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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临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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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璃婴,去看看药渣。”
“是。”
颜枫珉看着喝了药的颜未安过了两个时辰后依旧清醒如常,有些疑惑,他可是派人一直盯着因以熏加了药到了宅子,看着他被三哥的残余势力拐走,不过他没去管,参与了他们的计划自然要受到惩罚,他也不担心那些残余势力——三哥无根无据,招揽的都是些江湖浪子,头子死了自然要报仇,但他们绝对没胆挑衅朝廷。
不过……娉儿在这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呢?
“回陛下,只是比方子上多了一味补药。”
“陛下!褚辞尘失踪了!”
“哦?你们竟让他跑了?”
“属下愚钝,属下也不知道他们怎么离开的。请陛下降罪。”
“罢了,江湖人自有江湖人的法子,你们是堂堂朝廷命官,不知道很正常,那个书呆子逃了也就逃了,人不是还在朕这里吗?去吧。璃婴,也就是说因以熏并没有按照朕的要求来吗?”
“是的。”
“是朕太着急了,竟然没有留住他先找你问问,不过褚辞尘倒是错怪了他。”
褚辞尘若是听到这话八成要气死,错怪?少加了个毒药就可以抵消他犯下的错?何况他根本就没有少加,不过是颜未约利用时间差障眼法让监视因以熏的人分成两批,一批看到假的因以熏送了药,另一批看见真的因以熏被打晕。而且他还特意让假因以熏衣服里放了一个刚好能让那些人在那个角度隐隐约约看到的小药罐,以免两队人一碰面他们的计划露馅。
按理说颜枫珉自己就是个伪装一切的人,应该非常警惕并怀疑一切表象,但他偏偏很确定颜未约的江湖手下们就是一群乌合之众,没有对他们再过多追究——
这源于他自小生长的环境。他的母亲是个被阴谋诡计折磨得不再像个人的可怜人,一生身不由己便只好自欺欺人将自己化为深渊的一部分,将满腔的仇恨扭曲地施加在了孩子身上,但她又是个贵族世家教养出来的女子,还保留着眼高于顶的傲慢,虽说自己也用了不少颇为上不得台面的手段,却始终看不起比她出身低的人,自然也包括莲倾晴和她抚养的颜未约。
而颜枫珉在这样的氛围下成长起来,从小就知道什么叫演习。在登基前他伪装的形象一直是很好的,比重情重义的定新帝多了些小聪明,比深沉的湘王多了些明亮,比游戏帝颜的颜未约多了些责任感,比忧郁而文质彬彬的齐王多了些痞气,比大大咧咧野心昭著的衡王多了些自持和淡泊,比颜未安多了些简单活泼。
但他的底色却是彻头彻尾的阴郁和乖戾,在他不择手段的坦然下含着一种深切到连他自己也未察觉的自卑,他始终痛恨又渴望着所谓“正统”和正常人的情感——甚至将它们的凝结,“仇人之女”,看作了唯一的精神依托。
颜未安却从来不是他想象中的模样,实际上,她是给人的感觉分化得厉害。
大部分人包括官员们认为她是标准的皇家公主,礼仪性格行为举止等等无不近乎完美,比那些宫妃不同的就是恩宠尤盛,高贵自尊却不娇纵罢了;先帝自然觉得自家爱女哪里都好;除了颜未约以外的她的皇兄都觉得她捉摸不透,很近又太远。
还有一种看法来自某个人当年的无知,那时他刚算计完未来妻子,闲得无聊琢磨她时觉得这人完美得不真实——虽然后来事实也证明了确实不真实。于是不久后就又偷偷下了个大逆不道的结论——颜未安说好听的叫温良恭俭让,说难听那就叫虚伪至极。不过这位胆敢这样说公主的人已经付出了代价,现今正在焦头烂额地想办法……
颜未安躺在床上闭目养神,三哥来了,想必尘哥哥就能看到那个字,他虽然很有些文人的执拗,但她的话他会听的,就像四年前一样——默默接受,毫无怨言。想到这她突然有些歉意,是她啊,嘴上说着希望他顺心而为,还是不由自主地一直牵绊着他的命运抉择。
“娉儿,喝了药好些了?” 颜枫珉一向认为擒贼先擒王,掌握了主要人物其他人就会被钳制,所以他气了一阵又决定来刁难颜未安了。
“是的,谢陛下。”
“璃婴,听到没?还不去和人家好好学学?”
