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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倾城倾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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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南光笑吟吟地看着我鄙视谢煊不成的沮丧脸色,只是柔声说道:“若是亲自上场赢了谢煊,可比这样要快活许多吧?”
我心中一动,不停地赞萧南光有见识,然而他依旧是一副脸上无波的样子,仿佛带着一个面具。正与萧南光说道这里,谢煊并未换下骑服,反而骑在马上提着檀弓缓缓地往我们这里踱来。他一壁走着,一壁露出诡异的笑容,就像夜里在永巷里游荡的狸奴,一双眼睛闪闪烁烁的,看了倒叫人心里发毛。
我连忙退后两步,小声对萧南光说:“南光,我们走吧。”萧南光点点头,目光却飘飘忽忽地落在谢煊身上。只见谢煊抬起手臂,竟然架起了檀弓,一根苍头箭稳稳地端在弓上,看那个样子,竟像直冲着我来。
扪心自问,虽然我一直对谢煊十分不悦,但也未曾有过妨害之意,没有想到啊,谢煊这家伙竟然恼羞成怒,这是要把怒气撒在我身上。要知道,谢煊再不济也是舅父钦点的羽林督军,此时若是要将我射成个刺猬虽然没有可能,但是射成一个滴漏也是可以的。脊背上的冷汗涔涔地下来。萧南光这要说写什么,偏偏我的倔脾气上来,推开他,大刺刺地挡在萧南光前面,冷笑道:“谢煊,你要做什么?杀了我?你一个继室的庶子还在我面前耀武扬威,当真是没有纲常了吗?”
一阵冷风吹过,校场上扬起茫茫地风尘,谢煊死死地盯着我,脸眼见着是红了,他冷冷地“哼”了一声,道:“再怎么说,我也是当今谢侯的正经公子——不像有些人,来路不明。我母亲是继室,却也出身清流——没有那些腌臜事情!”
我愣住了,我忽然意识到,谢煊的这些话比他手中的箭对我来说更富有杀伤力,不啻于扼住我的喉咙,断绝了我的生路。此刻,他脸上露出胜利的微笑:“公主——你不配姓谢!”弦上箭发,竟然直朝着我面门而来,而我如同一个木偶一般呆呆地愣在那里。
鸣镝的声音嗡嗡地在耳边作响。很久之后,我曾经去回忆这一刻,我在想什么。可是我发现,原来我脑海里一片空白。甚至这鸣镝的声音,也变成我记忆里面最甜蜜的回响。
我以为我死定了,却听得耳边一个陌生而柔和地男声响起来:“谢中郎太过了吧。”日光细碎地洒在身上,全身如同沐浴了温泉水,暖洋洋的。这灿烂的光芒在那人身上织就了耀目的鳞衣,可是夺目的颜色却丝毫不能让他本人逊色。
渊渟岳峙,世无其二……纵使这样的话语也不能形容他的感觉,仿佛这国中所有的颜色都被他夺走。如果说萧璇玑是终年不化的白雪,清冷洁白,那他就是风,永远没有形态的风,是月光,没有形态的月光,是花的香气,是晨的曦雾。
他挡在我面前,遮没了我所有的视线。他穿着白色的长衫,衣袂在风中如同仙人一般飘逸而有仙气。修长的指尖正夹着谢煊刚刚射出的苍头箭,像把玩什么玩具似的。
我已经被惊骇地说不出话来了,所以人家说距离产生美。正因为我和萧璇玑整日你在一块儿,纵使旁人再怎么说他是人间绝色,我也坐怀不乱,完全不能对他产生幻想。纵使有过一丝幻想也被他的那些惨无人道的折磨给一一地破灭掉。可是眼前的这个男子,简直就是活生生的妖孽……不,不应该说是妖孽。他是神仙,只有神仙才会这样轻描淡写地救下我。
他慢慢地转过身来,自动地忽略掉我脸上痴痴地表情,柔声道:“没事吧?”
