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3、颜枫珉 ...
-
龙跃宫密室。
“娉儿,你受委屈了。”
颜衷此时退却龙袍,身着还是亲王时的服饰,站在颜未安身后,一点一点帮她解脱桎梏,他的手势极尽温柔和深情,似乎在抚摸着自己亲手雕刻的放在祭台上供奉的艺术品。
头巾、眼罩、封嘴布、秘制绳/索以及一些零碎的铁/链,解下来足足花了小半个时辰。
“娉儿,张嘴。”颜衷将一颗药丸凑近颜未安的唇边。
颜未安不语也不张嘴。
颜衷低头看着她的嘴唇,似乎低低笑了一下,手指将药丸贴在她唇上,食指指尖轻轻触上了她的唇角,正待他为那一点不可比拟的柔软恍惚时,颜未安突然迅雷不及掩耳吞下药丸。
“娉儿真乖,可是……为什么不看我?” 颜衷此时才发现颜未安一直闭着眼,长而齐的眼睫毛在并不明朗的光线中投下一片阴影。
“娉儿?”颜衷离她的脸很近,鼻梁几乎要碰上她的鼻梁。
“六皇兄请自重。”颜未安声音平静而疏离。似乎因为刚服了哑药的解药声音有些沙哑。
“娉儿不舒服吗?”颜衷并没有因为这句话有任何改变,依旧笑着问,说着便伸手把她的脉。
“娉儿,为什么不戴我送给你的首饰?这有什么好看的?我给你拿下来。”颜衷来回转动着晴妃留给颜未安的手镯,却怎么弄也弄不下来。
颜衷又一抬头,看见颜未安依旧闭着的双眼和唇角勾起的一丝讥诮。他不禁皱眉,这不是那个他日日夜夜心心念念会微笑着唤他皇兄的娉儿,现在她和他几乎零距离,他却觉得她远在天边。
“怎么取下来?”他看似漫不经心地玩弄着她的手镯。
“我死。”颜未安终于开口。
“真是个野蛮的地方。” 颜衷有些不以为意地笑笑,“娉儿,朕建议你自己取下来,朕不想砍掉你的手。”
“那便砍吧。”
“我怎么舍得呢?” 颜衷伸手要挑起颜未安的下颏,颜未安敏捷地偏头一让。
“娉儿,睁眼看我!我知道你怨我恨我,但我这样都是为了你!我费尽心机不过就是为了别人不再害你!”颜衷恼怒道,不由分说地捏住颜未安下颏迫使她的脸向上面对自己。
如此荒谬的借口,如此恶心的理由!
“那陛下还是杀了我吧,未安不想做罪人。”她依旧紧闭着双眼。
“你为什么不叫我皇兄?”颜衷皱眉。
“陛下不配。”
“颜未安!朕命令你,睁开眼看朕!”一向温文尔雅的颜衷终于忍无可忍大声怒喝。
颜未安无声冷笑,睁开眼睛直视近在咫尺的颜衷,眼神毫不掩饰的厌恶和蔑视。颜衷一震,这样的眼神竟让他一刹那有些畏惧!
“服丧期未满,陛下为何不着素衣?”颜未安淡淡道。
“服丧?娉儿你生气了?不过,你恨也好不恨也罢,朕已经为你用尽手段,就绝不可能放手,你也休想逃出去。”
“母妃当年是自裁。”颜未安冷笑。
“什么——哈,你不必以死威胁朕,除非你不顾及你的三哥。” 颜未安明显一僵,颜衷却并没觉得多么得意。
“陛下实在厉害。”颜未安嘲讽地笑了笑。
颜衷假装没有听出其中的讽刺,也笑:“那么娉儿算是与朕有个共识了,放心,朕无意逼迫你,朕还不至于强取豪夺,朕会慢慢来,我们还有一辈子。”
颜未安心中翻滚起一阵恶心,默默不语。
“那么首先,朕需要娉儿给左丘驸马留封信,”颜衷笑容多了几分快意,“让他纳妾,以此报答三年夫妻之情。”
“好。”颜未安平静而迅速地答应了。
颜衷看按照他要求写好的“遗书”,笑意更盛,看来,娉儿真的没有爱上左丘谅。想着,语气也温柔了些。 “娉儿,你无须再有后顾之忧,朕会一生用尽全部护你爱你。”
“未安是陛下的妹妹。”颜未安搁下笔,声音不咸不淡。
颜衷似乎早早料到她会这么说,不知从何处取出一碗水,一划一滴血珠落于水中。“来,未安。”他执起颜未安的左手也取了一滴血。
两滴血皆是那般鲜艳,可是无论水波如何振动都无法融合到一起。颜未安眼中第一次出现了波动,她嗅觉极其灵敏,又多年与褚辞尘一起,完全能在这个距离内看出这水里是否做了手脚,而就目前来看,根本没有。也就是说……
“先帝对晴妃感情极深,为什么又会在娶了她六年后又有了朕呢?”颜衷笑得高深莫测。
“看来先帝真的不知道——朕是母妃与先帝四弟离王的孩子,母妃为了保命设计让先帝以为他酒醉时认错了人。先帝又自诩仁厚,既然怀了孩子便不会打掉,加上晴妃劝阻,朕的命就这么保了下来。”
“普兴元年的动乱,表面上是上上代留下的乱子,但真正的领导者却是离王,先帝以为上上代用各种方法为他铲除了所有拦路者,不过百密一疏,离王娘亲宫女出身所有人都以为他在争权中早早死了,但他其实一直在宫中做护卫。”
颜未安一震,离王,父皇的四弟,她听说过这个人——据说早夭,“离王”还是父皇登基后追加的,原来竟是这样!