“是,奴婢这就去。”璃婴自然而恭顺地躬身回答,退了下去。颜枫珉看似点头看她,余光却一直盯着颜未安,颜未安依旧闭着眼睛,没有任何反应,她知道颜枫珉在诈她,她也不相信三哥会放任尘哥哥不管。所以颜枫珉现在说这些话就说明尘哥哥已经跑了,他恼羞成怒找她发泄来着。
“娉儿,你觉得,这陈寂和褚辞尘相比较如何?”
“不知道,我已四年未见褚公子。”
“哦?怎么连称呼都换了?你不是应该自称臣妹吗?你不是称褚辞尘尘哥哥吗?”颜枫珉不明意味地笑。颜未安沉默了一瞬,她对他这么个变化无常又有些偏执的性子很无奈。
“是,臣妹口误。”她淡淡道。
“呵呵,还有尘哥哥,朕还从未听妹妹那么亲昵地唤朕一声哥哥呢。”他还在笑,笑里藏着血淋淋的刀。
“臣妹不敢僭越。”她连眼都不睁。
颜枫珉没有发怒,只喃喃道:“好一个不敢僭越。”说罢翻身上床,双手撑着床板,双腿半跪支起身子俯视在自己身下却依旧没有任何表情波动的颜未安,笑问:“僭越否?”
“您说是便是。”
“娉儿,你口口声声尊卑礼仪,你看你自己做了什么?当着朕的面和你亲爱的尘哥哥相见欢是不是很得意?嗯?”
“陛下,为君者无端生疑是大忌。”
“又是这样的冠冕堂皇!朕最后说一次,叫朕的名字!”
“您希望臣妹尊礼却又让臣妹做这样大不敬的事,可笑否?”她睁开眼睛直视颜枫珉,没有一丝退缩和畏惧。
“你没有资格狡辩!告诉朕,你怎样和褚辞尘传信的?”颜枫珉看她这种冷静的目光就来气,她是木头人吗?她有人会有的情绪吗?凭什么小心翼翼患得患失的反而是他?这怎么可以?他一定要击碎她色厉内荏的伪装!
“审问他似乎比审问臣妹容易。”
“你果然知道陈寂就是褚辞尘!”
“您刚刚说的。”
“你敢说你不知道?”
“臣妹知道。”颜枫珉一愣,他以为她会继续抵赖的,“不过只是知道而已,臣妹连动都不能动,如何传信?”
“万一……你是装的呢?我可听到神医都说查不出你为什么会动不了,朕也一直怀疑为什么你病得那么巧那么恰到好处?神医说了,海莲皇族不会为难自己人,说不定你可以自己控制。”颜枫珉头又低了些,两个人的鼻尖几乎要碰到一起。
颜未安心中苦笑一声,这种猜测尘哥哥不会和别人说,定然是他身边的那个“药童”泄露了,不过尘哥哥既然逃了出去,那个叛徒估计已经得到惩罚。
“您也认为臣妹病得恰到好处?”她挑眉,表情如常。
颜枫珉知道她在讽刺什么,怒道,“别转移话题,回答朕。”
“母妃是上一代女帝独女,臣妹是莲氏至今唯一一个活着的人。为什么堂堂直系皇族子孙凋敝?为什么母妃是天之娇女却在刚刚生产完选择自裁?为什么让王不怎么在意母妃活着与否却坚持要等臣妹生下孩子?您真的不曾疑惑过吗?”