谁知道这个时候,被谢煊吓出来的反应才出现,我两腿一软,竟然昏倒了。
萧南光很不幸地承担了把我送回福德宫的重任。舅母在知道我昏倒的时候,很不淡定地轻描淡写地责怪了萧南光几句,具体什么内容,我不知道。可是后来,我像萧南光问起的时候,他时常会很郁结地笑笑,聊作为回答。
药师将嗅瓶放在我的鼻边,于是我众望所归地醒了。舅母穿着明黄色的衣衫坐在我的床边,叫我的小名:“瑶瑶……”
只觉得鼻子前凉凉的,十分刺鼻,于是我怒目像药师,不过药师大人很淡定地背起药箱便准备走了,那个白胡子的老头儿,眼珠子都缩在一团软塌塌的皮肉中。舅母将我扶起来。我问道,我是怎么回来的。舅母说,是南光抱着我回来的。我的脸瞬间红了起来,南光那个孱弱的美男子,是怎样抱着我穿越大半个宫廷回福德宫的!?多么香艳!多么香艳!!我咬着牙,暗自庆幸萧南光此刻不在我面前,否则我都不知该怎样面对他。舅母在一边自顾自地说道:“好在是个有良心的。否则就把你丢在马场……”接下来便开始数落我如何不该毫无风度地跟着萧璇玑等人鬼混……当然,舅母母仪天下,是不会用鬼混这个词的。
于是我便觉得无限委屈,明明是谢煊那厮差点伤了我,最后这一切还要怪罪在我身上。我只好装傻地笑笑,思绪却又回到那个一下就把谢煊那只箭像捏苍蝇一样捏下来的的人。我从未见过那样的人,只记得他转身看我,那双眼,仿佛很熟悉一般,像泉水流到心里,微微凉很是清爽,比喝一千杯果子酒还要醉得厉害,淡淡地琥珀色,在阳光下如同宝石一般闪闪发光……
我笑嘻嘻地挽住舅母的胳膊,像只小猫一样蹭来蹭去:“舅母……”
舅母抬起眼,宠溺地望着我:“怎么——”
我笑了笑,却不做声。舅母眉目一扫,轻轻一笑:“你倒是发傻的样子……”
舅母不明白,就连我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我的心仿佛轻落落的,好似丢掉了什么一般,又好像沉甸甸的,秘密地揣着什么珍宝一般。胸口细细地发麻,像小火舌慢慢地舔着。
晓妆初了明肌雪,春殿嫔娥鱼贯列。
一盏盏长明灯升起,将建康的夜空照耀得如同白昼。远远望去,斗姆殿仿佛神仙洞府,星辰拱聚。
芳甸姑姑帮我穿上的礼服,最合适春日的樱粉色,柔软地仿佛化成了一池软软的水,叫人眼中盛满了桃花的芬芳。礼服最是繁琐,但是穿要穿上半个时辰,穿好了便像个泥塑娃娃似的,动也不能动。我像芳甸姑姑抗议了很久,但是她已经习惯了我这样的纠缠,顶着铁板一样的面孔,督促着小宫侍们帮我拾掇着。我一边叹着气,一边在心里咒骂着这不知是什么人发明出来的折磨人的衣服。
芳甸叫我到镜子前看看。我慢条斯理地走过去,一下子愣住了。肌肤白皙,两颊上泛着淡淡的海棠粉,唇瓣小小的,像刚刚开的桃花的花瓣。腮边两朵花黄,娇嫩而鲜艳。原本披下来的头发细细地编上了辫子,在耳后盘成双鬟,风鬓云雾,两串珍珠坠子垂在颈间,露出白白的肩胛骨,还是身量未足的样子,瘦瘦小小的。樱粉色的礼服荡漾着柔和的光泽在脚边盛开出一朵妩媚的花儿。
我红着脸,转过身去,小黄门一层层拉开朱红色的帷幕,十二层帘帷并十二层石级,白月如凉霜落在足尖。清明的月色临人,太液池的波光辉映着流动的云霞,像孔雀翎一样的流丽的宝蓝和鲜艳颜色。石首上点着牛油灯,灯光绰约,晚香玉的花瓣娇艳地依偎着阑干,静谧如处子。
在花香夜色里,华服少年转过头来,五彩璎珞,团龙彩衣,眉宇如画,斜飞入鬓。
萧璇玑看着我脸上依旧保持着一贯的风度。我多少次私下告诉他,芳甸姑姑真的是适合照料他的好姑姑——最起码他们都整天板着脸,真真像一对儿主仆。
萧璇玑缓缓地走进,礼服上缀着八宝,纹章山川海水,腰间系着温润的玉珏,像是从画中走出来的人物一样,仔细闻还有淡淡的熏香的气味。我闭着眼睛,凑近他,想要搞清楚这究竟是什么香味。
便被他低声呵斥道:“像个狗儿似的——萧北瑶,你给我老实点。”我才抬起头来,不知什么时候,他已经站在我身边。我不好意思地笑笑:“这香味挺好闻的。”他望着我,只说:“该去了。”