愉快不舍的表情,眼神悲哀而疼痛——未安的确一直就非常处变不惊,自控力和心理都非常强大,但是以前至少在他们面前她还有着真实的情感流露,而刚刚短短一刻钟,她的表情竟然晦涩到只有完美的微笑!这不是一个十九岁女孩该有的表情变化,这不是她想看到的她的样子。
“会好的。”颜未约只来得及安抚了一句,和牧让娆从另一个出口出去。
戌时正。
“驸马大人,您要的酒。”
“多谢。请姑娘一直待在角房里,我没说,不要进来。”
“大人,您重伤未愈又要喝酒,奴婢不随时迎候着,万一……”袭然知道今日左丘驸马有事要做,醉酒是为了蒙蔽陛下,支开她则是为了一旦不成功不会牵扯到她。
“没有万一。”左丘谅闭上眼睛,不知这话说的是他自己,还是公主。袭然目光复杂,默默退了下去,月半弯在阴云中笼罩,她……心慌。
“公主,敬你。愿你成功被救出,一切安好。”左丘谅今夜打算真的让自己醉死,他不知道自己心里的想法,只是想要逃避。
如果她出来了,会来见我一面吗?会吧,这里有她的东西,怎么也要回来一趟,说不定顺便看看我呢?
不会吧,自己就是个利用她的男人,她恨他还来不及,哪里会看他呢?
戌时五刻。
会,不会,会,不会……
酒很烈,左丘谅立刻就醉了,他无意义地用手指蘸着酒液在桌子上画来画去。他凝神一看,哦,是她的名字。
“公主,按时辰,你该出了皇宫了吧。”他喃喃道,抬起头,随即一愣。
“驸马。”颜未安有些尴尬地笑笑,她没想到他竟然醒着,迅速收回几粒药丸。
“我……果然醉了……一定是做梦……”左丘谅也笑。
颜未安这才发现左丘谅的不正常,这人眼神清冽得一如……一年前,不过以她的了解,左丘谅确实醉了。
“驸马你——”
“公主,你怨我吗?”他抬头看她,眼神期待而空茫。
“不,你没有错,我很感激你。”
他本来就没做过什么很对不起她的事,即使有,那这样的牺牲已经足够抵消。
“我错了……”他似乎没听到,又颓唐地低下头,颜未安失笑,坐下来盯着他,轻声唤:“驸马……少宥?”
“公主……”这个称呼终于刺激到左丘谅,他像溺水的人抓救命稻草一样一把抓过颜未安的手,动作急切得近乎粗鲁,抓过之后他却极尽温柔,将她的手指细细摩挲,低声喃喃:“公主……公主……公主……”
颜未安被他拽得一个趔趄,半个身子栽倒他怀里,她也不挣扎,闭着眼睛不说话,只是眼睫略有些控制不住地微颤。
左丘谅玩完她的手指,贪恋地一吻,颜未安禁不住一个颤栗,他终于感到她就在他怀里,立刻将她向上拖了拖然后八爪鱼一般抱紧,头埋在她肩上,来来回回蹭,直到确认了是她,是她真实存在而不是无数个夜里不断重复的梦,他才停止了挨挨蹭蹭,满足地叹了一口气。
颜未安觉得自己心也要和身子一样在这一声绵长的叹息声中融化了,她到底……爱不爱他?她真的会爱上这个人吗?
罢了,不重要了,颜未安也抬手抱住左丘谅。现在她已经做出选择,她已经不想再想这些问题,她也贪恋这样的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