颜枫珉沉默,他自然有这些疑惑,所以一直没有非常怀疑颜未安病情的真实性,但是他还是不敢确定。颜未安看尽他眼底的犹豫,只好再度启唇:
“您一直以为,臣妹活着是为了三哥的性命,但不完全是。三哥若知道臣妹为他做出这些定会果断自裁,何况臣妹当真能限制住您一生?臣妹活着,其实是为颜朝。臣妹一死,海莲必定知道,他们的直系皇族可以不登位,但不能绝种,所以势必会导致一场战争,到时生灵涂炭,受苦的还是无辜的人,这是臣妹不愿看到的。”
“娉儿,你口才实在了得。”颜枫珉似乎不觉得保持这个姿势很累,停了半晌才幽幽说道,“朕总是在为你放弃原则,不过是爱的人是朕,而被爱的人是你罢了。可是娉儿,你却是个无心的人。”
颜未安沉默,她怕自己忍不住嗤笑,他以为,爱,就是这样的?他以为,是她恃宠而骄将他的心思弃如敝屣?
“怎么?心虚了?”
“十日后,是父皇祭日,臣妹想祭拜。”颜未安淡淡道。
“朕会让你去祭拜杀父仇人?”
“您的杀父仇人还养了您这个杀妻仇人之子。”
“那是他愚钝。”
“那便罢了。”颜未安又闭上眼睛,不再说话。
颜枫珉不解地看着她,其他事情她轻易放弃还能理解,可是先帝祭日她竟连争取也不曾就很好说话地放弃了,所谓事出反常必有妖,颜枫珉想了想,笑道:“看来娉儿决定和朕共结连理了,否则怎么连能否祭拜先帝都不在乎了呢?”
“臣妹不认为您是那种会为了上一代而决定自己人生的人,所以臣妹再问下去定然会有各种条件,父皇在天之灵若知道如此,也不会希望女儿这样做,很抱歉,臣妹的要求是尽孝道,但臣妹不接受威胁。”
“娉儿,你实在太精明,可朕偏偏喜欢你这种精明。”颜枫珉手指轻轻抚摸过她脸上因为消瘦而微微突起的骨骼,“十日后,倾安宫,朕允你去祭拜。”
他说罢便从床上跃下来,没有等颜未安震惊或是感谢就出了密室。
他知道颜未安会不解他为什么态度突然大翻转,知道她那弯弯绕绕的心思会想到十万八千里,可他不打算解释,他真的只是一瞬心软而已,为君者最忌讳被人猜透心思,可他无法抵抗知道娉儿如此一语中的如此了解他时的欣喜。
罢了,顺她一次吧。她那么孝顺的人若真不让她祭拜他们便永远没可能。他颠覆得了天下难道还掌控不了一个她?
娉儿,这是朕最后一次给你全部的信任,可别辜负了它……否则,后果,你我都担不起。
安平二年五月初十夜,颜未安在颜枫珉、伊思、璃婴以及颜枫珉的隐卫们的层层看守下在倾安宫祭拜父皇。她在璃婴的搀扶下近乎摔着地磕下头去,绕是璃婴紧紧扶着她,她也将额头撞出沥沥鲜血,但她不觉得痛。
父皇,且让你不孝的女儿用这痛楚来稍稍减轻她的愧疚吧,她无能为您报仇,甚至还要利用您的祭日来成全她自己。如果您在天有灵请……不要原谅我!
颜未安让璃婴帮她保持着跪拜礼时的姿势,璃婴为难地看一眼颜枫珉,他无奈地一叹,点了点头。
颜未安松了一口气,趁机在地面上留下讯息,简单了事也就回去了。与此同时,颜未约和牧让娆在左丘谅的宫中势力的帮助下顺利地把至今才第一次露面的藏在龙跃宫的隐卫看了一遍。
“清北山那里如何了?”颜枫珉将颜未安重新关进去之后在龙跃宫正殿问。
“回陛下,舆论已经完全控制住,没有找到三殿下的遗体和让王,也没有找到当时去偷袭的密探们,不过据一些村民说他们曾见到过一个白衣缟素的女子抱着一个骨灰盒一里一拜向边境方向去了,但属下还是没能找到他们。”
“海莲能在沿海地区偏处一隅不与任何国家相交联而独善其身,自有其神异之术,不必再查,封锁好消息加大龙跃宫监防力度。”颜枫珉默了默说道。
亲眼看到娉儿的状况,又通过因以熏得知让王自能感知娉儿的存在,如今他也不得不信海莲所谓的奇术异法了。而且,他觉得这事不会就这么结束,让王他也略有了解,她可能深受打击,但不可能就此放弃,回海莲八成是调兵想对策,她绝对会回来。
“就他们两个。”几日后,左丘谅对颜未约和牧让娆指指两幅画像。
“嗯?”颜未约皱眉,这两个人似乎是跟随颜枫珉很久的忠心隐卫,哪有那么好换?就算换了能不露馅吗?