“所以,你杀了父皇。”
“不,朕只不过加速了一下而已,他身体本就不好,这可真不怪朕。” 颜衷笑意盎然,“朕做的可比他几个真儿子仁慈多了。”
“看来陛下此番是借未安之身报父之仇了。”她的语气依旧平静,说出来的话却很犀利。
“你想用这种方式激怒我吗?那不如让我先问问你,我父王等其他兄弟为了给你父皇铺路而白白丧了命,就是应该的吗?你父皇这皇位难道不是也坐在无辜者的鲜血之上吗?”
颜未安沉默。
“但娉儿还是错了,朕并非为此才将你拘来,上代的事情就到此为止吧,朕如今将这样的秘密告诉与你,不过是想说,表亲间联姻常有,我们之间没有障碍。”
“自陛下介入未安的人生选择那一刻,无论陛下是谁,未安与陛下都不可能。”
“那是为了保护你!朕苦心孤诣想出此计却被娉儿弃之如屣!”
“未安承受不起。”
“也罢,朕何必着急?娉儿,你终会懂得,你终会接受。若是轻易地付出感情,那倒也不是你了。”颜衷摆摆袖,向密室外走,“娉儿好生歇着,日后朕希望你能唤朕的名字,不是颜衷,是颜枫珉。母妃最爱的枫叶,和父王偏好的玉石。恰恰配你的荼蘼和倾安宫的琉璃。”
十日后。
“众卿无事的话就散了吧。”
“谢陛下。”
“左丘驸马请留步。”颜枫珉一点左丘谅,微微一笑。
“微臣遵旨。”左丘谅神色有些憔悴,此时心中复杂难言。
百官却露出羡慕赞赏之色,念晴公主被害,陛下这是移情于驸马想要有所补偿了,果真是重情重义的仁德之帝。
“驸马这几日憔悴了不少,看来很是怀念七妹。”
“多谢陛下关心。”
“前几日朕在宫中找到了七妹的遗书。”
左丘谅蓦然抬头,随即立刻低下头去收回一切情绪和表情。颜枫珉似乎心情好了些。“驸马看看吧。”
左丘谅接过信,第一眼看到她的字竟然生生一颤。
“字呈左丘驸马足下,”
成婚以来,只有最后一面她才唤了他的字,那犹豫而淡淡的一声竟成了诀别语。他总是不满足她的淡漠,可是他现在觉得那声带着浅浅疏离和平静的“驸马”亦是不可多求的天籁之音。
“天有不测风云…… ”
不,她从不会说这种话,她只会执一枚棋子无声落在棋盘上,意味深长地微笑着说:我赢了。
“不料今日一别便是天人两隔……”
是的,隔着千山万水也远不过这森严皇宫,冰冷玉阶,赴汤蹈火也敌不过那天子一言,或许含着心机与交易的爱本就不配长久。
“若能保我颜朝安宁,死亦无悔……”
颜朝安宁了,可是她呢?她没有死,却获得更难以忍受的结局。
“但望驸马切莫伤悲……”
他没有伤悲的资格,他本就是将她推向火坑的帮凶,甚至比处心积虑的安平帝更可恶。
“三年里多谢驸马悉心关照,念晴感激不尽……”
这像她,永远感谢而疏远,一点真心流露也不过是浮光掠影,清醒过来却只能感到无边的冷和不可捉摸。
“卒愿驸马另寻他欢,以偿念晴歉愧之情……”
依稀是三年前的大婚之夜,那误闯浴室的惊艳,还有突然跌至谷底的心情。她毫不在意他是否专情,不是因为她逆来顺受信奉三从四德,而是她根本就不在乎他。她的字在此处依旧行云流水,对落笔的内容无一点情绪波动,想必她写下这段话时也是面无表情的,她真的一点也不爱他,一点也不。
“如此念晴在天有知也必心安,望驸马成全念晴最后之愿。时日无多,就此绝笔。
颜未安,敬上。”
左丘谅全身颤抖,半响缓缓抬起头来看向颜枫珉。
颜枫珉面露唏嘘之色:“七妹最后的愿望朕不能不实现,御赐驸马三个妾侍,已经等着了。无事的话,驸马就跪安吧。”
“臣……多谢陛下。”左丘谅涩涩开口,再拜出宫。
宫门外三个轿子整齐地排列着,消息很快传到了百官耳中,四周一片赞誉之声。
即使颜未安是女尊国的后代,但这些人的脑子也像被糊住了一样,不觉将她作为一个物尽其用的物件看待有什么不对。
左丘谅勉强笑笑,默默坐到第四个轿子中,看着宫门怔怔发愣。
这宫门,是当年迎娶公主的宫门,如今他第二次站在这里,带回的却已换了人。
“少宥。”
“父亲。”
左丘谅看到在公主府院里的左丘年,挥挥手让三个轿子去旁屋,让着左丘年去了书房。
“这又是怎么一回事?”左丘年皱眉。
“父亲您看吧。”左丘谅递上了信。
“这能当真?”
“自然不能,两人应该达成了某种交易。不过可以肯定,公主目前无恙。”
“陛下难道真的对公主……”
“不会,陛下喜欢的是原本的公主。”
“真是造孽!”左丘年摇头低声喝道,“那么这三个人你打算如何处理?”
“警告,监视。”左丘谅苦恼地蹙眉。
“少宥,说到底,是左丘家连累了你。”左丘年神色无奈,却也说不出责怪儿子的话。
“父亲不必这样说,孩儿是左丘家的人,这是分内之事。” 左丘谅微微一躬。
“你知道我和你娘亲其实并不在意什么虚名,少宥,你想做什么,尽可放手去做。”
“孩儿知道,父亲放心。”
“你……自己多加谨慎吧,为父走了。”
“孩儿谨遵教诲,恭送父亲。”
左丘年深深看了一眼油盐不进的左丘谅,长叹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