“如果岳公子和岳夫人所描述的人脸无误的话那么这两位是你们最好选择,”左丘谅颇有些诡异地笑了笑,“安平帝真正的亲信寥寥无几,这两个虽然跟随他时间长但远没有到璃婴那样的地位,在隐卫里虽然资格老但也不是老大。不得不说安平帝这次实在是自作孽了,他收拢的隐卫都是孤儿或承他莫大恩情的,但这两个我托人去查过,是安平帝偶然发现他们忠厚老实心智坚毅且以孝为天,特意找人灭了他们全家嫁祸到别人身上假意帮他们报了仇才得到两人效忠的,我有足够的证据,只要给他们看他们八成会帮我们。”
“这种事情你是怎么查到的?”颜未约疑惑。
“五年前安平帝第一次派人找我时就是他们两个,那大概是安平帝有意让他们一起。我可以受威胁,但不能不知道威胁我的人是谁,加之这两人经验不足让我能大体猜出他们的样貌,所以派我的人去查他们。安平帝做这事时是七年前,毕竟年少难免有些小漏洞,我这才得以在去年终于找到故事经过和证据。”
牧让娆倒吸一口凉气,五年前就有这心机?那时他也不过十七岁,而有如此毒计的安平帝七年前在实施那计谋时仅仅十三岁!天呐,这还是人吗?
颜未约倒没有很惊讶,皇室和大家族就是这样,逼得人当不成人,好在他和未安接受的教育基本来自父皇和母妃,至少心理正常。
“右相智慧,群望尘莫及,只能多谢了。”颜未约突然深深一躬,左丘谅连忙扶住,“可别折煞我,安平帝近日必定增加看守人数,我本可以从新加找,那你们也容易些,但安平帝疑心病重,我只好委屈二位了。”
“有什么委屈的?未安能在安平帝眼皮底下做戏,我们扮个隐卫还不成?”牧让娆无所谓地一挥手。
“好。”左丘谅目光欣赏,突然有些明白公主为什么会和与自己性格截然相反的人成为挚友,那样的明亮与诚挚,是她或者也是他唯一能感受到的了。
“那这两个人到时交给我管如何?”
“听凭夫人意。”
“不知你是否愿意告诉我们,你如何在宫中安排下内应的?”颜未约貌似无意地插嘴。
左丘谅在宫中的内应的势力和数量远超他想象,他本以为也不过一两个太监宫女,没想到常驻皇宫的竟都有二十几人,从太监宫女到杂役护卫都有涉及。
“‘少宥,你是从四品宣武将军,朕希望这虚职不只是个表面上的 。不过念晴自小要强,这事不必告诉她,否则她要怨朕多心了。’”左丘谅笑笑道,“两位还记得有段时间我们曾经常一同出游吗?大概是那之后先帝曾私下召见过我。”
“父皇……”颜未约一震,不敢置信地看着左丘谅,“授意的?”
“先帝其实对公主的情况并不是一点都不知道。所以也就任我一介臣子在宫中安插人手。但我对安平帝从未真正坦诚,这些他都不知道。”左丘谅已经能够坦然地和颜未约他们讨论自己和安平帝的交易,颜未约有些心惊他的冷漠的同时也放了放心。
“父皇用心良苦。”颜未约感叹。
“如此我们就更不能纵容安平帝的行为。”左丘谅眼神一丝落寞一闪而过。
“的确如此,之前已有太多意外,这次时机再不能错过。”
是的,不能再错过。左丘谅自嘲,一次过错就已经终生错过,之后再也无可挽回,落得殊深轸念,天涯之远。
“你留下他们做什么?”颜未约的计划进行得很顺利,没有人会再为杀掉自己全族还欺骗自己的人卖命。
“海莲有异术可使武功心志未到顶峰之人一部分记忆混乱,我希望完美。”
颜未约眼神一亮,两人相视一笑,一闪掠进皇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